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古言甜文——《东宫夺娇》

冰冰评小说 2024-06-16 08:35:05

文案:

太子萧衍是嘉文帝唯一的嫡子,其人俊美绝伦,且能文善武,惊才绝艳,真正的天之骄子。

一生顺风顺水,唯一遗憾地是心里倾慕的女子已经嫁了人。

定选太子妃那日,嘉文帝问他意见,萧衍一扫众女子的画像,定下了郦妩。

郦妩是郦氏家族唯一的嫡女,从小被家人娇宠长大,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唯一不顺地是自己喜欢的男子早早娶了妻。

两人被凑成了一对,倒也不是怨偶,只是同床异梦,相互不碰。

他娶她不过是知她心有所属,不会对他有所贪图。

两人早就相识,但是互不对盘。他嫌她过于娇气,总是看她不顺眼。他将来注定是九五至尊,他未来的皇后必须是贤淑沉静成熟大气的女子。而她性格过娇,容貌过艳,身段过妖,一看就是祸国殃民的长相。

人人皆知太子不宠太子妃。

无人知晓他许诺她,只要她配合,等他将来登极之时,就赐她假死,换个身份给她荣耀与自由。

可还没半年,他就后悔了。

*

后来,皇城宫宴,他目含薄醉,压抑不住地吻她。

她道:看到你心爱的女子坐在别人旁边,你难受了?

他不说话,只疯狂亲她。

她推他:“你发什么疯?”

他苦笑:“我是疯了。”

他隐忍了许久,陪她演戏,看她对别的男人痴迷。

他早就疯了,为她而疯。

【表面严肃正经,内里风骚过人,思想包袱极重的太子x娇里娇气,美貌无敌,身材爆好的太子妃】

*古言先婚后爱系列。

非大女主,非女强,谈感情为主,没啥事业权谋,普普通通言情小甜饼而已。

白话写文,架空大乱炖。

试读:

第1章

  白露已过,秋分将至,可八月初的大晋京都,暑气仍未消。

  晌午时分,日头还毒辣得很,路上行人个个被晒得面皮发烫,口干舌燥。各大茶寮酒肆客源滚滚,人们纷纷来寻一盏清茶或一碗凉酒,解渴消暑。

  恰好又是午膳之时,每家食肆酒楼前来来往往不少人。

  但不管哪里,皆没有千味居这般热闹。

  千味居雕栏画栋,楼高三层,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酒楼,来往皆是富贾豪绅,文人雅客,皇亲贵族等。

  此刻,千味居门前人头攒动,个个伸长脖子望向前方,时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发生了何事?今日人怎地这般多?”有不明情况的人问道。

  “这位兄台是刚来的吧?听说今日咱们大晋第一美人在千味居用膳,我等聚集在此,便是为了一睹佳人芳容。”

  “啊?郦大小姐在千味居?”那人惊呼一声,原本只是想上前凑个热闹,此刻直接奋力往前方挤去。

  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只留了一条狭小通道供过往客人通行。

  此刻,那狭小通道的后方,正徐徐走来四人。

  一名玉冠束发,容貌俊朗神态不羁的紫衣男子。一名头戴纶巾,面相白皙气质儒雅的文士。一名约莫十六七岁,身材挺拔面容俊秀的少年。

  以及一名长身玉立,气质华贵的玄衣公子。

  乍一眼,会觉得他们是一字排开,并肩行来。

  细看就会发现,那贵公子领先半步,而其余三人则对他形成簇拥之势。

  这四人一看就非富即贵,尤其是当先那名玄衣公子,不仅身量比旁人都高出些许,就连气质也是清贵绝伦,威仪凛凛,耀眼得连头顶的烈阳似乎都暗淡了三分。

  原本挨挤熙攘的众人,被那不可逼视的气势所慑,忽然安静下来,不自觉地退到路旁,给这贵公子一行人让出一条宽长的道来。

  直到进了千味居,上了三楼雅间坐下后,那四人当中的俊秀少年才忍不住鄙夷地开口:“大晋第一美人?谁封的?什么样的姿色居然也敢称第一美人,能比得过宫里的公主娘娘们?”

  紫衣男子叠起广袖,亲自斟了茶水递给那玄衣公子,这才接话:“那自是无法跟公主娘娘们比。但是……若单论姿色么,啧啧,那真是当得起第一美人之称。”

  儒雅文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也笑着点头:“确实。”

  见儒雅文士跟着附和,俊秀少年更是满脸不可思议:“陆军师,你见过这位郦大小姐?她长得什么样?”

  “有幸见过一面,真绝色也。”儒雅文士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微眯起一双睿智的眼,似在回想,“那可是倾国倾城,艳极近妖……”

  “倾国倾城,艳极近妖?”俊秀少年一脸不屑,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那不就是红颜祸水?”

  闻言,儒雅文士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眼那一直未开口的玄衣公子。

  那玄衣公子一张脸俊美无俦,华贵天成。此刻眼皮微垂,修长手指正拨弄着杯盖,端起茶盏,悠然品茗。面上神情淡淡,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

  儒雅文士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微光,笑吟吟地问玄衣公子:“殿下以为郦大小姐姿色如何?”

  那玄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与皇后娘娘唯一的嫡子——太子萧衍。

  萧衍自请去边关磨砺两年,前日方才归京。

  除了紫衣男子东方珏以外,儒雅文士陆鉴之和俊秀少年沈星北伴随萧衍在边关出生入死两载,情分非同一般。加上军中男儿粗犷不羁,糙话浑话荤素不忌,二人对萧衍自然尊敬,但私下里说话倒是随意许多。

  因此,听闻陆鉴之跟自己谈论女子姿色,被两年军营生活熏染的萧衍并不介意,甚至还应了他一声:“尚可。”

  尚可,即一般,不过尔尔。

  沈星北解读太子的话语,觉得太子与自己意见一致,不由地扬起眉头。“就说嘛,哪有什么第一美人,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更加笃定什么“第一美人”都是名不符实的妄言罢了。

  常在京都,见过郦妩数次的东方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明智地选择不说话。

  陆鉴之忍不住笑了一声,暗暗摇头。

  用“尚可”二字来形容郦大小姐,大概也只有他们的太子殿下了。

  *

  千味居最新推出的冰酪桃汁十分合郦妩的意,尤其是在这闷燥的晌午,喝起来让人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她小口小口地抿着,也不敢一下贪太多,喝得极慢。

  林婉柔与唐燕如早就放下了碗箸,漱了口擦了手,坐在那里等郦妩。

  两人的目光都静静落在郦妩身上,连性子最急的唐燕如也不例外。

  谁叫对面那姑娘长得实在是赏心悦目,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呢。别说在外面挤挤攘攘欲窥芳容的人想看,连她俩这常常见面的闺中密友也是屡看不够。

  郦妩的美,不是轻云薄雾、弱柳扶风,而是媚骨天成、活色生香,是一种令人见之难忘,乃至渴望的昳丽。

  连窗牖外的秋阳仿佛都因为倾慕而厚待这世间罕有的绝色,柔和地裹在她的墨发雪肤上,令她整个人似比旁人都多了一层微光。

  嫩若桃花的两瓣红唇,半含住雪白的汤匙,慢慢地嘬着汁水。浓密卷翘的睫羽因为惬意而像蝶翅一般地轻颤。

  抿完汁水还要用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瞳眸朝她们瞟一眼,尔后嫣然一笑。

  这长着一张妩媚盛艳的脸,就足够勾人了,偏偏还有一副妖娆惑人的身段。从侧首望去,越发显得腰细不堪一握,丰盈呼之欲出。

  林婉柔想起坊间对郦妩的各种评价,尤以“祸水”、“尤物”居多,忍不住暗暗感慨。

  又想起跟自己无话不谈的兄长曾说:“你这小友,若非生于太平盛世,长于权贵之家,且又得家人盛宠,否则这般模样,早就沦为了权贵争夺的玩物,更不知会被传成何样……”

  可如今虽生逢太平世,长于权贵家,又得家人宠,郦妩在情之一事上,仍然坎坷。

  偏她还是个痴情种,明知与那人根本不可能,依旧痴心不改。

  林婉柔忆起从前明媚恣肆神采飞扬,如今却萎靡慵懒,看起来蔫耷耷的郦妩,只觉满心爱怜。

  她瞥了一眼郦妩红润润的唇,笑道:“这些冰碗你少贪饮一些,不然到了小日子,又要喊腹痛。”

  “林姐姐你怎么跟胡大夫一个语气。”郦妩抿完最后一滴汁水,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雪白的汤匙。

  一直侍立在旁的丫鬟琥珀连忙端来淡盐水,郦妩漱了口,然后用琉璃递来的白帕擦干唇上的水珠。

  她站起身,笑吟吟地对林婉柔与唐燕如道:“走吧,让你们等久啦。”

  “你还知道我们久等了。”唐燕如也被自己的侍女扶起身,没好气地道:“我们早就放下了碗箸,就你还在那里慢吞吞地吸着汁水。”

  “实在是好喝嘛。”

  “出息,你这国公府的大小姐还缺那点冰水?”

  “在家里祖母叫人盯得紧,不让我喝。”郦妩说完又瞥向琥珀和琉璃,“你们回去不许说。”

  琥珀和琉璃连连点头:“是。”

  “你呀,等到肚子痛的时候,就知道错了。”林婉柔伸出葱指戳了她额头一下,“你祖母是为你好。”

  “她才对我不好呢,家里就她对我最严厉了……我现在连出门都没以前自由。”

  唐燕如抬头望了一眼一直守在外面门口,犹如一尊门神似的抱剑少年,幸灾乐祸:“怪谁?还不是你自己造成如今的局面。”

  郦妩不吭声。

  林婉柔看着她郁闷的神情,笑着摇摇头,岔开话题,“听说太子殿下归京两日了,陛下和娘娘正在为他筹备遴选太子妃一事。”

  “对对对,我娘也跟我说了。”唐燕如连连点头,神色郁闷,“我爹昨日就已经将我的画像送入宫了……他怎么那么急!”

  林婉柔瞥向郦妩,“阿妩,你家里大概也会将你画像送往宫里。”

  “送就送呗。”郦妩心不在焉,微微低下头,任由侍女给自己戴好帷帽。

  三人起身走出雅间,往木质楼梯走去。

  千味居三楼楼梯口一左一右两个雅间,郦妩他们在右,快要走到楼梯处的时候,左边那个雅间的门也恰好打开了。

  两方人在楼梯处相遇,郦妩接下来的话便落入了所有人的耳里。

  “——反正萧衍也不会选我做他的太子妃。”

  周遭忽然一片寂静,静得连对面人的吸气声都清晰可闻。

  听见郦妩直呼太子名讳,沈星北吓得脸都快青了,手一动,差点就拔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

  郦妩这边,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小少年也摸向自己腰间的剑,冷淡又秀丽的眼睛紧紧盯着沈星北。

  萧衍扫了一眼沈星北,沈星北这才没有妄动。

  意识到气氛不对,郦妩抬头一望,看到萧衍,顿时仿佛见了鬼似的,美目圆睁。

  这也太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像是要确认个清楚似的,郦妩忍不住一把掀开了帷帽,“萧……呃,太子殿下!”

  她突然将帷帽一掀,别人不打紧,沈星北看清她的模样后,整个人直接痴了过去,两眼发直地望着她,目不转睛。肤色微深的俊颜上,瞬间浮出红色。

  东方珏和陆鉴之也忍不住多看了郦妩两眼。

  首先反应过来的林婉柔拉着唐燕如,对萧衍弯腰行礼,又扯了扯直愣愣站在那里的郦妩。

  要说郦妩虽然被家人溺宠,但也懂礼数,对天潢贵胄也知敬畏,只是过往太子殿下给她留下的记忆大都不甚愉快,所以私下里才敢胆大包天,直呼太子名讳。

  如今大庭广众,又被林婉柔扯了一下,她回神过来,连忙匆匆一礼,算作补救。

  萧衍是在场之人里最淡定的,面上波澜不兴,声色不露。不过大概由于在边关军营磨砺数年,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便显得那张原本俊雅的脸有些冷峻凌厉,让人看着心里发憷。

  好在对于郦妩的大胆冒犯,萧衍似乎并未在意,只朝郦妩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便让她们三人平身。“起来罢。”

  东方珏对郦妩三人笑了笑,打了招呼。

  陆鉴之用并拢的折扇拍了拍还在神魂出窍的沈星北:“回魂了,小傻子!刚刚还一脸不屑,这会儿只一眼就看呆了吧?”

  沈星北涨红了脸,立即醒神。从陆鉴之的话里,意识到眼前这位绝色佳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郦大小姐,他顿时讷讷不吱声。眼睛却往郦妩那个方向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

  是他妄自揣测了。大晋第一美人,绝对名不虚传。

  陆鉴之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太子。

  却见萧衍唇边也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可他的脸色却淡定甚至漠然得很,连一丝多余的眼风都没再扫向郦妩那边,那几不可见的笑,应该也是在笑沈星北的痴,却并不是因为其他的而生欢喜。

  陆鉴之暗暗赞叹。

  那郦大小姐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得多瞅两眼,也就太子殿下定力好,竟然毫不动心。

  也是,身为东宫主子,什么美人绝色没有见过,兴许太子殿下见过比这少女更动人的女子。

  更何况,这少女虽然生得极美,但却不是太子喜欢的类型。太子殿下欣赏倾慕的可是谢家大小姐那样端庄温婉、大气沉稳的女子。

  萧衍的目光掠过郦妩,在她身后某处略微一顿。

  瞥了一眼站在郦妩身后的小少年,又多看了两息。

  直到出了千味居,上了马车后,萧衍才缓缓开口:“她身后那个小孩,年龄看着不大,身手应该不错。”

  陆鉴之、东方珏、沈星北三人:“……”

  他们在看美人,殿下注意的却是人家侍卫的身手。

  半晌,东方珏道:“那个小孩,虽然才十二三岁,却是郦大人从万绝谷花重金请来的绝顶高手。”

  “万绝谷的绝顶高手居然来给一个大小姐做侍卫?”沈星北满脸匪夷所思。“至于吗?莫非有人要暗杀郦大小姐?”

  陆鉴之也调侃一句:“总不能是怕有人将郦大小姐给掳走吧?”

  东方珏笑了起来:“那确实有可能。”

  毕竟这种事还真的发生过,而那个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当初求娶不成,就欲强行掳走郦大小姐的“小魔头”,如今怕是也要回京了。

第2章

  目送萧衍那一行人走远了,郦妩她们三人这才缓步走出千味居。

  外面道旁依旧挤满了围观群众,望见郦妩出来,顿时激动地蜂拥而上。

  奈何佳人帷帽遮面,看不真切,又有佩剑侍卫守护在身侧。而那少年侍卫看起来年纪虽小,却满身煞气。一双狭长秀丽的眸子冷眼扫来时,竟让众人遍体生寒,不敢上前造次。

  三位姑娘同乘一辆马车。马车是郦妩的,这位大小姐被家人娇养长大,一应用品都是极尽最好。马车也是华丽、宽敞、舒适。两侧有铺了软垫的长椅,尾部还有一个可供躺卧的小榻。

  上了马车,唐燕如掀起侧面车帘,正望见那小少年一个纵身就跃至马车旁边的马背上,随车骑行。那利落轻盈的姿势,很明显是轻身功夫已臻至化境。

  唐燕如合上帘子后,有些艳羡地开口:“赶明儿让我爹给我也弄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来。”

  “你以为万绝谷的高手是那么容易请得动的。”林婉柔笑道:“再说咱们有普通家丁护卫就够了,用不上绝顶高手。”

  郦妩摘了帷帽正懒懒地倚在车壁上,手里捏着纨扇百无聊赖地转动,闻言也跟着道:“你自己都会功夫了,要什么侍卫?”

  唐燕如想想也是,她自己出身武官世家,会些功夫,一般宵小足以应付,确实用不上什么侍卫。又想起一直想习武却被其母亲拦阻的郦妩,不由地哼笑:“阿妩,你若是有高强武功,想做什么?”

  “我想当个女侠,仗剑游历江湖,看遍大好河山,还想……”郦妩叹了口气,颓然道:“可是……想也没用啊。”

  坐在她旁边的林婉柔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不着调,还平添烦恼。”

  郦妩点了点头。

  心里却着实艳羡话本子里或仗剑江湖,或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快意人生。

  想当初,她也曾任性妄为一意孤行做过许多傻事,到头来却磨平了棱角,依然难以挣脱束缚。

  思虑间,马车停在了琳琅阁前。

  坐在后面马车的侍女们纷纷下车,来到主子的马车前,掀了帘子,搀着自己的主子下来。郦妩照例戴好帷帽,跟着林婉柔和唐燕如进了琳琅阁。

  琳琅阁是一间售卖各种精巧小玩意儿的店铺,掌柜的吴娘子看到郦妩进来,立即迎上前,笑盈盈道:“新制的桃花笺,已给姑娘留了一匣了。”

  “有劳吴娘子了。”郦妩笑着点头。琉璃立即上前接过匣子,付了银钱。

  林婉柔和唐燕如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这花笺作何用,她们心知肚明。

  唐燕如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等各自挑好东西走出琳琅阁时,她忽地福至心灵,一拍手道:“我看你呀,若是武功高强,只怕是要当个女山匪,将你的子瑜哥哥押回山寨,给你当压寨夫君……”

  郦妩想象了一番女山匪强抢世族公子的画面,忍不住“扑哧”一笑。转眸间,余光瞥见了某一处,却陡然笑容凝滞,眼底雾气氤氲。

  她今日大概有什么言灵附体,话语间提起谁,便能遇到谁。

  琳琅阁隔壁铺子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前正站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身量极高,如松如柏,挺拔修长。

  容颜清俊,气质尔雅。午后微风拂动他的广袖,头顶灼亮天光笼罩在他的身上时,似乎给他镀了一层神光,让人乍然间仿佛瞧见了九天神祇。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些美谈佳话里总是少不了这一句。而每每提到“公子世无双”,人们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宁国公府的世子容谨。

  容谨,字子瑜。郦家大公子郦殊的挚友,郦家大小姐郦妩痴心恋慕之人。

  可惜,纵使郦大小姐生得千般娇万般媚,哪怕二人门当也户对,也改变不了她晚生几年,等她情窦初开时,心上人却早已与宋家大小姐定了婚约。

  郦妩怔怔地看着那个如清风朗月般端方高雅的男子,自他成亲之后,她已经很难再见到他了。

  她几乎是有些痴痴地望着他,脚下步子甚至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下。

  林婉柔连忙将她拉住,不赞许地对她摇了摇头。

  郦妩定住脚步,这才发现容谨微微欠身,正将一名身量纤长细瘦的女子扶下了马车。

  那是宋家大小姐宋莹,如今的宁国公府世子容谨的世子妃。

  郦妩在过去只见过宋莹两面,却对她印象极为深刻。

  一是因着容谨的缘故,所以郦妩对她颇多关注;二则是宋莹因为体弱多病,身材较之寻常女子,显得更为纤瘦,彷如细柳,真正的弱不禁风。

  当初容谨便是为了履行婚约,等宋莹养好身子,足足等了三年才娶。

  “别看了。”林婉柔将郦妩往她们的马车那边拉。

  她们两个最是了解郦妩对容谨的感情有多深,连唐燕如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都有些替郦妩难受,跟着林婉柔将郦妩拉上马车,看着郦妩沮丧忧伤的神情,叹气道:“天下好男儿千千万,这个咱想不了的,就忘掉啊,乖……”

  郦妩垂着眼皮,手指攥紧纨扇玉柄,没有吭声。

  这天下好男儿大概也有很多,但他们都不是子瑜哥哥。

  可祖母之训,父母之教,兄长之言,挚友之劝,也让她知晓,她不能肆无忌惮行事,不能不顾道德纲常再行纠缠。

  马车载着郦妩的满腹心事,缓缓离去。

  扶着宋莹的容谨,回头朝远去的马车望了一眼,尔后收回目光。

  *

  郦妩回到府中,玲珑和玛瑙立即便吩咐婆子备好了热水。天气炎热,她从外面归家,必是第一时间先沐浴一番的。

  琉璃和琥珀伺候郦妩沐浴。

  待郦妩从浴桶中起身,年纪小的琥珀忍不住脸红地垂下眼皮,用宽大的棉巾将郦妩白嫩的身子裹住,吸掉水珠,一眼也不敢多看。

  琉璃用棉帕给郦妩绞干湿发,又伺候郦妩穿衣,看着那快要裹不住的高耸峰峦,也羞得面色发红,低声道:“姑娘这小衣又得重做了。”

  自及笄后,郦妩不仅身量快速拔高,那曲线也跟发酵的面团一样疯长,每隔半年都得重做一次小衣。

  寻常外边穿的衣裙会从京都知名绣坊购置,但内里一应衣物,都是由府中的绣娘绣制,至于小衣亵裤则是由贴身侍女亲自缝做。

  郦妩的四位贴身侍女里,琉璃年纪最长,绣工也最好。

  伺候好郦妩穿了小衣和亵裤,外裙还没有穿,琉璃和琥珀就将郦妩扶进了内室。

  内室拔步床前放了一张铺了干净褥子的美人榻,郦妩走过去趴在上面。小衣仅有脖颈和后面细细的两条系带,她这样趴伏着,便露出线条极美的雪背,和浅浅的脊窝与腰窝。

  早就准备好一应物具等候在那里的玲珑和玛瑙打开了一个扁圆瓷罐,将里面盛放的香露倒在那雪白的背脊上,再慢慢地按摩揉开。

  琉璃拿来装着熏香和银丝炭的空心鎏金球来给郦妩烘头发。

  身为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女,郦妩从小就金尊玉贵,又经过这样长年累月的从头到脚精心细护,养得简直比宫里的那些金枝玉叶还要娇嫩。

  加上天生丽质,雪肤玉骨,那模样身段,只要看过的人,必终生难忘。

  因此,自郦妩长成之后,安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求亲的媒人给踏破了。奈何郦妩心有暗属,家人宠她,她不点头,便谁也无法奈何。

  那承亲王世子萧诀,上门求娶三次均被拒,乃至做出想要强掳的疯狂举动,差点就闹到了御前。

  幸而未成事且双方最终为了顾全儿女名声,只好压下此事,私下里调解。承亲王送了许多赔礼,又将萧诀遣至边疆苦寒之地磨炼捶打,这事才算作罢。

  往事暂且不表。

  此刻,等一应护养都结束,郦妩才被伺候着穿好衣裙,头发还未来得及梳理,外面就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国公爷请郦妩过去书房。

  几个丫头连忙快速地给郦妩梳顺了头发,挽了个简单发髻,连发饰都未来得及配戴。

  吕嬷嬷从外头进来,见郦妩发髻松松散散便走出庭院,头上连个簪钗都无,不由轻呼道:“我的姑娘诶,这怎么也不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没事,是父亲叫我,自己家里,随意些也无妨。”郦妩摆摆手,带着玲珑出门。

  吕嬷嬷欲要再说两句,但一想起往年容世子常来府中时,郦妩在家中不管去哪里都会盛装打扮才会出门。而如今……

  唉。她望着廊庑下郦妩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郦妩的父亲郦崇便是如今的安国公。他是郦家大房嫡长子,袭了爵位,娶的是明月郡主,生有一儿一女,郦殊和郦妩。看着美满风光,但夫妻长期分居两屋,感情不睦甚至都不掩饰。

  不过,郦崇和明月郡主夫妻感情虽然不睦,但疼爱郦妩倒是如出一辙,甚至比一般父母还要偏爱十分。仿佛要将那些无法宣泄的爱意都放在郦妩身上,以至于对她几乎溺宠。也幸得老太太常在旁边敲打,才没有将郦妩养得太歪。

  郦妩进了郦崇的书房,发现竟然是宫里的画师来了。

  她不由地想起今日在千味居林婉柔与唐燕如的对话,皇上和皇后娘娘要给太子遴选太子妃。当时林婉柔说郦妩的画像应该也会被送往宫里。

  这速度也太快了,才说起这事,宫里画师就到她家了。

  既是为太子选妃,那么权贵重臣之家尚未婚配的女儿自然是逃不掉的。

  怪只怪她任性,又被家人宠着纵着,拖至如今十六七岁了,还未曾定亲。

  待郦崇将官面上的话过了一套,郦妩便在窗棂旁的椅凳上坐下,漫不经心地对画师道:“画吧。”

  寻常女子估计得回去细致地收拾打扮一番,再给画师塞点银子说些美言让其尽心。

  但郦妩想着自己只是走个过场,懒得用心,也没那个心情。

  毕竟太子殿下又不喜欢她,更是瞧不上她,他见过她太多蠢事荒唐事,还曾亲身耳听目闻过她跟容谨倾诉衷情。

  所以,谁都有可能会成为太子妃,唯独她不可能。

第3章

  要给郦妩画像,沐画师便有些犯难了。

  去别家画像,各家自然都是塞了银子,说尽好话。到这安国公府,国公爷虽然也敷衍了几句客套话,按惯例给了不少银子,可沐画师却有些汗颜。

  过往别人塞银子是为了让他们多多润色,画得美些。

  可面对这个郦大小姐,他却为难了。

  笔墨丹青不仅无法描摹这位大小姐的一半丽色,更是不可能将她画得比本人更美了。

  他这个银子收得,简直心虚惭愧。

  沐画师打起十二分精神,流着虚汗,画了大半日,唯一能做出的润色便是给郦妩空无一物的发髻上添了些簪钗步摇,再给她空荡荡的耳垂补了个耳珰。

  至于她的样貌与神韵,能抓住十之六七,已是用尽他平生的才艺功力了。

  沐画师擦了一把汗,搁笔直起身。

  郦妩坐在那里大半日也是耗尽了耐心,见状连忙问:“可是画好了?”

  沐画师没敢应。

  画是画完了,可他觉得没画好。

  郦妩微微抬手,一直候在一旁的玲珑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身。她走到画架旁端详了一番,目光落在画师补出来的耳珰上,停留了几息。

  她自小娇气怕疼,至今十六七岁了,都还未穿耳洞,是以常年都没戴耳珰。

  这画师给她补上耳珰,看着还挺新鲜的。

  郦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笑着说道:“可以了,有劳。”

  沐画师又擦了一把汗,目送这位大小姐走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准备回宫里交差。

  心里暗道这位郦大小姐,不仅容貌出色,气度也非凡。他都没将她的颜色神韵完全画出来,她竟然也就这么知足了。

  不过,哪怕就只凭这十之六七的姿容,也足够藐视所有佳人了。

  沐画师心忖,这大概就是这位“第一美人”的底气,所以没与自己计较。

  *

  郦妩回到自己的听雨苑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到了掌灯时分。

  吕嬷嬷没有张罗人摆上晚膳,而是站在廊下,等郦妩回来,便迎上前道:“郡主叫姑娘去菡萏斋用晚膳。”

  吕嬷嬷口中的郡主便是明月郡主,安国公夫人,郦妩的母亲。

  明月郡主住的菡萏斋是安国公府内最美的地方。屋宇沿湖而建,廊庑连着水榭凉亭。夏秋季节,可以坐在凉亭下,看满池荷花,清风拂面,馨香怡人。

  晚膳便摆在水榭凉亭中。

  郦妩到的时候,明月郡主正倚在凉亭阑干旁,望着暮色下的满池荷花出神。

  芙蓉出水,清艳脱俗。

  明月郡主也如那出水芙蓉一般,清艳无双。三十好几的人了,依然清丽丰美,耀眼夺目。

  听到郦妩走近的脚步声,明月郡主转头过来,依旧年轻貌美的脸上,带了些笑意,朝郦妩招了招手:“央央,过来。”

  郦妩儿时对廊庑下挂着的风铃发出的泠泠之声十分感兴趣,明月郡主便给她取了央央这个小名,出自“龙旂阳阳,和铃央央”(注1)。

  郦妩走到明月郡主身旁,很自然地偎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娇娇地喊:“娘。”

  明月郡主出身高贵,性情清冷,对谁都一副淡淡模样。她虽生了郦殊和郦妩两个孩子,但是郦殊沉稳板正,不爱黏人,且又长得跟安国公郦崇一模一样,所以便被她疏远许多。

  唯独待郦妩不同。这个女儿不仅长相肖似自己几分,而且生得极好,任谁见了都心生怜爱。因此对郦妩十分的纵容宠溺,也爱她这般黏着自己。

  “饿了没?”明月郡主摸了摸郦妩的脑袋,拉着她在凉亭里的桌子旁坐下,石桌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郦妩摇了摇头:“不饿,就是坐了半日,腰都坐酸了。”

  明月郡主问:“宫里的画师来过了?”

  郦妩点头:“嗯。”

  明月郡主瞥了她一眼:“入宫虽然荣华,可宫门深似海,去了可就不自由了,你可愿意?”

  这话其实问了也无太大意义,毕竟也不是自己愿不愿意所能决定的。但身为父母,总得问问儿女想法,好给她些劝慰或开解。

  不过,郦妩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么多千金大小姐,也不一定就会选上我了……放心吧娘,太子殿下他不喜欢我的,肯定不会选我。”

  明月郡主目光落在女儿娇嫩鲜妍的脸上,沉默不言。

  半晌,她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吗?其实说起来,太子殿下还曾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就不得不提起两年前的一件事了。

  当初郦妩听说容谨要娶亲了,伤心欲绝。在家里一时闹着让家人想办法,让她给容谨当平妻,一时又恨自己还不如生作普通人家女儿,可以给容谨当妾,至少可以跟他在一起……诸般不如意后,又吵着嚷着要出家做姑子……

  种种疯魔,让从来都宠她纵她的家人也忍不住将她狠狠地训了一顿,并让她在祠堂里罚跪自省。

  郦妩却趁夜想办法支开侍女随从,学话本子里那样,取了件男子衣裳,束了头发作男儿打扮,一匹快马从后门逃离了家。

  也是从小被家人溺宠坏了,做起事来任性妄为,胆大包天,不顾后果。

  那头,郦府的人发现郦妩不见了,阖府上上下下都急疯了,又得顾忌郦妩的名声,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派人暗地里去寻。

  这头,郦妩被后半夜的一场瓢泼大雨浇得狼狈不堪,又因为雨地湿滑,她骑术不精,摔落马下。最终人马两散,她还滚了一身泥水。

  郦妩在四野漆黑的官道上,孤零零地站在深夜暴雨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生锦衣玉食,荣宠尊贵,往日里连鞋袜沾了一点泥水都要娇气地哭嚷的少女,此刻却滚了满身泥水,被暴雨兜头浇淋,从未有过的委屈与狼狈。

  也是这一场雨,将她彻底浇了个清醒。

  她头一次生出悔意,想要回家。

  可这雨夜里,别说是马车人影,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能是人伤心绝望到极致,反而什么都不怕了,郦妩心里想着,此刻便是来个阴魂鬼物,她都敢与之作伴了。

  鬼是没遇到。

  蒙蒙雨夜里,官道上行来了一辆宽敞的马车。那马车外观朴素,也无任何徽记,乍一眼瞧上去普普通通,但是拉车的马儿体魄健壮,四蹄有力,非一般普通的马儿,而是战马。

  战马受军府管制,这马车里的人,绝对非一般的贵人,兴许还有可能是熟人。

  郦妩心下一喜,立即便冲了上去。

  战马极其灵敏,嘶鸣一声,扬蹄止住了步伐。

  马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郦妩看清了马车中的人。

  正是当朝太子殿下与一名儒雅男子。

  那一次,便是陆鉴之所说的“有幸见过一面”。

  当时郦大小姐一身朴素男装,满身泥水,头发凌乱,按理说跟“第一美人”之称应该相差甚远。

  可绝色美人即是绝色美人,哪怕落魄了,也还是美人。

  四野漆黑,只余马车里照明的夜明珠透出的亮光落在少女身上。

  她束起的头发,早就因为这一路的折腾和雨水的冲淋而松散开来。因着马车较高,她微微仰头,滴滴雨水顺着她披散的长发往下流淌,乌黑发丝贴着娇嫩的面容,衬着那双明媚雾眸与白肤红唇,艳极近妖。

  不仅不显狼狈,反而让人想起了那些鬼怪志话里的魅惑艳妖,趁着雨夜出来勾人。

  更别说那被雨水淋湿的衣料,贴服地裹在她妖娆的身段上,因为激动而剧烈鼓动的胸脯,一起一伏,直接让陆鉴之撇开了眼睛,非礼勿视。

  萧衍的表情倒是很平淡,甚至在雨夜里看到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郦妩,似乎也并不吃惊。

  只沉默地任由郦妩爬上马车,也未嫌弃她满身脏污泥水,抬手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扔给了她。

  相比外面湿冷的雨夜,车厢里显得暖和多了。可是乍然一冷一暖,郦妩裹着萧衍的大氅依旧瑟瑟发抖。

  陆鉴之拿起小桌上另外一只干净杯子,倒了杯热茶给她。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陆鉴之虽然有满腹疑问,但也知这些事关姑娘家清誉,不太好问出来,只好保持缄默。

  萧衍也没有开口,连寒暄都省了。

  其实也无须问。

  从过往对这姑娘的了解,以及知晓近期容谨要娶亲了,此刻的一切便都明了。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这姑娘行事如此大胆,竟然敢一个人私自离家出走。到底是儿女情长冲昏了头脑,还是被家人溺宠过度,肆意妄为至此。

  等到萧衍将郦妩送至郦府,郦家人自是无比感恩,搂着郦妩边哭边道谢。

  因为过往的龃龉,郦妩向来对萧衍是口敬心不敬,那回也头一次态度无比诚恳地对萧衍说了一句:“谢谢太子殿下。”

  但萧衍并未理她,面无表情地朝郦家人颔了颔首,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马车,离开了郦府。

  ……

  回忆过往,郦妩也觉当初的自己有多荒唐。

  萧衍见识了她种种幼稚尴尬和肆意妄为,瞧不上她,她也明白。

  因而,他又怎么可能会选她为太子妃。

第4章

  水榭凉亭下,数盏宫灯映出一片暖光。

  明月郡主跟郦妩聊完几句,正要执筷用膳,水榭长廊上便传来了轻细的脚步声,略带点急促匆忙。

  郦妩抬头,水榭廊桥两侧的石柱灯照出的疏淡光影下,一名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正疾步赶来。

  那女子衣着锦绣,面容柔美,身后一名提灯丫鬟快步紧跟。

  一主一仆行到近处才慢慢放缓脚步,朝明月郡主过来。到三尺距离时,便盈盈一福,女子柔婉嗓音带了些急促:“儿媳给母亲请安。有……有事来晚了,还请母亲宽宥。”

  这是安国公府大公子郦殊的夫人,也是郦妩的嫂子,国公爷和明月郡主的儿媳——桑瑜。

  明月郡主瞟了一眼桑瑜,只见她颊生红晕,眼含水光,声带气喘……因为何事而来晚,简直不言而喻。

  明月郡主轻轻皱起秀眉。

  这才刚刚天黑,尚是晚膳时间,怎么就……

  简直不成体统。

  明月郡主有心想敲打这儿媳几句,奈何郦妩尚在这里,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在她面前说这些。

  且也知这一切并非桑瑜之错。她那儿子,身材跟郦崇相似,高大颀长,若是真要拗着桑瑜做什么,以桑瑜娇小的身段,柔顺的性格,大概也劝阻不了。

  这也是明月郡主宠溺郦妩却疏离郦殊的原因之一。只因她那儿子,不仅相貌性情跟郦崇一个模样,就连这行事作风也如出一辙。想当初……

  明月郡主及时掐断自己的回忆,只冷着脸朝桑瑜点点头,然后随口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桑瑜垂着眼,小心地答话:“回母亲,尚未。”

  “坐下一起用饭吧。”明月郡主淡淡道。

  桑瑜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谢谢母亲。”

  旁边伺候的丫头们连忙伶俐地快速给桑瑜添了碗筷。

  桑瑜在下首坐了下来,郦妩偏头朝她微微一笑。这个嫂子性情柔婉温顺,郦妩很喜欢她。且因她名字里也带了个瑜字,更加令郦妩倍感亲切。

  郦妩和桑瑜两人陪着明月郡主用了膳又聊了会儿话,便结伴一起离开了菡萏斋。

  “母亲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她其实很喜欢你呢。”

  琉璃和桑瑜的侍女白露挑灯走在两侧,郦妩挽着桑瑜的胳膊,同她边走边说。

  郦妩这话倒也并非安慰人的假话。

  以明月郡主的身份和性情,她若是不喜桑瑜,便是一句敷衍的客套话都懒得讲,又怎会邀她坐下一同用膳。

  桑瑜轻轻拍了拍郦妩的手,温柔笑道:“我知晓的。”

  想起郦殊今日跟她提起的宫里画师来府中之事,于是又问:“画像可是已经画好了?”

  郦妩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桑瑜虽然嫁入郦府不久,但也从郦殊那里知道一些郦妩和容谨之间的事情。见郦妩情绪不高,她柔声开口,像是劝慰,又像是帮郦妩权衡利弊:

  “太子殿下文韬武略皆出众,为人也光风霁月,磊落沉稳……其实也不失为良婿。尤其是其人龙章凤姿,是个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若不是因身份高贵,令人敬畏,京都不知多少女子将会为太子疯狂。

  郦妩没吭声。

  太子殿下再俊美,再高贵。可他也不是子瑜哥哥啊。

  在郦大小姐的眼里,这世间的男子,除了自己家人以外,其余的大概只分为两种:子瑜哥哥,其他男人。

  此般模样,便是说一句“一见容谨误终生”也不为过。

  只她如今渐渐晓事,不再如往日荒唐任性,不想家人再为自己担心,于是语气轻快地道:“说得好像太子殿下必定会选我为太子妃似的……你们过于担心啦。”

  又戏谑地转开话题:“我要去告诉大哥,嫂嫂跟我说太子殿下是个美男子。”

  桑瑜连忙拽住她,惶惶求饶:“好妹妹,可千万别跟你大哥说这个。”

  她那夫君醋劲极大,今日她不过说了一句“容世子重情重诺,又才比子建,貌若潘安,也难怪央央会倾慕于他,对他念念不忘。”

  因着“才比子建,貌若潘安”这几个字,她便被郦殊压着弄了许久,到了给母亲请安时间也不放她走。直到她哀哀求饶说若是晚太多,母亲今后便要恼她了,郦殊才堪堪放过她,她这才来得略晚了。

  郦妩嘻嘻一笑:“嫂子放心吧,我与你玩笑的,才不会告诉大哥,免得他又欺负你。”

  两人一路说笑,然后在岔路道别,各回各院。

  郦妩回到自己院中,自是又沐浴收拾了一番。

  因着时间尚早,她先是看琉璃在灯下给她做小衣,又跟玲珑和琥珀琢磨了一番新的膏脂香露方子。

  最后三个丫头各忙各的去了之后,郦妩就坐在窗棂前矮几旁,逗弄了一下趴在软垫上刚刚睡醒的狸奴。

  她这狸奴全身皮毛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蜷成一团在那里睡觉时,像个雪白的汤圆儿,所以郦妩便给它取名“汤圆”。

  汤圆是一只秀气的小白猫。淡紫色的眼眸,鼻头、嘴巴和爪子肉垫都是粉色的,看起来漂亮又娇嫩。性情也慵懒娇气如同郦妩一样,真真是物肖其主。

  郦妩揉弄把玩了一番汤圆光滑的皮毛,然后才又重新净手,拿出今日在琳琅阁新买的那匣桃花笺。

  矮几上越窑青瓷莲纹香炉里,青烟袅袅,淡香盈鼻。郦妩一袭藕粉色软缎襦裙,跪坐在软垫上,左手捻起一张花笺,右手执着一枝细管羊毫笔。

  玛瑙跪坐在一旁,给郦妩磨墨。察觉她白嫩的手指在桃花笺上轻轻抚动着,半晌不落笔,心里有些诧异,便抬头朝郦妩看去。只见她正偏着头,目光望向窗外树梢上的一勾弯月,兀自发呆。

  郦妩眼睛望着窗外的月,脑子里却反复想起今日在琳琅阁看到容谨温柔扶着宋莹的模样。

  身为国公府千金,郦妩生平从未艳羡过任何人,连宫里的金枝玉叶她都不稀罕,唯独只羡慕宋莹一人。

  只因她与子瑜哥哥早早定亲,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世子妃,与他白头偕老,厮守终生。

  郦妩收回眸光,提笔蘸了泛着清香的墨汁,在桃花笺上认真地抄写了几行字。然后便怔怔地望着那几行字发呆,直到墨迹干透了,她才亲自捧来她最珍贵的百宝匣,将自己新写的花笺珍而重之地放进去。

  而那匣子里,已不知道放了多少张这样的花笺了。

  那一匣子,承载收纳的全是少女满满的恋慕与相思。

  *

  次日是八月初五,也是永定侯府小侯爷的夫人谢云兰的生辰,便于这日在永定侯府的兰园举办游园会,广发请柬,帖子自然也有郦妩的一份。

  这位小侯爷的夫人,尚未出阁还是韩国公府谢家大小姐时,便声名在外。

  与郦妩的“艳名”不同,谢云兰是备受称赞的“雅名”。

  更让大家心照不宣地是,这位谢大小姐,还是当今太子殿下萧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据传当年太子殿下与谢云兰走得极近,甚至有意娶她作太子妃,而不知道是何原因,谢云兰转头却嫁了永定侯府的小侯爷韩旭。又传太子殿下因此伤心欲绝,自请远走边关历练,至前些日子才回京都。

  而太子这次回来的时间也掐得极妙,正好是谢大小姐生辰接近之日。

  于是便有人在私下里打赌揣测,此番谢大小姐的生辰宴,太子殿下会不会来。

  虽然谢云兰已经出嫁,但此次她的生辰宴是以小侯爷的名义举办的游园会,为的是人多热闹,并不限男客女客,因此大家才有此猜测。

  郦妩在侍女的伺候下梳洗打扮完毕,手里捏着那张描了白玉兰花的帖子,想起太子与谢大小姐之间的这段渊源,忽地笑了一下。

  琉璃在旁边给她再次理了理披帛,见状问道:“姑娘笑什么?”

  郦妩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只在心里暗想:怎么忽然间竟觉得太子殿下与自己颇有点同病相怜之感。

  堂堂太子殿下,尊贵至此,居然还娶不到自己倾慕的女子,跟她比起惨来,竟然不遑多让。

  连太子殿下这样的天之骄子,在感情上都会失意,她郦妩一个小小女子,在情之一事上无可奈何,似乎也很正常。

  如此一想,心头的沉郁竟莫名消散了许多。

  又想起今日子瑜哥哥也有可能会带着他的夫人一起参加这场宴会,心里便越发期待起来。

  于是郦妩带着还算轻松愉快的心情,去赴了谢云兰的生辰宴会。

  谢云兰和小侯爷韩旭亲自在门口迎客,夫妇二人可谓是男才女貌,伉俪情深。

  郦妩下了马车进园时,谢云兰朝她柔和地微笑了一下,颔首打了招呼。

  谢云兰人如其名,清雅如兰,雍容端庄。

  郦妩趁着跟谢云兰寒暄之余,悄悄地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暗想,也难怪太子殿下会倾慕谢云兰。毕竟他是储君,未来的九五之尊,而谢大小姐这样的气质与模样,确实当得起母仪天下。

  人们私下里提起谢云兰弃太子而转嫁小侯爷,十分纳闷与不理解。

  郦妩也有些好奇,谢云兰为何舍太子殿下而嫁给了小侯爷?

  不过听说谢云兰和韩旭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感情甚笃。所以郦妩好奇之余又有些钦佩和理解谢云兰的选择。

  毕竟这世间再尊贵的男子,又怎能抵得上自己心仪之人。

  但是,这世间情之一字,有人欢喜有人忧,只可惜了尊贵如太子殿下也同她一般,成了失意之人。

  郦妩忍不住也在心里猜测着,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会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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