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写：海藍

讲述人：王秋萍

我叫王秋萍，今年47岁。

我的娘家在西南地区的一个小镇郊区，当年父母生下我和妹妹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一直是父亲的遗憾。

父亲也是两兄弟，他还有一个哥哥，就是我的大伯，大伯有一个独生儿子，叫王小刚，我和妹妹都叫他刚哥。

刚哥是一个不幸的孩子，他才刚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因为难产而死，刚哥从小就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

那些年，大伯为了抚养刚哥，就跟着村里人，去了外地建筑工地上班，挣到钱他就都寄回了家。

奶奶用大伯的工资，买来奶粉和米粉，用勺子一勺一勺喂养刚哥，就这样，刚哥好不容易长到了5、6岁。

那时候，我也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了，为了多挣一些钱养家，父亲也随着大伯去了外省的工地干活。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带着刚哥，和我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在我和妹妹小时候，总是跟在刚哥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可能因为刚哥从小失去了母亲，而且因为他又是男孩子，所以奶奶格外宠爱刚哥。

奶奶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奶奶总是留给刚哥，我和妹妹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奶奶就瞪着我和妹妹说：“这都是大伯挣回来的钱买的，你们要想吃，就回去找你们母亲要。”

虽然奶奶有些偏爱刚哥，常常给他一些小零食，但刚哥对我们两姐妹却很友好，他总是悄悄将奶奶给的糖果装在衣兜里，趁奶奶不在的时候，就分给我和妹妹吃。

所以，我和妹妹一直将刚哥当做我们的亲哥哥，母亲做了好吃的，也总是让我和妹妹给奶奶家里端一碗过去，让奶奶和哥哥都尝尝。

在刚哥读小学的时候，父亲却突然从外省打电话回来，告诉了大家一个悲惨的消息。

大伯在工地上干活时，不小心跌进了搅拌机里，当场丢了命。

这消息仿若晴天霹雳，把我们两家人都惊呆了，奶奶当场就晕倒在地，刚哥抱着奶奶，哭得悲痛欲绝。

后来奶奶和刚哥都去了一趟外省，处理完大伯的赔偿事宜后，父亲和奶奶、刚哥一起回了家。

大伯发生意外事故，一共获得了32万元的赔偿，这些钱由奶奶掌握密码，父亲保管银行卡，都存到了银行里。

奶奶慎重地对父亲说：“虽然这笔钱是赔偿给我和小刚的，但是孩子还小，这笔钱我们都不能去动，等小刚长大后，再全部交给他。”

奶奶又叮咛父亲说：“我的年龄也大了，小刚是你的亲侄子，以后供养小刚上学的责任，我就交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将小刚当做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好好养大他啊！”

大伯去世后，奶奶一直非常悲伤，可能是抑郁过度，本来一个很精明健朗的老太太，没两年的时间，便干瘦如柴，卧倒在床。

尽管父母经常开导她，但奶奶还是在刚哥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便悄悄走完了一生。

从此后，刚哥虽然还住在他原来的房间，但是一到吃饭时间，母亲便把他叫过来，和我们大家一起吃饭。

父亲自从大伯去世后，也回到了我们本地打工，在县城的建筑工地安装水电。

虽然父亲工作忙碌，但是每天下工回来，他首先问到了就是刚哥，如果家里炖了猪蹄汤，他第一筷子夹的猪蹄 ，也总是放在刚哥的碗里。

看到父亲也偏爱刚哥，我和妹妹都有些吃醋，我忍不住对母亲抱怨说：“老爸真是重男轻女，他把好吃的都给刚哥，他忘了我和妹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母亲却教训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刚哥爸爸妈妈都没有了，他孤苦伶仃的，多可怜啊，如果我们家再不对他好点，他心里一定会更难受，你也应该对你刚哥好一点。”

我伸伸舌头，瞪着母亲说：“妈，连你也是偏心眼，你和老爸都是重男轻女！”

说归说，其实我和妹妹都很佩服刚哥的，他虽然平时话不多，但是非常懂事，学习成绩也很优秀。

每天放学回家后，刚哥就会到地里帮我母亲干农活，到天擦黑的时候，他才帮着母亲一手拿干活的工具，一手提着地里摘下的青菜回家，可比我和妹妹勤快多了。

吃过晚饭后，我和妹妹守着电视不肯离开，刚哥却安安静静地在灯下做作业，每天晚上都学习得很晚。

母亲忍不住对他说：“小刚，以后你放学回来就做作业，不要到地里来帮婶婶了，你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晚上睡觉晚了，对身体也不好。”

刚哥却腼腆地笑笑说：“我上了一天课，放学后到地里来帮着干点活，就当是散心，晚上看书也是一样的。”

母亲怕耽误刚哥的学习，就对他下了死命令：“小刚，以后你放了学，就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做作业，也好监督她们学习，她们有不懂的地方，你正好给他们辅导一下。”

从此后，我和妹妹放学一回到家，就再也不能出去溜达了。

没办法呀，谁叫刚哥太听母亲的话了，把我们管得死死的，他一边做他自己的作业，一边用余光扫视着我和妹妹写字，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老师。

我和妹妹做完作业，他还要给我们检查，如果字写得不工整，题目做得不对，刚哥又会手把手地教我们改正过来。

刚哥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读的是宏志班。

那个班里都是成绩顶呱呱的的学生，我和妹妹都很羡慕，父母更是让我们两姐妹以刚哥为榜样，努力学习，争取出人头地。

刚哥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学校前20名，考大学时，刚哥回来和我爸妈商量，他想报考师范专业，这样也能早点出来挣钱。

爸妈却对他说：“你不要考虑钱的问题，你父亲不是给你留下了一笔钱吗？你心里最想干什么工作，你的第一志愿就填什么，也免得今后来后悔，知道不？”

听了父母的建议，刚哥就报考了医学院，最后他也如愿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医科大学，当然，学费钱也是可观的。

母亲就和父亲商量：“我们要养三个孩子读书，你挣的那点钱哪里够啊，还是把大伯哥留下的钱取出来用吧？”

父亲却摇了摇头说：“我答应过老妈，这笔钱要留着等小刚长大后，亲自交到他的手上，以后我再勤快点，多干两个工地，总能将孩子们的学费都挣到的。”

刚哥上的是临床医学，他在大学里学习了几年后，又在市里的医院继续临床实践，比一般的大学专业时间都要长得多。

就在刚哥快要毕业，我也刚刚考上师范大学的时候，我父亲可能因为操劳过度，竟然累得晕倒在了工地上。

父亲被送到医院检查 时，医生很痛心地说：“患者已经是肺癌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很小了。”

刚哥当即赶了回来，对我父亲说：“叔，把我爸留下来的钱全取出来治病吧，你一定要养好身体，等到我以后挣了钱，带你去全国旅游，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父亲苦笑着说：“人终有一死，既然医生都说我没救了，还花那个冤枉钱干啥？”

父亲只拿了点吃的药，坚持回家做保守治疗，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父亲便病危了，他在临终前，将大伯留下来的那笔赔偿金，全部都交给了刚哥。

刚哥失声痛哭起来，比当初大伯去世时还要伤心，他抱住父亲说：“叔啊，你辛苦供养我长大，我学医又有什么用呢，都不能救你的生命，我还想以后好好报答你啊！”

父亲看着我们哭成一团，死死拉住刚哥的手，交待他说：“你是我的侄子，是我们家的男子汉，以后，你要保护好你的妹妹们，还有你的婶婶，多照顾她们。”

父亲终究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办完父亲的后事，我和母亲、妹妹都发了愁。

以前我们家里的开支全靠着父亲的收入，可如今父亲离开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无疑将陷入困境。

母亲只会种地，家里那两亩薄田，维持她的生活尚且困难，母亲又怎能担负起我和妹妹读书的费用呢？

这时，刚哥就找到母亲，将父亲给她的那张银行卡拿出来，慎重地放到了我母亲的手里。

母亲露出惊讶的神色，呆呆地望着刚哥。

刚哥说：“婶婶，你和叔把我养大，供我读书，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以后，我可以和妹妹们一样，叫你一声母亲吗？”

母亲的眼眶一下就红了，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滴落。

“可以，小刚，你想怎么称呼婶婶都可以，在婶婶的心里，也是一直把你当做了我自己的儿子啊。”

“只是，小刚，这张银行卡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以后你成家立业，买房子娶老婆都要花钱，银行卡应该由你自己保管啊！”

刚哥摇摇头说：“妈，你放心，以后我讨老婆时会自己挣钱，这张银行卡上的钱，你就取出来给妹妹们读书，等妹妹们都读完大学，我们每个人才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财富。”

我敬佩地看着刚哥，对他的话心服口服，不禁感激地喊了一声：“刚哥，谢谢你！”

刚哥却瞪了我一眼，不悦地说：“现在婶婶已经是我的母亲了，你怎么还叫我刚哥？”

“那我该叫你什么？亲哥哥吗？”我有些好笑。

“是的，你应该叫我哥哥才对，叫刚哥不是很见外吗？”

我和妹妹都噗嗤一声笑了，想不到平时看着很正经，不苟言笑的堂哥，居然也有了小心眼，会洗刷我和妹妹了，看来他的医科大学没有读白读啊！

有了这张银行卡里的钱，我和妹妹都顺利读完了大学，我从师范院校毕业后，就去了苏州一所私立学校教书，妹妹也在上海一家外贸公司上班。

而哥哥就在市医院做了一名外科医生，后来他和同医院的一位女医生恋爱结婚，安家在了市里。

我和妹妹上班后，都比较节约，攒下的钱都交给了母亲。

因为母亲告诫过我们，她用大伯的卖命钱给我们两姐妹交了读大学的学费，我和妹妹应该学会感恩，将这笔钱还给哥哥。

后来我们两姐妹一起努力，凑够了我们当初的学费钱，但是当母亲将银行卡归还给哥哥时，哥哥却不高兴地对母亲说：“妈，你还是没有把我当成你的亲儿子吗？”

母亲说：“你们两口子在省城买房，每个月要还那么多的按揭款，正因为我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我就要为你着想，将这些钱拿出来给你还按揭呀！”

后来哥哥只收下了10万块，剩余的22万，他还是让母亲保管着，留给母亲做养老的费用。

我在苏州上了几年班后，又去了浙江一所中学教书，在这里，我遇到了自己的姻缘，和一个本地男子恋爱了。

但是那段时间，我一直非常犹豫，母亲只生了我和妹妹两个女儿，妹妹也在上海工作，不愿再回老家发展，如果我也选择了远嫁，那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养老问题该怎么解决？

那年春节，我特意带了男朋友一起回成都，和母亲商量起了这个事情。

母亲说：“我现在身体还可以，自己种点地，吃穿就不愁了，你们两姐妹在外面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够了，不要替我担心，好好去追求你们的幸福吧！”

当时我还年轻 ，对爱情、事业都充满了理想化，觉得自己把家安在哪里都无所谓，如果想母亲了，我就坐飞机、火车回娘家，不是也挺方便的吗？

而且母亲没有反对我嫁到外地，对我的男朋友也挺满意的，所以我如愿和男朋友结了婚，安家在了浙江。

后来妹妹也找了一个外省的老公，他们两口子一直在上海工作，因为他们做外贸的工作比较繁忙，妹妹到年底又要回她婆婆家过年，所以她回老家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我担心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孤单，曾经问她想不想找个老伴，但母亲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母亲说，她的生命里只有父亲，还有我们几个孩子，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我也曾把母亲接到了浙江，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但母亲始终融入不了这边，她还是喜欢四川悠闲的慢节奏生活。

所以我和妹妹也只能经常给母亲打电话，发视频，关注着她在老家的生活。

但我们也生怕她身体有什么不适，旁边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那就是我们做女儿的不孝啊！

去年的时候，母亲打电话告诉我们，她的眼睛有白内障，看东西不清楚，要去医院做眼科手术。

我当即对母亲说：“妈，我马上请假回来陪你。”

母亲却在电话里笑着说：“你不用回来了，我在你哥哥家里住着呢，你哥哥和嫂子会陪我在医院动手术的，你就安心工作吧，以后有时间再回来。”

我不安地说：“妈，那怎么行呢，你动手术是大事情，我和妹妹都应该回来守着你才是，哥哥和嫂子肯定会怨我们的。你眼睛不舒服，怎么不早告诉我和妹妹呀？”

母亲说：“你哥哥每个月都会抽时间回乡下来看我，他是医生嘛，我眼睛不舒服，当然要先问医生吧？”

“你哥哥知道我眼睛有些模糊后，就让我跟他一起回了市里，你嫂子带我去了眼科检查，医生说我的问题不大，只要动个小手术就行了。”

“你哥哥和嫂子还不让我跟你们两姐妹说呢，就怕你们急匆匆地赶回来，耽误了你们的工作。”

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真的感觉很自责，现在我才明白，母亲年龄大了，身边越来越离不开人照顾，当初我选择远嫁，就是对母亲的不孝啊！

也幸好，我和妹妹还有一个好哥哥，当年大伯去世后，父母一直将哥哥视为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

父母尤其重视哥哥的学业，他们都是睿智的人啊，当初的培育之恩，让父母赢得了一个好儿子，让我和妹妹也多了一个帮我们尽孝心的好兄长。

没几天，母亲就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她已经动了手术，眼睛明亮了，看电视清楚了很多，连走路都利落了呢！

不过，哥哥还不许母亲回乡下，让她就在省城里呆着，平时在小区的花园里多走走，和城里的老人们一起，去跳跳广场舞，去河边散散步，那样对保护视力有好处。

母亲说，如果她还觉得闷，哥哥就让她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些菜，回家做一些家常小炒，哥哥和嫂子，还有侄女，都馋她烧的芋儿鸡，还有青豆烧鸭子了呢！

母亲笑道：“看来，你哥哥就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把我留在城里，给他们一家当煮饭婆了吧？”

我也在电话里笑道：“妈，听你的口气，你还是比较适应城里的生活，真奇怪，你在我这里住不惯，怎么到了哥哥家里，反倒住得很习惯呢？”

母亲笑道：“你们那里的人，满口都是普通话，我一个 乡下老太婆，哪里会开那些洋腔啊？你哥哥小区里的人，和我们乡下人说话都是一样的，我出门有聊天的人，当然就习惯了呀！”

呵呵，看来母亲是准备常住哥哥家里了，有两位医生照顾着母亲，从此我和妹妹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父母真聪明啊，他们应该早就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当初他们种下了善因，如今母亲就可以品尝善果的甜蜜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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