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六镇起义的号角声如同元魏帝国的丧钟,悠远而绵长。
在这个过程中,六镇镇人的军事力量数易其手。破六韩拔陵含恨落幕,随后,葛荣重整六镇戍卒雄踞河北,却又在尔朱荣的铁骑下大意而终,此后,六镇镇人被迁移至秀容川,统归尔朱氏所属。
尔朱荣死后,天下纷争再起,这股力量再度易手,成为高欢崛起的重要依仗。
高欢,一个落魄的高门子弟,因相貌俊美而发迹,于乱世之中几经辗转,经营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终成一代雄主!
据史载,高欢出身渤海高氏,其祖父是高谧,高谧曾任元魏侍御史一职,因获罪全家被流放至怀朔镇。
高欢出生之时高氏家族已经败落,其父高树生在年轻时期习惯了富足的生活,被发配到怀朔镇后依然改不了以往的做派,“直率通达”、“不事家业”。而且由于家境窘迫,高树生将高欢寄养在女婿“镇狱队”尉景家里。可能正是由于尉景的协助,高欢年长后得以在“城上执役”,成为一名普通士卒。
由此可见,高欢家族虽然败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家族仍有一定的影响力,高欢在北镇并未完全沦落为最底层的镇人。
不过,按照正常的发展规律,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家族很可能会就此沉沦,甚至在社会动荡中彻底消失。然而,上天给了高欢一副好的皮囊,据史载,高欢“目有精光,长头高颧,齿白如玉,少有人杰表”。正是得益于这优异于常人的外表,高欢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
高欢在城墙执行任务时,偶遇了娄昭君,娄昭君对其一见钟情,直呼“此真吾夫也”,两人很快就走向了结合。在当时,娄氏家族是怀朔镇豪强,而高氏则是没落的官宦家族,在这两个家族的联姻中,从娄昭君的角度来看,她找到了一个令其满意的夫君,自然是大慰平生。而从高欢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实现阶层跨越的契机。
自此之后,高欢娄氏家族的支持下从一个“城上执役”的小卒迅速晋升为队主,而后又“自队主转为函使”。在担任函使的六年里,高欢在洛阳和六镇之间往来,增长了见识,眼界也变得开阔,对时局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神龟二年(公元519年)二月,魏都洛阳发生了一起军官骚乱事件。
征西将军、冀州大中正张彝之子张仲瑀向朝廷上疏,主张限制武将,“不使预在清品”。此举激发了文官和武将之间的尖锐矛盾,上千名愤怒的羽林、虎贲将士大闹尚书省,寻找张彝父子未果之下,前往张彝府邸将张彝殴打致死,张仲瑀受伤逃脱,张始均被扔进火中烧死。
对此,掌权的灵太后胡氏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仅处死八名闹事首犯,对其他人不予追究,并颁布大赦令予以安抚,此事便不了了之。
到洛阳公干的高欢目睹了此事,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震撼。高欢感慨:“为政若此,事可知也。财物岂可常守邪?”自此,高欢有了澄清天下的鸿鹄之志。
朋友多了路好走。高欢回到怀朔镇后,轻财重友,主动结交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秀容人刘贵、中山人贾显智、怀朔户曹史孙腾、外兵史侯景等人。难能可贵的是,高欢对这些人应该是真正的用心结交,绝非出于纯粹的功利心而为之,这点在后面会提到。
时间很快来到正光末年,破六韩拔陵主导的六镇起义掀起了各地反抗元魏统治的浪潮。破六韩拔陵在魏廷和柔然的夹击下败亡,二十余万镇人被安置在河北“就食”,高欢应该是随着六镇降户来到了河北地区。这个时期,高欢的姻亲、好友大都投奔了北秀容川的尔朱荣。笔者猜测,在怀朔镇加入六镇起义行列之时,高欢很可能是参加了这场如火如荼的起义,试图求富贵于乱世。
然而,在自然灾害的袭击之下,河北无法承担数量庞大的六镇降民食物问题。仅仅数月后,河北爆发了新一轮的六镇起义。高欢再次做出了选择,他和姐夫尉景、连襟段荣、及蔡俊等人先投奔杜洛周,谋夺杜洛周指挥权的企图暴露后又转投葛荣。
葛荣曾为怀朔镇镇将,六镇镇人在他手里是具备一定的作战能力的,他带领部下屡次挫败魏廷官军的围剿,相继擒杀章武王元融、广阳王元深,吞并杜洛周部,可谓战绩赫然。但葛荣部的身份使他在河北得不到世家大族的支持,为了获得粮食等战略物资,葛荣难免纵兵劫掠,这应该也是其攻陷冀州、沧州后造成居民大量死亡的原因。
刘贵
高欢失望了,他知道这次的选择也会注定失败。也许是好友刘贵的邀请,也许是自己再一次的豪赌,高欢选择弃葛荣投奔尔朱荣。而这一次的选择,让高欢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转折。
此时,以尔朱荣为首的契胡部虽然兵员较少,但部下已经人才济济,可谓群星闪耀。
在尔朱荣军事集团中,来自怀朔镇成员主要有高欢、尉景、窦泰、厍狄干、厍狄回洛、步大汗萨、侯景、斛律金、破六韩孔雀、万俟普、刘贵等人;来自武川镇成员主要有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侯莫陈崇、侯莫陈顺等人。此外还有来自沃野镇的常善,来自代郡平城的樊子鹄、慕容绍宗、费穆等人;来自魏都洛阳的宗室元天穆、元鸷等任。
尔朱荣已然成为决定元魏朝局的一股庞大力量。
武泰元年,尔朱荣入洛,经过精心的谋划,他制造了耸人听闻的河阴之变,魏廷重臣几乎为之一空。在尔朱荣是否要趁机称帝这件事上,出现了高欢活跃的身影。
关于高欢是否支持尔朱荣称帝,《魏书》、《北史》、《北齐书》、《周书》等史料存在矛盾。考虑到政治对史官修史的影响,再加上对高欢前期的经历进行分析,笔者认为高欢是支持尔朱荣称帝的。
首先,高欢投奔尔朱荣后,在刘贵的引荐下尔朱荣接见了他,高欢在这个时候就希望尔朱荣此时举兵入洛,清君侧,成就霸业。在历史上的很多时期,清君侧这个口号也是乱臣谋反的重要借口。其次,高欢劝尔朱荣称帝对他有利无害。如果尔朱荣称帝,高欢势必会有从龙拥立的大功,拜官封爵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能够成为尔朱荣军事集团的核心成员,前途无量。即便尔朱荣未称帝,高欢仍然会成为尔朱荣可以信赖的心腹。最后,高欢一直在赌,他赌上全家人的性命投身六镇起义、河北起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投奔尔朱荣。北秀容川献策只是一个开始,他需要获得尔朱荣的信任来谋求更高的职位。
不过这也为其招来了一些麻烦,当时被尔朱荣委以重任的贺拔岳等人出于种种考虑坚决反对尔朱荣称帝。对于高欢,可能在贺拔岳看来,作为朝廷基层官兵却接二连三地投身六镇乱贼,很显然这就是个投机分子,而且高欢投靠谁谁败亡,这就是个破坏大环境的人!于是,贺拔岳请求尔朱荣诛杀劝其称帝的高欢。幸得高欢昔日旧友刘贵、司马子如等人在尔朱荣身边就有一定的话语权,在他们的力保之下高欢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值得一提的是,贺拔岳因劝阻尔朱荣称帝引起了他的不满,后来还获罪丢官罢爵,直到镇压万俟丑奴领导的关陇起义时才再次得到带兵出征的机会。
反观高欢,虽然他在劝谏尔朱荣称帝一事上遇到了小的波折,但其人并未受到尔朱荣的猜忌,反而是在尔朱荣的重用之下履立大功。在尔朱荣大战葛荣之时,高欢说降葛荣麾下七名封王将领,随后又协助元天穆在济南打败邢杲军,就这样,高欢因功被封为晋州(今山西临汾市)刺史,成为一方大员。
事实上,高欢受封晋州刺史是被尔朱荣排除在这个军事集团核心之外,原因可能就是高欢在尔朱荣军事集团有太多的故交,而且很多身居高位,这让尔朱荣感到深深的不安。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高欢如愿以偿,成功跻身于高级官员行列,有了经营自身实力,与群雄角逐的政治资本。
高欢出任晋州刺史后,“大聚敛,因刘贵货荣下要人,尽得其意”。显然,高欢并非史书中那些克己修身的贤臣良吏,身处乱世,他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有自己的政治追求。
高欢致力于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经营自己的势力范围。在晋州,高欢连襟窦泰被任命为镇城都督,好友孙腾为长史,高隆之为治中。此外,高欢还招募到一批勇武善战的北镇豪强,韩轨为镇城都督,潘乐为镇城都将,暴显为晋州车骑府长史。而且,高欢还招募了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
就这样,晋州尽归高欢所有,形成了以高欢为核心,几乎独立于尔朱荣军事集团之外的一支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永安三年(公元530年)九月,尔朱荣被孝庄帝元子攸诱至皇宫明光殿杀死。
从自身条件来看,高欢几乎全方位被尔朱荣压制。两者年龄相仿,尔朱荣仅比高欢大三岁,而且尔朱荣“洁白,美容貌”,这点也不一定逊色于高欢,最重要的是尔朱荣手握精兵良将,高欢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高欢就算是拿命来熬也不一定熬得过尔朱荣。然而,尔朱荣被一连串的胜利下冲昏了头脑,轻行无备,给了元子攸机会。
一鲸落万物生,尔朱荣之死使得尔朱荣军事集团立刻就陷入了四分五裂、群雄争斗的局面,而高欢就是其中一员。
尔朱荣死后,高欢昔日的七个好友,即司马子如、刘贵、贾显智、孙腾、侯景、尉景、蔡俊,除贾显智跟随其兄与高欢分道扬镳外,其他几人都回到了高欢的身边,和他一起为实现共同的理想而征战。
尔朱荣死后,天下格局骤变。
尔朱荣死的当天夜里,久居洛阳的尔朱世隆携带尔朱荣之妻北乡长公主,在卫将军贺拔胜、金紫光禄大夫司马子如等人的护卫下,火烧西门逃出洛阳城。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尔朱世隆在部下的劝说下也曾回头试图攻取洛阳,但受到忠于孝庄帝元子攸将领们的顽强抵抗后只得罢兵北上,和尔朱兆取得联络后再作良图。
身在汾州(今山西汾阳)的尔朱兆听闻族叔尔朱荣的死讯后快马赶赴晋阳,接管了尔朱荣的晋阳霸府。尔朱氏在并、肆二州苦心经营的势力以及六镇降民皆归其所有,尔朱兆成为尔朱荣军事集团名义上的新首领。
尔朱兆
尔朱兆掌控尔朱荣军事集团大本营后,便着手进军洛阳。经过精心准备,永安三年(公元530年)十二月初,尔朱兆亲率大军渡过黄河,一路势如破竹,迅速攻占了洛阳城,孝庄帝元子攸被其擒获,此时距离尔朱荣被杀仅仅过去了不到三个月。
尔朱兆在擒获孝庄帝后,便拥立元晔为帝。尔朱兆受封柱国大将军、太原王等官爵,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确定其继承尔朱荣军事集团的合法性。
尔朱兆做出将孝庄帝元子攸押赴晋阳的决定之时,让尔朱世隆等人仍坐镇洛阳,监视以新帝元晔为核心的洛阳魏廷。
此后,尔朱氏军事集团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尔朱兆身居晋阳霸府,为名义上的尔朱氏军事集团首领。
尔朱世隆、尔朱度律等兄弟身处洛阳,掌控魏廷。
尔朱天光割据关陇地区,手下贺拔岳、侯莫陈悦都掌握较强的战力。
尔朱仲远任徐州大行台,掌控淮北之地。
尔朱羽生任殷州刺史,身处河北,作为尔朱兆东进的一颗钉子。
正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身为晋州(今山西临汾)刺史的高欢迎来了人生的第三个转折。
尔朱兆的所作所为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心比天高、才比纸薄。尔朱荣在世之时就对尔朱兆评价不高,直言他的能力只“可统三千骑”,而且告诫尔朱兆不要和高欢为敌。
然而,尔朱荣死后,尔朱兆就迫不及待赶往晋阳接手尔朱荣的政治和军事遗产。而且,尔朱兆不顾尔朱荣尚有年幼的尔朱文殊、文畅和文略三个可继承尔朱荣首领之位的幼子,毅然决然地夺权。
在尔朱兆发兵前往洛阳时,曾召令高欢一同前往。高欢则认为以臣子身份攻打君主并非明智之举,于是借口晋州尚有乱贼从而拒绝了尔朱兆的命令,按兵不动。尔朱兆擒获孝庄帝元子攸还兵晋阳时,高欢也曾组织兵马试图解救元子攸,欲“唱大义于天下”。不料,高欢在派出孙腾前往洛阳方向侦查情报时,尔朱兆早已北上。得知尔朱兆将孝庄帝元子攸带到晋阳,高欢便传信规劝尔朱兆不要弑君,然而尔朱兆对其劝告不予理会,很快就将孝庄帝缢死。
这让高欢看到了尔朱兆的短视,自此就有了和尔朱兆决裂的想法。
孝庄帝成功诱杀尔朱荣之后,为了防止尔朱氏反扑,便暗中联络河西鲜卑纥豆陵步藩,令其袭击尔朱兆的后方。于是步藩趁朱兆挟持孝庄帝返还晋阳时,率军由晋北攻占秀容川,兵锋直逼晋阳。手忙脚乱的尔朱兆仓促应战,结果屡为步藩所败,步蕃势头大盛。无奈之下,尔朱兆只得向高欢求援。
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高欢提出了出兵的条件,那就是要求尔朱兆交出投降尔朱氏的六镇镇人。尔朱兆无奈之下同意了这个条件,随后两军联合作战,歼灭步藩军,尔朱兆也趁机和高欢立誓结为兄弟。
对此,高欢内心只有两个字:呵呵!
杀孝庄帝暴露其战略眼光短浅,连败于步藩体现其军事指挥无能,高欢已经丝毫没有和尔朱兆纠缠的心思。
六镇镇人和高欢的重逢意义重大。
六镇镇人被尔朱荣迁移至秀容川后,几乎被发配给以尔朱氏为首的契胡部为奴,六镇镇人“为契胡凌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诛夷者半,犹草窃不止”。六镇镇人的悲惨遭遇激发了其斗争反抗的血性,他们也迫切需要一个有足够威望的首领带领他们改变这一切。
此时,他们遇到了同为六镇镇人出身而且还都曾为葛荣部下的高欢。以尔朱氏为首的契胡部凶狠残暴,高欢则善于笼络人心,六镇镇人“兵士于是莫不皆至 ”。
值得一提的是,自孝庄帝被尔朱兆擒获到六镇降民尽归高欢所属,这期间发生的事应该都是在永安三年(公元530年)十二月发生。短短一个月,高欢步步为营,巧妙地从尔朱兆手里窃取了六镇镇人这股强大的力量,其实力得以大大增强。
不得不说,尔朱荣一语成谶。尔朱兆从头到尾被高欢玩弄于股掌之中,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六镇镇人归于高欢所属后,为防尔朱兆反悔,高欢迅速策划脱离尔朱氏以自立的行动。高欢借口并、肆诸州频繁遭受自然灾害,镇人食物严重匮乏,派遣刘贵请求尔朱兆同意六镇镇人赴太行山以东“就食”,尔朱兆同意了高欢的请求。
高欢早在投靠葛荣时期就非常清楚一点,六镇镇人组成的军事力量毫无军纪可言,这也是葛荣在河北无法得到百姓支持的重要原因。于是,高欢并不急于带领六镇镇人赶赴河北,他仅在上党郡大王山(在今山西壶关县境内)就停留了六十多天。高欢一路整饬军纪,注意改善部队形象,以此争取民心。
高欢是从晋州出发,经淦口陉东出抵达信都(古冀州治所,今河北衡水境内),在这之前,他应该已派人和河北士族取得联系。高欢在抵达信都之前缓慢进军之时,很可能就是在最终确认河北士族对他的态度。在这期间,高欢获得了以高乾、高昂为代表的渤海高氏和以李元忠为代表的赵郡李氏两大家族的支持。
高昂,字敖曹
这两大家族的态度是一个重要信号。此后,博陵崔暹、清河崔鸊(pi,四声)、范阳卢文伟、巨鹿魏兰根等河北士族代表人物也相继投入高欢帐下。
据史书记载,高欢是在普泰元年(公元531年)二月抵达信都。这月,殷州刺史尔朱羽生可能是奉尔朱兆的命令率军讨伐高欢,试图消灭这个不稳定因素。尔朱羽生气势汹汹地率军突袭赶来,不料却大败于依附于高欢的高昂之手。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高欢决定和尔朱氏彻底决裂。
这年三月,高欢伪造尔朱兆书信恐吓六镇镇人,宣称尔朱兆要把镇人发配给契胡部为奴,这使得刚刚摆脱悲惨处境的镇人们内心怨气再次迸发。而后,高欢伪造并州符节,又宣称朝廷要征发上万兵士讨伐步落稽,高欢为镇人组成的军队送行时,“人皆号恸,哭声动地”。在这种情况下,高欢趁机鼓动镇人反叛尔朱兆,并以自己为首来对抗尔朱氏。
普泰元年六月,尔朱羽生被高乾和李元忠部擒杀,这使得高欢和尔朱氏之间的矛盾彻底公开。高欢认为,既然大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也就没有伪装的必要了。于是,高欢在信都高举大旗,誓与尔朱氏对抗到底,史称信都建义。
在高欢离开晋州后,尔朱氏之间的矛盾也愈加激烈。
前面已经提到,尔朱兆能力一般,威望严重不足,他只是借助地理优势得以最先赶到晋阳夺权,成为尔朱荣军事集团名义上的首领。
在关陇地区,尔朱天光听闻尔朱荣死讯迅速赶赴洛阳,他和尔朱世隆等人对尔朱兆擅自夺权的举动同样不满,这种不满被转移到了前废帝元晔身上。普泰元年二月,以尔朱世隆为首的驻洛尔朱氏成员以及割据关中的尔朱天光联合废元晔帝位,重立广陵王元恭为帝,改元普泰元年(公元531年),是为元魏节闵帝。
而且,自身武力不足的尔朱世隆为了对抗尔朱兆势力,选择拉拢高欢。三月,洛阳魏廷敕封高欢为渤海王,然而高欢却不承他的情。
尔朱世隆等人的这一通操作差点引起尔朱兆再次起兵攻洛,恰在此时,尔朱羽生大败于高欢军事集团,再加上尔朱世隆的兄长尔朱彦伯亲自到晋阳苦心规劝,尔朱兆这才决定放下内部矛盾,优先对付高欢。
普泰元年八月,尔朱兆联合尔朱度律、尔朱仲远等尔朱氏成员围攻高欢军事集团,尔朱兆亲率部曲自晋阳出井陉,号称十万大军,攻占殷州。对此,高欢巧施反间计,尔朱氏成员之间便相互猜忌,尤其是尔朱兆在自身得位不正的情况下对其家族成员防备尤甚,尔朱度律、尔朱仲远见状便撤军而退。这年十月,高欢在广阿(古殷州治所,今河北隆尧县)大败尔朱兆,仅俘虏就有五千余人,获得了信都建义以来对抗尔朱氏的第一个巨大胜利。高欢乘大胜之势拥立元魏章武王元融之子元朗为帝,不过这个皇帝存在感实在太低,文中就不多做介绍。
时间很快来到永熙元年(公元532年)正月,高欢率军攻占了邺城。此时,尔朱氏成员终于达成一致意见:集中力量铲除高欢这个巨大的祸患!
此时,贺拔岳虽身在关中却一直关注着中原局势。在尔朱天光受尔朱兆邀请围攻高欢之时,贺拔岳一针见血的指出,作战需要众人齐心协力,然而尔朱氏联军内部矛盾重重,虽人数众多但面对报团取暖的高欢军事集团自保都成问题,更不可能击败高欢部。贺拔岳建议尔朱天光坐镇关陇,“以固根本”,有了强大实力后,便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
然而,尔朱天光急于建功树立威信,以达到和尔朱兆争雄的目的,他对贺拔岳苦口婆心的劝谏不予理睬。
事实证明了贺拔岳的判断是正确的。永熙元年三月,尔朱兆再一次联合包含尔朱天光、尔朱度律、尔朱仲远等家族成员,在邺城附近的韩陵和高欢进行决战。此战中,高欢以寡击众,六镇镇人组成的军队遇到宿敌尔朱氏后拼死作战,高欢军虽初战不利,但在高昂、高岳、斛律金等人择机加入战斗之后,尔朱氏联军大败溃逃。此战结束后,尔朱兆逃回晋阳,尔朱天光、尔朱度律等相继被擒,尔朱仲远逃脱后投降南梁。
当年,尔朱荣曾率八千精骑出淦口在邺城外击败以葛荣为首的数十万六镇镇人组成的大军,一举奠定其超然的军事地位。然而仅仅三年后,尔朱兆在邺城外对战高欢率领的六镇镇人队伍,他却葬送了尔朱氏军事主力。
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永熙元年四月,高欢攻占洛阳。这年,高欢36岁,身处乱世几经辗转,他不再像几年前频繁投身六镇起义军那样冒险冲动,高欢的心思手段愈加成熟。谨慎起见,高欢拥立元修为帝,是为孝武帝,这也是元魏的最后一任皇帝。高欢因拥立之功被孝武帝封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等官爵,由于尔朱荣曾任天柱大将军,高欢并未接受此职务。
虽然高欢并未冒然称帝,但他已成为无冕之王。
这年七月,高欢在洛阳将尔朱世隆、尔朱彦伯、尔朱天光、尔朱度律等人斩首。如此一来,尔朱氏实权人物只剩下了在晋阳苟延残喘的尔朱兆。
高欢并没有放过尔朱兆的想法,面对高欢大军的步步紧逼,尔朱兆大肆搜刮晋阳的物资后退回秀容川。永熙二年(公元532年)正月,高欢令窦泰率精锐骑兵突袭秀容川,正在宴饮的尔朱兆部惊慌失措之下再次溃败,绝望的尔朱兆选择自我了结,尔朱荣的老部下慕容绍宗突围无望之下率众投降。
至此,苦心经营逾百年的尔朱氏彻底覆亡。当年,尔朱荣为掌握元魏朝堂,冒天下之大不韪制造河阴之变,屠杀魏廷文武大臣两千余人,也曾显赫一时。然而在其死后,尔朱氏成为高欢迈向帝王之位的台阶,尔朱荣戎马一生最终却为高欢做了嫁衣。
高欢清除了尔朱氏军事集团的威胁后,效仿尔朱氏重设晋阳霸府,并在晋阳置大丞相府,遥控洛阳魏廷,开始了与不太听话的孝武帝以及盘踞关陇的贺拔岳、宇文泰等人的斗争历程。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歌》,北朝时期高车族的民谣。高车族因“车轮高大,辐数至多”而得名,北方称之为敕勒、铁勒,中原汉人称之为高车、丁零。高车族在元魏太武帝拓跋焘时期因种种原因被大量迁徙至漠南,也就是我国内蒙古与蒙古国交界处、阴山山脉北部地区,这片区域也被称为敕勒川,而怀朔镇也在这个区域。高车人“男女无小大皆集会,平吉之人则歌舞作乐”,《敕勒歌》也在此地广为流传。
怀朔镇,高欢生于斯长于斯,也是在这里,《敕勒歌》伴随着高欢的成长。东魏武定四年(公元546年)十一月,高欢病重。为了消除关于自己箭伤严重的谣言,高欢强忍病痛宴请众大臣,在宴会上,斛律金(高车族)奉命唱《敕勒歌》,情之所致,高欢忍不住跟着吟唱,在场众人皆有感而发、涕泪俱下。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此情此景何其悲凉!然而,曾经意气风发的高欢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永熙元年(公元532年)四月,高欢占领洛阳后,为了使尚在晋阳的尔朱兆丧失所有人的支持,也是为了尽快确定高欢军事集团的合法地位,遂决定重议废立君主。
节闵帝元恭当然要下台,这是尔朱氏所立,而且魏兰根对其评价是“神采高明”、“恐于后难测”,高欢不会认可他。而高欢之前拥立元朗只是为了对抗尔朱氏的临时之举,也不可能继续在位。出乎意料的是,高欢最终决定立孝文帝元宏之孙元修为帝,并改元永熙,是为孝武帝。
元修这年已经二十二岁,而且其人“性沉厚少言,好武事”。很显然,元修不会甘心老老实实做高欢的傀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高欢的选择很匪夷所思。一般而言,权臣行废立之事大都会选择孱弱、年幼的宗室,这样的人更容易控制。然而,高欢考虑的却并非如此。对于元恭,高欢虽有“于后难测”有这方面的顾虑,却并非第一要考虑的因素,“高祖(孝文帝)不可无后”是他眼中最重要的一点。
而且高欢的第一选择也并非元修,而是汝南王元悦,元悦是孝文帝元宏的儿子,这时年龄已经四十岁左右。但高欢见了元悦后发现他“清狂如故,动为罪失,不可扶持”,便断绝了拥立他的想法,转而拥立元修。
如此看来,高欢要拥立的是孝文帝一系出身,而且有想法又有一定能力的君主。高欢做出这样选择并不难理解,他在洛阳没有根基、立足不稳,而且并州还有尔朱兆势力残余,他必须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代理人,以对抗斛思椿、贺拔胜和王思政为代表的洛阳尔朱氏军事集团残余成员以及盘踞关陇的贺拔岳等人。
要知道,在韩陵之战尔朱兆大败之后,斛思椿为向高欢表明臣服的态度,擒获了尔朱世隆、尔朱彦伯等人,随着高欢入洛,尔朱世隆等人皆被杀。斛思椿等人手中还掌握了一股不弱的军事力量,高欢对此不得不防。而且,为了警告斛思椿等人,对投降而来的尔朱仲远部下桥宁、张子期,高欢“以其助乱,且数反覆”,将二人处死。
然而,高欢失策了,现实严重偏离了他的方案!
在元修继位的过程中,斛思椿扮演了联络人的角色,而元修应该是对高欢这种权臣有着天然的敌意,正是这些原因,这二人竟然走向了联合!元修拉拢以斛思椿为首的势力,并封斛思椿“侍中、仪同开府、城阳郡公”,军国大事都依赖斛思椿。
除了重用斛思椿等人,元修后来还“托讨萧衍,盛暑征发河南诸州之兵”,试图建立一支忠于自己的军事力量以对抗高欢。此外,元修还拉拢远在关陇地区的贺拔岳以及高欢在洛阳魏廷的代理人高乾。
对地方军政大权的争夺也是双方的重头戏,以元修为首的洛阳魏廷和以高欢为首的晋阳霸府之间对任命官吏方面甚至出现针锋相对的局面。双方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高欢军事集团的重要成员如仆射孙腾、领军娄昭以及高隆之等人在这激烈的冲突之下,纷纷回到了晋阳。
拥立元修没有达到预期目的,高欢便在与元修的斗争期间趁机整顿内部势力。
以高欢为首的怀朔系军事集团主要由三部分构成。
其核心成员自然是高欢的姻亲、旧友,主要代表人物包括:窦泰、尉景、娄邵(高欢内弟)、斛律金、司马子如、刘贵、蔡俊以及侯景等人,他们都来自怀朔镇,他们与高欢关系最为密切,也是高欢最为倚重的群体。
其次则是六镇镇人构成的军事力量,镇人群体在饱受尔朱氏欺凌之时,是高欢将他们解救出来,他们对高欢的有着超乎寻常的忠诚。
再则是河北士族势力,他们在高欢进入河北时给予高欢必要的支持,是高欢击败以尔朱兆为代表的尔朱氏军事集团的大功臣。尤其是渤海高氏的高翼这一分支,它在高欢到达信都立足未稳之时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后又在韩陵之战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高翼之子高乾,他作为率先响应并积极迎接高欢进入信都的功臣,在孝武帝元修的拉拢下表现颇为暧昧。元修高欢君臣二人矛盾紧张之时,高乾前往晋阳向高欢讲述元修对他的拉拢并劝高欢尽早逼迫孝武帝元修禅位。高乾左右摇摆之举使他两边都不讨好,高欢把高乾和他之前的往来书信遣使密送孝武帝元修,元修惊怒之下赐死了高乾。
表面上来看,高乾是孝武帝和高欢斗争的牺牲品。事实上,这中间应该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打压以渤海高氏为代表的河北士族。
渤海高氏经过多年的经营积累,在河北颇为强横。葛荣率领六镇镇人掀起河北起义之时,高乾、高昂二兄弟就率族加入葛荣起义军以对抗尔朱荣,而且“屡败齐州士马”。葛荣败亡后,尔朱荣对渤海高氏极其防备,永安三年,尔朱荣入洛之时仍携带高昂,并将其囚禁在驼牛署严密监视。江湖术士刘灵助深受尔朱荣信赖,他趁尔朱荣之死在河北竖起反叛尔朱氏大旗时也曾拉拢高氏家族,不过高氏兄弟并不看好刘灵助,并未积极配合。高欢率军在韩陵对战尔朱兆联军劣势显露之时,是高昂率三千部卒突击尔朱氏联军中部,尔朱氏联军因此大败。
高氏家族势力及其功劳决定了它与高欢是“等夷”的关系,高氏和高欢之间的合作大于臣服。高乾是渤海高氏家族的首领,具有清醒的政治头脑,其人在元魏末年复杂的局势下眼光独到、左右逢源,选择支持高换这个潜力股,这也使他获得了显赫的地位。高欢对他并不放心,高乾临死时,也曾直言:“欲加之罪,其无辞乎?功大身危,自古然也。”
高乾所谓的“功大”应该并非指拥立孝武帝一事,而是支持高欢立足河北并击败尔朱氏之事。如果我们把时间线往后拉,在元象中年(公元539年前后),高季式直言其兄弟“与高王共定天下”。这话虽是在高乾死后多年说出来的,但这足可证明渤海高氏兄弟恃功而骄的真实想法。
高欢并非司马睿,他决不允许“王与马共天下”这样的局面出现。
随着高乾之死,渤海高氏受到巨大打击。高乾两个兄弟高慎和高昂相继奔赴晋阳找到高欢表明效忠心迹,高昂还和高欢抱头痛哭,直言“天子枉害司空(高乾)”。就这样,渤海高氏已然不能成为高欢的心腹大患。
高乾之死也让孝武帝元修看到了高欢的心机之深、手段之毒辣,元修命温子升写诏书给高欢,直言:“顷高乾之死,岂独朕意,王忽封昂言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轻!”
同样是在这年,为了对抗高欢军事集团,孝武帝元修积极拉拢关陇地区的尔朱荣余部,他封贺拔岳为“都督二雍二华二岐幽四梁三益巴二夏蔚宁泾二十州诸军事、大都督”,此外还封领军将军、贺拔岳兄长贺拔胜“都督三荆、二郢、南襄、南雍七州诸军事,进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加授南道大行台尚书左仆射”。
贺拔岳被授予上述官职前就一直在苦心经营关陇地区,试图将整个关陇纳入自己势力范围,受到洛阳魏廷的合法任命,以贺拔岳为首的武川系军事集团在关陇崛起似乎已成必然。经过平凉会盟,贺拔岳确定了他在关陇地区的超然地位。此外,贺拔岳与洛阳魏廷的联系也十分密切,甚至还派遣麾下冯景前往洛阳向孝武帝表忠心,此举也使他获得了孝武帝的信任,这也为孝武帝西奔埋下了伏笔。
孝武帝为了对抗高欢可谓煞费苦心,然而,高欢也不是易与之辈。
贺拔岳对孝武帝拉拢做出的回应让高欢十分不满,两人本就在河阴之变时结仇,这时矛盾也更加剧烈。于是针对贺拔岳的阴谋出笼,高环麾下翟嵩直言“嵩能间之,使其自相屠灭”。
秦州刺史侯莫陈悦、灵州刺史曹泥、渭州刺史可朱浑元以及陕北的费也头部族等本就不服贺拔岳,而翟嵩的收买、拉拢让他们感到惊喜。侯莫陈悦对高欢“素服威略”,也正是在翟嵩的奔走收买之下,侯莫陈悦下定决心同贺拔岳决裂并在河曲将其诱杀,这就是河曲之变。
河曲之变对盘踞在关陇的武川系军事集团是个巨大的打击,武川系军事集团差点就此四分五裂。在这关键时刻,赵贵挺身而出,他先是向侯莫陈悦诈降,获取贺拔岳尸体后便叛逃。而后,也是赵贵主张推举新的首领为贺拔岳复仇。于是,几经波折之下,宇文泰成为武川系军事集团新的领袖。
政治上的决策失误使高欢白白失去控制洛阳魏廷的良机,而军事行动的冒险和冲动更使其多次尝到战败的苦果,高欢最终丧失了占据中原的天然优势。
“贺六浑,贺拔破胡必杀汝也!”
这是在东魏武定元年(西魏大统九年,公元543年)邙山之战中发生的一幕。当时高欢(字贺六浑)率军攻打西魏宇文泰(字黑獭)部,不料被发现其指挥部旗鼓踪迹。于是,贺拔胜(字破胡)手执马槊率三千锐士突袭高欢指挥营帐,高欢差点被贺拔胜刺死。
不过,宇文泰也好不到哪去,高欢部下彭乐击溃西魏军赵贵部,赵贵部的溃逃引发了西魏军大败,彭乐当时追击宇文泰,宇文泰边跑边向彭乐苦苦哀求:
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邪?何不急还前营收金宝?
彭乐闻言便听从宇文泰劝告,仅拾取宇文泰金带一束返回,宇文泰也因此逃生。
这仅仅是高欢和宇文泰之间的一次较量而已……
高乾被赐死,贺拔岳被杀,荆州的贺拔胜也败于侯景之手,而后逃向南梁。此时,孝武帝元修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玩心眼自己不是高欢的对手,而面对以高欢为首的怀朔系军事集团强大武力,自己更不堪一击。经过多次探查宇文泰的态度后,永熙三年(公元534年)七月,元修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那就是西投宇文泰,而这个决定也使其悔恨终生!
元修抵达长安后很快被彻底架空,随其入关的众人大都被授予虚职,元修几乎没有一丝能动用的力量。于是,宇文泰和元修的矛盾迅速激化,永熙三年闰十二月,元修被毒杀,元魏彻底覆亡。
元修死后,宇文泰立元宝炬为帝,定都长安,史称西魏。高欢在元修西奔宇文泰之后立元善见为帝,并迁都邺城,史称东魏。自此,高欢开始了与强敌宇文泰之间长达十余年的斗争。
东魏天平四年(公元537年)正月,高欢兵分三路向关内进军,势要荡平关陇。高欢亲率大军驻扎在蒲板,欲造桥渡河;其连襟窦泰为先锋,率军直扑潼关;高昂则率军取洛州,牵制宇文泰军力。然而,西魏一方识破了高欢的企图,宇文泰亲率大军奇袭潼关,一举歼灭窦泰部,窦泰兵败自杀。
窦泰之死令高欢十分震惊,这不仅仅是由于作战计划的失利,更是对失去这个元老兼姻亲的痛惜。
这年十月,高欢在击退柔然的入侵后,亲率大军出进蒲津渡,兵锋直逼华州,同时命令高昂率军出河南,南北夹击西魏军。高欢主力大军在沙苑同宇文泰部遭遇,由于宇文泰派遣候骑提前侦知高欢兵力数量和行军部署,于是便在渭曲“背水东西为阵”,并命李弼、赵贵率军埋伏在道路两侧密草之中,闻鼓声出击。
做出战略部署后,宇文泰以身犯险,亲率少量军士诱使高欢出击。果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高欢看到宇文泰后复仇和求胜心爆棚,下令全速追击,大军“竟驰而进,不为行列”。就这样,宇文泰将高欢军诱至伏击圈后“太祖(宇文泰)鸣鼓”,其部将率军杀出,李弼率骑兵“横击之,绝其军为二队,大破之”。
当时,关中连年灾害,饥荒严重,东魏大臣薛琡曾劝谏高欢不要急于和宇文泰决战。据《北齐书·薛琡传》记载:
西贼连年饥懂,无可食咯,故冒死来入陕州,欲取仓粟。今高司徒已围陕城,粟不得出。但置兵诸道,勿与野战,比及来年麦秋,人民尽应饿死。宝炬、黑獭,自然归降。愿王无渡河也。
不仅如此,在沙苑之战爆发前夕,高环麾下大将斛律羌举则建议高欢与宇文泰部在渭曲对峙的同时,派遣大将率精锐突袭宇文泰老巢长安,切断其退路。据《资治通鉴》记载:
都督太安斛律羌举曰:“黑獭举国而来,欲一死决,譬如猁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苇深土泞,无所用力,不如缓与相持,密分精锐径掩长安,巢穴既倾,则黑獭不战成擒矣。
然而,这些可操作性强、成功率较高的建议高欢都没有采纳。高欢倒是听取了侯景、彭乐以众击寡,拼硬实力对战宇文泰军的建议。高欢很有可能也有自己的考虑,为窦泰复仇是一个原因,急于争夺己方继承元魏政权的正统性则是最重要原因。
沙苑之战对东西魏双方都意义重大,这场战争不仅改变了东西魏之间的力量对比,胜利的天平也开始偏离高欢。沙苑战后,洛阳及周边大片区域被西魏占领。
东魏元象元年(公元538年)七月,为了夺回洛阳,高欢亲率军发起反攻,东西魏双方爆发洛阳之战。这年八月,双方激战于河桥。河桥之战结束后,宇文泰损失较大,退出了洛阳。高欢虽然暂时占据了洛阳,但却损失惨重,高昂、李猛、宋显等大将兵败后阵亡,数万东魏军被俘、杀。
对高欢而言,攻略河洛最大的损失就是西魏牢牢掌控了崤渑地区,这是洛阳以西进入关中的要道,宇文泰虽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却扩大了其战略纵深。而且在河桥之战前后,荆州地区也被西魏占领,高欢无奈之下只得令侯景屯军河南,防范荆州的西魏军北上。
正是以上局面的形成,高欢做出了又一重大军事行动,这又是一个重大的战略失误。东魏兴和四年(西魏大统八年,公元542年),高欢基于当时形势,选择向河东进军,企图打开通往关中的通道。正是这一决策,拉开了两次玉璧之战的序幕。
玉璧城位于高凉郡境内,在今稷山县城西南六公里的白家庄村北部。东魏元象元年(大统四年,公元538年),河桥之战中宇文泰失利,便着手建筑玉璧城。玉壁城处于东魏与西魏的分界地带,镇控南北通衢,易守难攻。对宇文泰而言,玉璧城是关中的河东屏障,对高欢而言,这是攻略关中的重要关隘。
兴和四年八月,高欢自晋阳率大军沿汾水谷道南下,至绛州(今新绛)折西,连营四十里至玉壁城下,此时奉宇文泰之命镇守玉壁城的正是王思政。遇到故交,高欢也曾试图加以劝降,然而王思政断然拒绝,于是高欢便令大军强攻玉壁。
现实结结实实给了高欢一记耳光,经过连续九天的攻城战,高欢军死伤惨重,玉壁城却固若金汤,当时天降大雪,这更加增添高欢军的战损。恰好宇文泰也亲率援军到来,欲对高欢形成包围之势,高欢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之下只得撤军,无功而返。
虽然第一次玉璧之战高欢无功而返,但在此战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武定元年,高欢便取得了邙山之战的巨大胜利,此战高欢“擒西魏督将以下四百余人,俘斩六万计”。宇文泰在彭乐的追击下差点殒命,仓皇逃回关内,他将潼关以东则交给了王思政,令他守弘农。王思政在弘农以空城计吓退东魏军。《资治通鉴》记载:
思政入城,令开门解衣而卧,慰勉将士,示不足畏 。后数日刘丰生至城下,惮之,不敢进,引军还。
邙山取得胜利后,封子绘建议高欢乘胜追击,一举荡平关中,然而高欢虽“深然之”,却因种种原因下令班师。高欢没有上帝视角,或许他并不知道,此战中宇文泰的鲜卑武人主力几乎丧失殆尽,关中无比空虚,这是他最接近平定关中的一次机会,然而他却放弃了。
东魏武定四年(西魏大统十二年,公元546年)九月,高欢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又一次发起了惊天豪赌。高欢举全国之兵,连营数十里再次围攻玉壁,或许他在期待宇文泰再次率主力大军而来,双方展开最终决战!
不过,这一次他的对手不再是王思政,而是韦孝宽!
王思政转任荆州刺史时,推荐他部下都督韦孝宽接替他的职位,韦孝宽遂率军镇守玉壁。此战中,高欢用尽各种手段,死磕玉璧城,攻城手段包括垒土山、凿地道、断绝玉璧城饮水、制造锐利攻车、使用油火、人质威胁等轮番上阵。
然而,令高欢无奈的是,双方苦战两月,坚城玉璧仍没有一点拿下的迹象。更要命的是,这次宇文泰甚至没有给高欢围点打援的机会,宇文泰仅以玉璧孤城便拖垮了高欢大军。
高强度的攻坚战之下,高欢军“苦战六旬,伤及病死者十四五”,“死者七万人,聚为一冢”。船迟又遇打头风,攻城不利的情况下,又有陨石从天而降落在高欢军营,突如其来的自然灾难使得士卒们恐惧异常,似乎上天也不再保佑己方。在这轮番打击之下,高欢突发疾病,含恨下令撤军。
玉璧,成了高欢梦想断送的伤心之地。东魏武定五年(公元547年)正月,晋阳出现日蚀,残阳如梦,高欢带着自己壮志未酬的遗憾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