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1960年被特赦离开功德林战犯管理所后,沈醉被选入文史参观团,随队前往南京参观学习。
南京也是自己“恩师”戴笠的坟茔之地。沈醉相信冥冥之中的安排,一个念头也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要借此机会悄悄祭拜戴笠。
可当他赶到戴笠的墓碑前时却大吃一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即重重地跪在墓前,心情久久无法平复。昔日的仇怨在此刻彻底消散。
良久后才起身,对着那座孤零零的墓碑自言自语道:
“是你该后悔了!”
沈醉究竟在戴笠的墓地看到了什么,使他连连发出感慨?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恩怨?
扶摇青云之上戴笠成为军统头目后,表面上风光无限,实则却拥有不少难言之隐。
军统内部成员鱼龙混杂,指不定哪天就要遭遇不测,所以必须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心腹。
这时候,沈醉出现了。
“你就是江湖上传说的‘二指禅’?”戴笠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儒雅的年轻人,却怎么也看不出此人身怀绝技。
“正是说我,其实只是一些雕虫小技罢了,用两个手指倒立是我从小便练就的功夫。”
沈醉微微一笑,谦逊地回应道。
戴笠听后点点头,并未再说什么往门外走去。刚到门口,竟突然转身从兜里掏出一个核桃,用力抛向空中。
众人一惊,连这东西的影子都没瞧清楚,急忙往两侧躲去。沈醉却并未回头,找准时机反手一接。
只听到啪嗒一声,核桃碎成两半。
“好身手!”戴笠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罕见流露出喜悦和欣赏。
很快,沈醉便受到了戴笠的重用,无论是搜集情报还是传送信息,他全部滴水不漏,出色地完成了每一次的任务。
可惜,此时初出茅庐的他还并未知晓,他所工作的地方是一个黑暗的魔窟,人人闻之色变,一旦坠入便再无脱身的可能。
对于沈醉如此出色的表现,戴笠却皱了皱眉头。
他心中清楚对于一个王牌特工来说,沈醉还缺少一样重要的东西。
一日,戴笠和往常一样与沈醉进行深入地交谈。没说几句便欲言又止,像是遇到什么麻烦。
沈醉察觉到这是自己表现的机会,主动提出要为他分忧。
“手下有一个叫胡继业的情报员背叛了我……”
“那就赶紧将他开除!”还没等戴笠说完沈醉便抢先答道。
闻言,戴笠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狠厉。
“我要你除掉他。”
说罢,将自己常年携带的手枪塞到沈醉手中,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样轻松的神色却更加让人不寒而栗。杀戮似乎只是一场游戏。
从那以后沈醉彻底明白,唯有手上沾染的鲜血才是特务真正的勋章。
渐渐地,他适应了刀尖上舔血的生活,麻木不仁地看着一个个生命断送在自己的手中。
不久后,沈醉平步青云,如愿成为军统的总务处长。
然而,在拥有人人艳羡的滔天权势后,这背后的艰险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够知晓。
迷途寻归路军统内部的明争暗斗本就让沈醉的内心渐感疲惫,还要设法完成戴笠为他布下的高难度刺杀任务。
不仅如此,他的刺杀名单中还常常出现不少爱国、民主人士,鲁迅就曾经位列其中。
要知道,与军统的其他特务不同,在日本侵华期间,沈醉一直主张积极抗日。
他不愿意违背道义与良心,更不想愧对恩师对自己的提携与信任。
沈醉常常要陷入痛苦的挣扎中,无法做出抉择。
直到1946年,戴笠意外去世,毛人凤继任后对沈醉心存芥蒂,将他调离权力中心,前往云南任职。
在双重打击之下,沈醉心灰意冷,顿感前途渺茫。可也正是在这期间,他近距离地接触了一些共产党员。
最让他感染的还是《红岩》中的江姐。
小说中的江姐实际上是根据真实人物,革命烈士江竹筠的故事改编而来。
一次,他被派去重庆的渣滓洞监狱巡视,却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在遭受严刑拷打。
鲜血早已浸透了薄薄的衣物,身体由于经受剧烈的疼痛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可她仍然吃力地咬紧牙关,低下头宁死都不肯透露一个字。
负责审讯他的正是军统的另一个特务许远举,他见江姐扛住了肉体上的疼痛,只得从精神上羞辱她。
“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仍然无话可说,就将你身上的衣物都扒干净,拖到走廊去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
“哼,随你便,我无可奉告。”
面对敌人的威胁,江姐冷冷地抬起头,从干涩的嘴唇中蹦出了几个字。
声音虽然虚弱,可这份坚定足以让敌人动摇。
“好啊!”徐远举眼见计谋未得逞,气得嘴唇发紫,准备使出杀手锏。
门外的沈醉再也看不下去了,愤怒之下也不顾章法,一脚将徐远举踢倒,试图阻拦接下来的行径。
徐远举显然始料未及,一个踉跄便重重摔倒在地上,怒目圆瞪地望向沈醉,
“干什么,没看到我在审讯吗!”
沈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虽看不惯这种低劣的伎俩,可也实在不敢得罪徐远举。
只好尴尬地解释道:
“是我冲动了,可我也是着急嘛,这样的审讯方法未免有些太……”
“行,那你说怎么办?有本事你倒是让她张嘴啊!”
沈醉方才的行为无疑重重地扫了徐远举的面子,心中的怒火正不知该如何发泄。
沈醉自知理亏,闻言也不敢声张,默默低下了头。
“老子办法多的是,来人,把竹签拿上来!”徐远举见一计不成,又重新生出一计来。
细小的竹签一根根刺进了指尖,很快便渗出了鲜红的血滴。
常言道十指连心,江姐需要忍受的是刀尖剜心的疼痛。
汗水,血水一齐流淌,滴落到地上,也流到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
沈醉纵然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忍再看这样惨烈的场面。只得转身默默离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却依旧在耳边回荡。
午夜梦回,江姐受刑的画面总是浮现在沈醉的脑海中,由此想到的还有曾经亲手残害的无数生命。
一桩桩,一件件,那是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戴笠去世后,沈醉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错误,由此伴随的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谴责。
随着战局的急转直下,卢汉决定在云南起义。
在目睹了这一切后,沈醉心中明白,国民党大势已去,自己已经做过太多错事,这一次的选择是赎罪也是为了重新开始。
在1949年卢汉正式宣布起义时,他也签了字。
尽管最后决定起义,可碍于他的特殊身份,沈醉作为战犯还是被关进了监狱。
晚年吊鹤来兮他知道这是自己先前的报应,甚至料想到会在监狱里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
未曾想,新中国优待每一位战俘,在这里不仅感受到生活的温暖,还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重新改造自己的思想。
1960年,沈醉成为第二批获得特赦的战犯,重获自由后,他痛改前非,愿意为新中国的建设尽一丝绵薄之力。
此时的中国早已翻天覆地,重新焕发着勃勃生机。
“真不知道他如果活到此时,会作何感想?”
沈醉长长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的恩师戴笠。
他心中清楚戴笠生前的所作所为对共产党来说意味着什么,那可是不共戴天之仇,真的能随时间化解吗?
当他忐忑不安地赶到了恩师的墓碑前,沈醉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戴笠的墓地被妥善地安置着,就连吴稚晖的题字都清晰可见。
沈醉自嘲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共产党人的胸怀岂是我等可比拟。”
结语沈醉出生于书香世家,他的名字便来源于李清照的《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同古语中的沈)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原词是写李清照在溪亭边玩耍,却无意误入迷途,后来努力找寻归路的故事。
沈醉的一生竟然与这首词如出一辙,前半生将恶事做尽,恰似陷入了人生的迷途中。
后半生方才知返,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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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竹溪】
【编辑|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