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从山脚的青石阶往上走，定然会被檐角挂着的铜铃惊动。叮叮当当的碎响里，暮色染得石板路泛起淡紫光晕。这时候抬头望去，总会看见那片悬在云里的飞檐翘角，像是被晚霞烫出了金边的剪纸，摇摇欲坠地贴在灰蒙蒙的天幕上。山民们说，那是三百年前从天上掉下来的楼阁，檐角挂着凤凰褪下的尾羽。

司幼幽就住在这座坠仙楼的第七层。黄昏时分推开雕花木窗，她的金发会把整片山峦映得透亮。山脚下的采药人总说，那抹金光是凤凰栖在梧桐树上抖落的碎羽，却不知是姑娘家倚在窗边梳头。她的梳子是用昆仑寒玉雕的，梳齿划过发梢时会带起星星点点的流火，落在山谷里就成了夜里游走的萤虫。今早雾气特别浓，司幼幽的裙角扫过朱漆栏杆时，带落了檐角结着的霜花。她发间别着的并蒂花沾了水汽，红的那朵洇成了绛紫色，紫的那朵倒泛出胭脂色。山风卷着几片黑翎毛擦过她额间的朱砂印，像是谁蘸着云霞点了颗红珊瑚珠子。这印记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接生婆说婴孩啼哭时，满屋都是凤凰振翅的声响。

檐下的铜铃突然疯响起来。司幼幽伸手接住片打着旋儿坠落的黑羽，指腹蹭过羽根处暗金的纹路。这是第七片了，自从上个月圆夜开始，这些带着硫磺味的羽毛就不断从云层里掉下来。她把羽毛夹进《山河异闻录》的残页里，书页上褪色的朱批突然渗出墨痕，渐渐显出"凤陨岐山"四个小篆。

后院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司幼幽提着六角宫灯转下螺旋木梯时，灯罩上绘着的百鸟突然活了似的扑棱翅膀。第三十四级台阶上有道裂缝，去年中秋她在此处拾到半块龟甲，上面刻着谁也看不懂的星象图。此刻裂缝里渗出幽蓝的光，照得她衣摆上银线绣的牡丹像是浸在寒潭里的月亮。

地窖最深处藏着口青铜鼎，鼎身缠着九条锁链。司幼幽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链环，鼎盖突然腾起三尺高的青焰。火舌舔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镯芯里封着的血丝突然游动起来，在玉璧上勾出凤凰展翅的轮廓。鼎中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震得梁柱上的积灰簌簌下落，在宫灯映照下好似飘着黑雪。阁楼东侧的镜室里，那面等人高的菱花铜镜蒙着蛛网。司幼幽吹开镜面的浮尘时，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她的倒影。雾蒙蒙的镜面深处，隐约可见赤红的岩浆在龟裂的大地上流淌，无数黑羽在火雨中翻飞，有只残缺的凤冠正从熔岩里缓缓升起。她发间的花朵突然渗出露水，一滴落在镜面上，霎时漫开千重霞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司幼幽抱着鎏金暖炉坐在露台。山下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惊醒了沉睡的河川。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发梢的金色正在褪成墨黑——这是每月朔日才会出现的异象。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那些藏在《山海经》夹页里的黑羽突然自燃，灰烬在宣纸上拼出凤凰涅槃的图腾。山风吹散晨雾时，采药人看见坠仙楼的琉璃瓦上落满霜花。司幼幽正在给廊下的青铜鹤喂食，指尖捏着的朱砂米粒簌簌落下，在地上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有片黑羽飘飘荡荡落在她肩头，羽尖沾着未干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七彩光晕。梧桐树最高处的枝桠突然折断，露出树干里嵌着的半截玉雕凤爪。

正午时分，山泉突然倒流。司幼幽蹲在溪边浣纱，水中倒影却穿着百鸟朝凤的嫁衣。当她掬起一捧水，掌心里游动着赤金的蝌蚪文，转瞬又化作青烟消散。对岸的岩石裂开缝隙，滚出颗鸽蛋大小的明珠，内里封着片燃烧的凤凰羽。她腕上的翡翠镯子应声而碎，玉屑落进溪水，惊起满河银鱼跃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