地铁2号线惠王陵站外最不缺的就是火三轮儿。人还没出电梯,已经听得三轮车师傅高呼:这儿是龙泉!
惠王陵隶属洪河,洪河地处龙泉。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在这城市荒地的背后,藏匿宝藏。
我记得我在这里一共问过两次路。一次是找一家很好吃的哑巴兔,答者把手伸多长:这儿背后去了!还有一次是问海鲜市场,指路人也是同样的动作:哦,在那儿背后。
洪河的背后,确实别有洞天,豁然开朗。
走到惠王陵东路,再前头,就是龙泉的半边街。半边街的后头,就是传说中洪河地带的宝藏菜市,菜市有个好听的名:白鹤。
传说白鹤菜市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一口气逛完,微信运动都要猛飚到9000步以上;传说白鹤菜市应有尽有且不缺美味,稍一个不注意,某家店门前就会排起一小路纵队。
传说总归是传说,走一遭才算是。于是,在比夏天更像夏天的春天,我走进了这家传说中的顶级菜市。
如果没有导航指路,我敢说,绝大部分人走到这儿都找不到白鹤菜市在哪儿。只见电线杆上挂了个牌子:一号门夜市。
不是那些推起小车塞满肉菜的人熙来攘往,很少有第一次来的人,会有底气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偶有几个零星小摊。抠弹力球、买凉席、吃豆花儿……都是九十年代的老成都遗迹。
抵达白鹤菜市一号门正门,里面的画面比外间深了一个色号,一眼望不到边。俨然一个肉蛋禽菜、粮油米面的花花宇宙。
白鹤一进门就是卖水产的。乌鱼和黄鳝各占一盆,晃晃悠悠,静待那些满脑子滚动播出红烧和清炖的客人,上门领走。
干杂店无疑是菜市场的宝藏所在。海椒面是老板儿早上才舂的;干海椒分魔鬼椒、小米辣和子弹头。七零八碎,五味杂陈,永远在此贮存留守。
qia进来的第一步,最先闻到的是芝麻油的香。果然,两三步远,一间油坊正在榨油。油香,色泽金黄,顺流至一个筛网状的瓢中,再一滴一滴地被滤透。
油坊对门,果木烤鸭店老板儿两口子忙得热火朝天。
老板娘把烤好的熟鸭子递给老板,老板又把码好味的生鸭子递给老板娘——一条清晰的流水线,两名快手员工,全程无交流。
架上挂起的鸭子,个头不大,壮如琥珀之势,一个赛一个的饱满、矫健、通透。慕名而来的人很多,25元下注,交钱,砍块,油纸一包,即可打包带走。
猪肉家禽算是白鹤菜市的主战场。铺子与铺子挨得近,顾客和顾客也挤得密,不是被mer mer的小推车轮碾压小脚趾,就是一不小心踩到mer mer的狗。
卖相再好的猪肉都需要推销。闹市中,声气最大的猪肉铺老板儿高频率输出:我今天高兴了!照顾你们了!便宜你们了!
只见那些看客一个接一个地往他的猪肉丛林中打涌堂。从指指点点,到摸钱扫码。那老板儿一头的颗子汗,再无暇进行第二轮的高强度喊话。
整个白鹤市场,有两家用鲜猪肉做火腿肠的店。你现买猪肉,他们现用机器给你做成一节节的火腿肠。两家加工火腿肠都相当卖得,5块5一斤,六斤起卖。
猪肉铺的老板儿些也深谙这等流量密码:你要买来做火腿肠哇?这个,前夹,我马上给你去皮。
我在市场上转了三圈之后也不禁动了心,毕竟像这种古法炮制鲜肉火腿肠的店,真的不多见了。埋头一算,约摸百元。划算。但32根火腿肠,真的难得盘。
市场上占地面积最大的,其实还是卖蔬菜的。可零售,更欣然接受批发。黄瓜是米易的,灯笼椒也是米易的,反正字面上的阳光是吸饱了的。
莴笋一车皮一车皮往空地上摞。然后在摊主们的手里,进入优雅的生产线,得出了分类学与统计学的神来之笔。
在这里,我见到了蒜薹的历史最低价:5.5元。一个太婆推起车车看了半晌,想走,又一步三回头。摊主大姐喊她买点儿嘛,她方才走上前,小声问:能不能讲价?
大姐问她准备讲到好多?太婆说5元卖不卖?大姐也舍得说:5元?这儿一哈哇?
太婆瞬间瞳孔地震——要是把面前这堆蒜薹买走,老婆子吃到2023年过年的数都够。
像藿香这等辅佐小料,白鹤菜市也是有的。只不过不是一把一把卖,是一棵一棵,还栽到花盆头。
蒜苗3元,油菜2元,芹菜4元……一个大哥看胡豆便宜,马上冲上前去买。摊主有些不乐意了:哥哥,胡豆儿过捧哈。
过刁,是另外一个价。当然,介于“过捧”和“过刁”之间还有一个自选动作:抓选。
相比之下,卖藕的摊主会把语言措辞精炼到极点。
摊主清一色的mer mer,见你走过路过,她们也只有八个字:两元三元,脆的耙的——
大概意思是两元买脆藕,三元买糯藕。你要说这个藕咋黄渣渣的,不白净,她们也会统一略皱眉之后回复你两个字:本色。
卖鸡零件的大姐大概是整个市场上龙门阵最多的人。
把鸡脚、鸡腿、鸡胸码好堆头之后,两只手便交替开始清理鸡肠肠儿,一边理,一边跟隔壁子的大姐闲话家常。总之鸡肠不断,龙门阵不断。
有个大姐在市场上推起车车卖萝卜干,时而流动时而固定,极为惹眼。我问大姐在这儿卖了好多年的萝卜干儿,她说起码也有十多年。
见我拍照,大姐难免慌乱:哎呀我这儿乱七八糟的,都不好意思拍得。然后她一边推我,一边用“救命啊”的语气扯敞子:哎哟,卖萝卜干儿喽!快来买萝卜干儿喽!
听说白鹤菜市的冒菜好吃,肥肠粉儿也不差。没打听到具体哪一家,我便用苍蝇馆子不变的难能定律,选择了厕所旁边的那家。
卖粉儿的大姐叫罗小琼,她一边给我煮粉儿,一边收拾。她身旁的铁锅上,早上卖剩下的三个锅盔还酥脆金黄。
罗小琼说这市场起码有十多二十年了,自己开店卖肥肠粉儿,也快十年了。
我问罗小琼是不是就将就在市场上买肥肠,毕竟那些肥肠看起都还是青花亮色的。近水楼台嘛。
她摇摇头,煞有介事:我的肥肠是外面买的。这个市场的肥肠有时候撇得很,弄出来莫得效果。
罗小琼说市场最早就叫白鹤。她也说不清是为啥,从她晓得这个市场的那年,它就已经叫白鹤了。
话毕,罗小琼唤来一个小妹儿,让她去隔壁子把之前吃肥肠粉儿的老账收了:肥肠加结子,一共17元。手上再忙,心头都清醒白醒。
逛完整个市场,我打开微信运动:6280步。还不算等会儿从这里走出。出去的沿途,陪爸爸买菜的小男孩在花鸟鱼虫的宠物店外赖着不走。
一个大爷步履蹒跚,他的小推车也不太听使唤,大爷在专卖小推车的商贩瞄了一眼,决心走掉的眼神,恐怕觉得自己手头这个,还能多用两年。
对于家住附近的人来说,白鹤可能仅仅是一个菜市。今天来了明天又来。
但对于我们外头的人来说,白鹤恐怕是平均一个星期一次,要开起小货车去进货的那种巨型超级市场。
没有丰俭由人,只有盆满钵满——这也是我认为,白鹤的顶级之处。
回来之后,我跟同桌的@吹风 说:我今天去了全成都菜市中的山姆。
兴盛不衰的传统菜市,电商再好再快,依然无法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