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老屋,那是一种深入血脉的乡恋

青烟威文学 2021-01-16 11:33:08

文/李武兵

‖ 老屋,居住着父恩母爱

我家的老屋在向北的村口

五十多年过去了

还是走不出我的记忆

那里居住着父恩母爱

有妈妈摇动蒲扇的声音

驱散叮咬我的夏蚊

有父亲捶打谷草的声音

迸溅的温度撵走了深冬的寒冷

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

会在墙壁上绘出神秘的图案

逗引儿时的好奇心

屋漏留下一串串隆起的雨痕

可以刮下来当作自然赐予的痱子粉

夜半更深,偶尔会有蛇影窜近鼠穴

弄出“叽叽、叽叽”的惊慌

扰乱童年的梦……

这一切平平常常的片断

很亲切,人老了

仍然记忆犹新

‖ 怀念那群白鹅

奶奶喜欢养白鹅

说它是下凡的仙子

羽毛是从天上带来的云朵

柔和的光泽沾着瑶池的水珠

很神秘的丹顶

是王母娘娘赏赐的玛瑙

我就是在奶奶编辑的神话里

从小爱与白鹅为伍

看它走路的样子

像大腹便便的白袍将军

笨拙又神气

看它食草时的快乐与活泼

兴奋地唱着禽类的歌谣

骑在牛背上的乡娃

情不自禁地随声唱和

最是鹅群扑向水塘的时刻

溅起蛙声一片

像梦里壮观的瀑布

泻下一叶叶小帆

那时

我馋硕大硕大的鹅蛋

终是忍着不说

不闹,也没哭

我知道它的金贵

它是奶奶的钱袋子

白鹅像命一样

牵着奶奶的心神

如今

想起故乡的白鹅

梦里有快乐

也有疼痛

那深入灵魂的滋味

扯心扯肺……

‖ 野小蒜,梦里有它的花开

最忘不了野小蒜炒河虾的味道

最忘不了野小蒜炒鸡蛋的味道

只要有野小蒜缠在妈妈的锅铲上

满厨房都是香喷喷的

我家的鸡舍置于厨房西门

鸡群闻到野小蒜的香气

也会兴奋地拍打着翅膀

"咯咯嗒、咯咯嗒"的叫着

离乡半个世纪了

馋野小蒜馋得梦里有它的花开

这时会记起童谣唱亮的紫色花

球状的模样很像儿时戴过的瓜皮帽

阳春三月,在麦地里采摘野小蒜

麻利的动作不比姐姐差

在饥荒的岁月掺进糠粑粑

野小蒜更是饭桌上的佳肴

故乡土地上生长的野小蒜

伴着妈妈的微笑

至今在梦里

郁郁葱葱

‖ 初冬,黄金丫红了

我的老家称金樱子为“黄金丫”,这种野果可以补肾虚,生津止咳……

初冬,少年时

跟着父亲上山砍柴

走很远很远的路

遇到的山风比柴刀还厉害

割得双颊生疼

那时不知道叫苦

只晓得母亲等柴草煮饭烧菜

灶塘不能断火

生活不能断炊

苦惯了,奔日子的意志

磨得比石头还硬

这个时节

山上的黄金丫红了

灿烂的颜色叫我心花怒放

摘一颗抺去毛剌

塞进嘴里能嚼出酸甜酸甜的味道

满口生津

山风再无法让我咳嗽

这时父亲会朝着我笑,说

你不是为砍柴来的

是为了这果子

六十年过去了

父亲在那座柴山上说笑的模样

连同黄金丫灿烂的颜色

还在我的记忆里明亮

叙说人生的经验

记住乡愁

‖ 回想夏天,金银花像云朵在天上行走

槿篱圈起我家的菜园

枝丫上爬满金银藤

藤蔓牵着或金黄或银白的双色花

像云朵在天上行走

成为夏季的一道风景

老远老远就闻着花簇放送的芬芳

村里的姑娘媳妇们,有事没事

都喜欢到这儿转转,看这些花

闻园子边的花香

父亲说:金银花是走肺经的

肺,五行属金,花呈金黄

肺,五色为白,花呈银白

草木也通人性,知人心

肺在上——为天

金银藤攒着劲儿往上攀

在天上开花

走进农家也不低就

或者挂在帐钩上

或者簪在母亲的发髻上

姐姐的辫梢上

儿时,我常常痴痴地站在槿篱前

仰视金银花像梦在天上行走

却不懂这是一种品质

‖ 号房湾,立在我的灵魂里不老

号房湾——这个名字融在母亲的乳汁里

喂养了我两眼蓄满稚气的童年

号房湾——这个名字刻在父亲的扁担上

挑着行李,送我走进隔水隔堤的学堂

号房湾——这个与我血乳交融的名字

根须很霸地长在我的生命里

当我远行四方的日子

听不见它门轴转动的声音

它便悄没声息地走进了历史

隐姓埋名,没有人掂量它的分量

它被一个荒芜的名字打败了

或者说被几个人的无知和野蛮打败了

从此被置于黑洞

再也不闻它的音讯

再也无人问津

只在我心里立着它当年的尊严

——我的号房湾

号房湾——明代即远近闻名的

这座南方的湾子

据说方圆百里的做官人

都要到这里登记名号

故名——号房

于是,三百多年的文化

写在隆起的围墙上

写在一丈多高的石门上

写在三十六斤一块的青砖上

我听过这种青砖与青砖相碰的声音

像石罄悠然,润透人心

还有木结构的飞檐雕窗

写满龙凤呈祥的祈愿

厚实的楼板架起我童年的天堂

躲着大人可以放心大胆地猫在楼上玩耍

偶尔从檐缝里掏出一件古物

当作破铜烂铁去换货郎叫卖的生姜糖

这些儿时的风景留在记忆里不走

刻在骨头上留痕

放在灵魂里烙印

——我的号房湾

号房湾站在我的心上

呼啸着自己的声望

父辈的脚印留在前湾后湾

我儿时的脚印留在前塘后塘

而湾北湾南的大厅大堂

曾是伙伴们的乐园

红木雕花的椅子

昭告曾经的富丽堂皇

记得那年发大水

青菱湖畔一个渔村的百姓

都挤在这座厅堂里熬过灾年

没有人愁眉苦脸

成桶成桶的鱼在这里制成鱼干

可以共患难的生活是一种福

笑语常常闹热了上下两厅

飞遍敞亮宽阔的天井

我第一次在这里认识了

人道——灾民,以及集体——社会

这些生僻的字眼

——我的号房湾

走十里百里没见过这么大的天井

在这里可以坐井观天

看太阳与月亮交换着轮班巡游

照进天井的阳光很灿烂月色很白

没有一星半点的杂尘

看燕子飞进来到檐下筑巢

喃喃细语播种春天的心情

看蟾蜍蹲在暗处敏捷地捕食飞蚊

吸引孩子们的眼神不再讨厌它的丑陋

看来访的蝙蝠像褐色的闪电

很难置信它是视觉迟钝的精灵

看落雨的时侯地下水道畅通无阻

传说这条暗沟有龙脉连着长江

看落雪的日子天空筛下的雪花赏心悦目

冻手冻脚的冬天不再严寒难耐

檐下的冰挂也晶莹剔透,冷得光亮

有天井的屋顶下别开生面

——我的号房湾

厅堂里的神龛森严肃穆

震慑我儿时的灵魂

大人不许小伢张望神龛内的秘密

不许惊动菩萨和祖宗的牌位

只能三步之外鞠躬,作揖

从此总有一种敬畏和敬重跟着我行走

真的,那时不认识神

只认识天地国师亲

这样一生从善的愿景里就写着天地

写着国家,师长和亲人

总有很多神圣的想法

无边无际的在心海里蔓延

一座湾子的秉性

都在我的血脉里奔兀不息

——我的号房湾

现在一条高速公路如巨龙卧在这里

所有的村落文化

再也找不到一片瓦砾的遗迹

包括前塘岸边十多丈高的皂角树

它的皂荚可供全湾子的人用来洗衣服

如今连它的老蔸子也无影无踪

包括横卧在后塘水岸的乌桕树

大人小孩都喜欢坐在它的腰身上涮脚

现如今的后生

甚至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

青年与儿童已经不认识我

更不认识古老的号房湾

连她的名字也失落了半个世纪

这是一种决裂似的中断

找不到一幅地图一张纸条

标名它的历史

——我的号房湾

一种深入血脉的乡土之恋

号房湾的荣誉远比我的生命崇高

立在我的灵魂里不老

李武兵简介:原名李武斌,笔名春晖,湖北武汉人,现居北京,曾任职于铁道兵文化部、总政群工部,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现代格律诗学会理事,著有《李武兵抒情诗选》(上下册),散文集《太阳鸟》,长篇纪实文学《自然之子》等。

1 阅读: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