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多年前,南唐乾德五年(964)的一个秋夜,五代十国著名文学家韩熙载却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接着奏乐接着舞!
我,就是个废物点心,我只会喝酒享乐!
老板你看到了吧,别白费心思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就让我们化身南唐狗仔队,潜入《韩熙载夜宴图》这张3.3m的长卷,看看那个醉生梦死、风流无度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宴初启,宾客围坐,大家都被悠扬的琵琶声所吸引。
图中这个留着长胡子、戴着高帽的人,就是今天的主人公韩熙载。
这顶帽子,是他专门给自己设计的时尚单品,叫做“韩君轻格”。
此帽以轻纱为材料,既高耸又轻巧,被当时的人竞相效仿。
围绕着他的,就是这次宴会一起犬马声色的宾客,我们一一来看。
首先是榻上同坐的红衣小哥,他是韩熙载宴会的常客也是当今的状元郎粲,他斜倚着身子撑坐在榻上,显然已听得入神。
郎粲前方坐着的、行叉手礼的是朱铣,官衔紫薇郎,也就是中书舍人,平日负责诏令起草诏令。
朱铣身旁的,是韩熙载的得意门生舒雅,他手持笛子,也同样听得出神。
而位于舒雅侧前方的蓝衣少女,则是当时著名的舞蹈家王屋山,她俊俏秀丽,擅长六幺舞,等一下她即将登台表演。
再往后看,与朱铣对座的是韩熙载职场上的后辈,太常博士陈致雍,身为教育部高官的他手上拿着拍板,正在为演奏者伴奏。
旁边的教坊副使李家明,则坐在桌案前,用欣慰的眼光,关注着琵琶女的演奏。
毕竟,那可是他的亲妹妹——李姬。
只见李姬长裙彩帔,挽着簪花高髻,横抱着曲项四弦琵琶,正用鱼尾形拨子弹出悠扬婉转的音律,琴声如同泉水流淌,珠落玉盘,弦音丰富变换,使人心神荡漾。
一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的描写: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在他们面前的长案上,则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佳肴果品,案头还有两只比盘子还大的酒壶。
看来,今夜又是个不醉不归的局了。
还是说,宴会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有人醉了?
在讲第二卷之前,要先讲一个概念:
不同于《清明上河图》这样类似“拍照”的长卷,《韩熙载夜宴图》实际是采用连环画的方式,表现了这一晚不同时间主人公的经历,更像是一部短视频。
和之前我们讲过的《洛神赋图》是一样的。
下面,让我们继续回到那晚。
只见蓝衣少女王屋山此刻已经开始翩翩起舞了,而主人公韩熙载正站在一旁为大家击鼓助兴。
当时,敲鼓这项工作,多是由专门的乐工来做。
而图中身居高位的主人拿起鼓槌的这一幕,好比现代打工人正和老板聚餐,老板突然站起来抢着帮服务员端菜一样离谱。
这里有个细节很有意思。
画面中间穿着袈裟的,是韩熙载的好友德明和尚。
只见他正皱着眉头背过身去,行叉手礼,好像在说:
社交可以,舞是万万看不得的。算是很自制了。
我们重新把目光给到舞者王屋山。
此刻,她跳的正是擅长的六爻舞,又叫绿腰舞。
这种舞蹈属于女子单人软舞,舞姿轻盈且柔美,以舞袖为主,夹杂着旋转弹跳。
唐代诗人李群玉曾在《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中写过: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轻盈如翠鸟在兰苕间轻舞跳跃,低颔轻舞,忽而举身似游龙婉转。
低回婉转,莲动破浪,继而又如凌空之雪,悠扬而下。
不禁感叹,古人的词汇运用真是绝妙,短短几个字就描述出舞蹈的丰富韵味。
宴会间隙,宾客们均不见了踪影。
估计是被画师藏在了被子里。
而韩熙载则和妻妾坐在榻上休息,刚吃完糕点的他,正在爱妾捧着的水盆里净手。
到了这时,我们终于可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了:
画中出现的宾客,或是与韩熙载志趣相合的好友,或是他职场的后辈,就是这么一场看似简单的私人party,为什么会被记录下来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韩熙载被盯上了。
这场宴会的所有细节,都被大老板派来的暗哨收于眼底。
讲到这,让我们先按个暂停键,聊聊这幅画的大背景。
韩熙载,相信多数人应该都很陌生,但是提起他的老板李煜,是不是就耳熟得多了?
对,就是那位写“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南唐后主。
唐朝灭亡后的七十年里,因为天下没有了正主,藩镇也就各自称王,形成高度自治的小国家,互相混战。
这个时期在历史上被称为五代十国。
韩熙载是北方齐国(山东)人,资治不凡,二十岁出头就考上了进士。
可同年,父亲却因参与兵乱获罪被诛,家族也遭受牵连,韩熙载不得不在926年逃到南方吴国,也就是后来的南唐。
通过地图可以看到,南唐当时的实力在众藩镇小国中还是不容小觑的。
所以,在好友将他送到边界时,韩熙载对友人说道“吴如果用我为宰相,我必将长驱以定中原”。
可以说,这时候的韩熙载还是非常有雄心的。
那后面,怎么就纵情声色起来了?
问题就出在他的大老板李煜。
韩熙载到达南唐后,凭着自身本事,受到了李煜的爷爷李昪的重视,做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
可没过几年, 李煜的爸爸李璟继位了,这个老板能力不太行,听信谗言且用人不善。
后来还被后周打个够呛,不仅把国家疆土丢掉一半,每年还要给后周进贡。
在这期间,韩熙载虽然积极献策,但都不受重视,备受冷落。
再后来,李煜继位,想要摆脱进贡的局面,甚至想要打回北方统一中原。
于是决定任用韩熙载为宰相,给国家赋能。
可韩熙载并不傻。
他知道自己面前是怎样的一个烂摊子。
估计他当时的想法,应该是:
现在想起来任我为相,早干嘛去了,现在这孱弱的国力,你明摆着让我在屎上雕花。
万一打输了,再说我是串通北方势力、奸相卖国,落得被后人唾弃。
这锅我可不能背。
于是此后,韩熙载在家夜夜笙歌,不问朝事,甚至干了很多荒唐事,故意拉低自己的品行。
为的就是让老板相信:
自己荒唐的样子,根本不配当个宰相,还是另择高明吧。
但李煜也同样不傻。
他在初闻三朝元老竟是如此放荡不羁时,根本不敢相信。
于是派遣了心腹画师顾闳中和周文矩俩人,潜入宴会,一探究竟。
这才有了这幅国宝级画作《韩熙载夜宴图》。
继续回到画中。
坦胸漏乳的韩熙载,此刻正盘腿坐在凳子上欣赏歌姬们的吹奏。
音乐也从琵琶的热烈转为笛子的清冷悠扬。
韩熙载的目光在歌姬们流转的眼波与轻舞的手指间徘徊,笑容背后藏着几分无奈与自嘲。
他深知,这宴席虽盛,终不过是一场浮生若梦,是掩盖废墟的华丽幕布。
年少时的壮志,也不过是个笑话。
有趣的是,画面左侧,靠着屏风的密探顾闳中正在和侍女打探宴会的详情。
不知道韩熙载的演技能不能骗到他。
夜宴结束,
客人们拉着姬妾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仿佛在约下次相聚的时间。
韩熙载则挥着手,对他们说“天亮了,筵席该散了”。
这里有个细节,画中不管换了几个场景、几身衣服,韩君轻格还是端端正正地戴在韩熙载的头上。
要知道,帽子在当时不仅是配饰,也象征着士人的精神高度,屈原在《涉江》中就描述过自己“冠切云之崔嵬”带着那高耸的切云冠帽。
韩熙载这顶黑漆漆的高帽子,虽称“轻格”,实则重如泰山,它庇护着他士人的尊严,也恪守着他在笙歌鼎沸中的理智。
至此,顾闳中看到了韩熙载的无奈,李煜也一样看到了。
宴会后的送别,不仅是人际间的离别,更象征着南唐时代的落幕,韩熙载的每一次挥手,都是对过去的一次告别。
970年,韩熙载去世后被李煜追封为宰相,并将其厚葬。
974年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南唐倾倒在北宋的车轮之下。
文末,让我们用上帝视角再看回当时借着夜夜笙歌婉拒李煜的韩熙载。
很难不感叹一句:高,实在是高。
有的时候,醉反而是醒。
所以,当你以后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一场注定失败的邀约时。
不妨学学韩熙载。
不表态,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职场如此,生活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