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26年5月15日,被叛军流矢射中、奄奄一息的后唐庄宗李存勖提出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个要求,那就是感觉口渴想喝口水,这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之一,然而不久后,他宠爱的刘皇后却命左右端上来了一份乳酪,而李存勖喝完后便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
“须臾,帝殂。”
三百多年后,为《资治通鉴》注释的学者胡三省在评价这段历史的时候写道:
“凡中矢刃伤血闷者,得水尚可活,饮酪是速死也。”
站在后人的角度看,胡三省大概认为李存勖还可以抢救一下,比如没喝水喝乳酪就是错误的。此外,根据记载可知,李存勖在中箭后,自己或者左右做出了“抽矢”的贸然举动,也就是将箭迅速拔出来,这也可能加剧了自己失血的情况加剧。
李存勖可能习惯性地以为自己身经百战,所以中一箭不算什么,平定叛乱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这一次,他最终没有挺过去。
看到主人驾崩后,身边的仆从一哄而散,最终只有一个名叫善友的伶人(戏子)找来各种乐器覆盖在李存勖的尸体上进行焚烧,随后留下了一堆残骸,同时也留下了一个至今仍然被津津乐道的话题:
李存勖是怎么做到用15年无敌于天下,然后仅用3年就让自己死无全尸的呢?

李存勖出生于公元885年,在他降世的不久前,那个让天下分崩离析的男人——黄巢在穷途末路中自尽,但他给唐朝所带来的创伤却再也无法抹平,随后数十年时间里,各路军阀纷纷崛起,展开了惨烈的兼并战争,而李存勖的父亲、晋王李克用正是其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沙陀族的李克用继承了游牧民族的彪悍战斗力,很快就在太原建立起了自己的根据地,好巧不巧的是,这里也是唐高祖李渊发迹的地方。
而自从李存勖有记忆开始,战争便成为了他耳熟能详的事情。
公元895年,年仅11岁的李存勖便踏入沙场,追随父亲带兵“勤王”,后来得到唐昭宗的嘉奖,小小年纪便被授为检校司空,遥领隰州刺史,并且勉励他道:
“儿将来之国栋也,勿忘忠孝于予家。”
当然,这段话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后来李克用、李存勖自家的宣传机器编出来的就不知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早早就开始学会砍人的李存勖一定非常早熟,因为他所处的不仅仅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更是一个泯灭人性的社会,父杀子、子弑父、兄弟阋墙、君臣反目都是家常便饭。
甚至,有些饭还是人肉。
李存勖作为乱世军阀的长子,容不得自己晚熟或幼稚。

李存勖是幸运的,因为公元908年父亲去世的时候,自己已经24岁;假如李克用走得早的话,留下的孤儿寡母结局会如何无法想象。
但即便如此,李存勖仍然差点可能死于24岁那年。
刚接班不久,父亲的养子们便开始谋划夺权,试图说服叔叔李克宁取代自己,而此时的李存勖没有太多的反抗能力,只能去面见李克宁然后请对方主持大局。对此,李克宁表现得大义凛然,当众侄子行君臣之礼,这才逐渐稳定了局面。
后人在评价李克宁时,用了个“仁”字。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对权力欲望不是很强烈的人,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权力的倾轧。
身处乱世,许多事情哪怕自己不愿意做,也会被人架在火上烤。
李克宁虽然自愿放弃“兄终弟及”的机会,但身边许多人、包括妻子都在怂恿他取而代之,按史书的说法,李克宁的确也心动了,而这些也没有逃过李存勖的眼线。
其实李克宁究竟有没有心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没有这位叔叔,李存勖可能很难顺利接班;但现在李克宁却存在反水的可能,怎么办?
24岁的李存勖有过犹豫,但他身边的部下也不会容忍任何危险的情况发生,于是极力劝说主公当机立断行事。
结果李存勖设了个鸿门宴,将叔叔“执而杀之”。

消除内部隐患后,李存勖还面临着强大的外敌威胁。
李克用在世的时候一度成为天下争霸赛场中的明星选手,但后半生屡屡吃瘪,被五代中的第一代——后梁的开国君主朱温逼迫而退守河北;此外,哪怕是在河北,晋国也面临其他军阀的威胁,随时存在被攻灭的可能。
如今李克用去世,李存勖又能否顶住压力呢?
公元910年10月至911年1月,晋梁爆发了惨烈的柏乡之战,双方精锐尽出,年轻的李存勖身先士卒,与部将一起猛攻敌军,最终歼灭后梁精锐两万余人,几乎将对方在河北的据点拔光;公元911年11月开始,李存勖与盘踞今北京等地区的刘守光展开拉锯,最终于913年将其消灭;公元916年2月,李存勖在魏州之战中消灭七万后梁军队;公元917年,李存勖打退北方新兴的契丹国;公元918年,晋梁对峙一百余天,双方损失惨重;公元919年至922年,两国征战连连;公元923年,李存勖正式称帝,不久后奇袭后梁首都汴梁,一举将这个宿敌消灭。此时的李存勖已经成为了东亚大陆最强国家的统治者,而且是自己身经百战打下的江山,评价一句“天下无敌”,不过分吧?
何况他的胜利还没终止。
公元925年,李存勖派兵攻灭前蜀,由此而创造了五代最大的版图,南方诸国为之震动,许多人忍不住遐想:天下重归一统,大概不远了吧?
然而谁也没想到,此时距离李存勖走上绝路,仅剩半年左右时间了。

早在灭梁之前,李存勖其实就已经暴露了刚愎自用的问题,不过当时外患未除,他还是比较能虚怀纳谏,再加上自己一直亲临前线、带兵打仗,所以不会轻易被人蒙蔽。
然而称霸天下后,李存勖身上的缺点开始被无限放大,作为军事天才的他在政治上却像个侏儒,不但失去了锐意进取的心态,连基本的守成也做不到,生活极度腐化,曾经信任无比的大臣郭崇韬等人都遭到其猜忌、最终被陷害致死、几乎被灭门,结果身边充满了形形色色的谄媚、无能以及充满野心之人。
任何不受限制的权力随时都可能变成灾难,哪怕是李世民这样曾经英明无比的雄主尚且难以免俗,李存勖作为“低配版”的李世民,又身处比隋末唐初更加险恶的五代十国政治环境,真是容不得半点肆意妄为!
灭亡前蜀的第二年,魏州发生兵变,被派去镇压的李嗣源(李克用养子)又被挟持造反,李存勖一听就怒了。
毕竟论打仗,他这辈子都没怕过谁!朕御驾亲征,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然而尴尬的是,李存勖第一次出征手下纷纷逃窜,第二次军队还没有出城,就遭到了伶人出身的郭从谦背叛,最终发生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逼死李存勖的是伶人(郭从谦),为他送终的也是伶人(善友),历史就是这样的诡异。
正是由于这个特殊的群体在李存勖时期得到了空前的重用,所以《五代史》还专门给他们编了个合集,叫《伶官传》,而欧阳修的那篇脍炙人口的《伶官传序》还被选入了一千多年后的语文教材,成为了无数学子难以绕过的内容。
但问题真的是出在他们身上吗?显然不是,所以欧阳修如是说道: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说白了,只要权力不受制约,任何君主都可能被任何人或事“所溺”,李存勖宠幸的是伶人,李隆基宠幸的是美人,武则天宠幸的是男人;有些人贪财,有些人爱权,有些人图名——问题不是出在被宠幸的“客体”身上,或许也不是因为宠幸他们的“主体”。
说白了,当一个人想宠什么就宠什么、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阻挡的力量时,酿成灾难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只是他们中的有些自己遭到了反噬,有些运气比较好、没有赶上而已。
李存勖不是第一个这样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所在的这个群体里,没有人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