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冯冬梅（整理：白叔）

我母亲是一个极其可怜的女人，五岁那年失去了父亲，上学时，同学们总欺负她，说她是有娘生没爹教的可怜虫，大家联合起来针对她，没办法，小学没念完的她只好辍学回家。

回到家后的母亲没有一刻闲着，每天起早贪黑和外婆去生产队干活，回到家里，她看外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又跑去厨房做饭。

吃过完，舅舅写作业，外婆做针线活，母亲先刷碗，再去把他们娘仨脱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等收拾完，已经是深夜了。

那时候，母亲根本看不到未来，只知道每天要不停地干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母亲17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伙唱戏的，当时，各家各户没有电视机，个别有钱人家会有一台收音机，突然听说村东头有唱戏表演，有些人恨不得不吃晚饭就去看唱戏，那天母亲也去了。

唱戏的一共有七八个人，他们有人吹喇叭，有人打快板，还有人拉二胡，这些配角都为台上演唱者服务。

母亲坐在台下，认真听着他们唱戏，如痴如醉，视演唱者为自己的偶像。

晚上十点，表演结束，大家意犹未尽的离开了，唯独母亲没有走，她走过去，和唱戏的人商量了一下，她想跟着他们去各地表演，而且承诺不收一分钱。

领头的是一个30出头的男人，个子矮小，走起路来跛来跛来，看到面前的母亲长得亭亭玉立，他不好意思拒绝，就这样欣然同意母亲跟着他们一起走，最后他成了我父亲。

母亲和这伙人离开以后，没超过半年时间，她就和父亲匆忙地结婚了。当时父亲家住东北，母亲是河南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唱戏，他们俩不可能结合在一起，更不会有我来到这个世上。

父亲30岁出头，而且身体有残疾，能娶到母亲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按理说他应该烧高香，感谢上天对自己的眷顾，但他没有，母亲刚把我生下来那年，他嫌弃我是一个女孩子，经常对母亲发脾气。

在家里，不止是父亲欺负母亲，奶奶也是，她老人家比较自我，稍微不对她心情，她会大吼大叫，要是我母亲做错了事，她会动手打我母亲一顿。

母亲在家里像个保姆似的，一日三餐她做，家里的卫生她打扫，全家人的脏衣服她去洗。母亲性格懦弱，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她没有一句怨言，依旧无怨无悔的付出。

记得有一次，父亲去田地里干活，回来时母亲还没把饭做好，他瞬间发火了，一脚把我母亲踹倒在柴火堆。我母亲每次被家暴，她都不敢还手，就老老实实让父亲动手打她，等到父亲气消了，才肯停手。

那天，我站在外门口，父亲踹倒母亲，本来想进屋内休息，不曾想，奶奶从屋内走出来开始添油加醋，说母亲干活磨磨唧唧，没紧没慢，三天不挨打，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父亲听到这句话，他走到母亲面前，啪啪两个巴子，打的母亲嘴角都出血了。我当时年龄小，面对这样凶残的画面，我没有能力站出来阻拦，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父亲和奶奶走进屋内，我蹑手蹑脚来到母亲面前，用稚嫩的小手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询问她疼不疼。母亲眼里眼圈通红，看到我泪眼汪汪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小脸蛋，微微摇头，之后顺势搂我在怀里，久久不愿意放开。

后来母亲不堪忍受家暴，她带着我回了一次娘家，但外婆却没有让她进家门。当初母亲跟着父亲离开时，没有通知家里人，外婆在附近几个村子找了许久，以为她被坏人谋害了，所以这么多年，天天思念我母亲。

我母亲突然回了娘家，结果让外婆更加生气，不允许她进家门，母亲没办法取得外婆的原谅，在大门口磕了几个响头又带着我回了父亲身边。

父亲对母亲的家暴从未停止，直到我上了初中以后，看到父亲欺负母亲，我才鼓起勇气站在父亲面前，用威胁的口吻告诉父亲“如果你再敢欺负我母亲，从此以后，我就不再认你这个爸爸。”

父亲被我突然的勇敢吓了一跳，很无奈的离开了，自此以后，父亲没有再碰母亲一下。每次到了过年时，母亲会朝着娘家的方向磕头，嘴里不停地念叨“妈，女儿不孝，害你担心了。”

我每每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知道母亲想念外婆，但却身不由己，回去看望，只能在这里默默祈祷送祝福。

转眼间30年过去了，母亲也熬成了外婆，她被我接到城里，每天在家帮我照顾孩子，我和老公出去上班。

上周末，多年不联系的舅舅打来电话，说外婆去世，希望我母亲能回去参加葬礼，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哭的泣不成声，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

那天，我陪母亲一起回去参加外婆的葬礼，母亲见到外婆被抬上灵车，她直接哭晕了过去，等到她醒来时，葬礼已经结束。

葬礼结束时已经是下午，我们陪着母亲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着她曾经生活的环境，当母亲在给我介绍院子中间那口枯井时，舅舅摆手招呼母亲回了屋。

母亲走进屋内，舅舅告诉母亲，刚刚他在整理外婆的遗物时发现了很多母亲小时候的玩具，母亲望着眼前的物品，仿佛回到了过去，她趴在那里再一次大哭起来。

舅舅说母亲没回来这么多年，外婆天天看着这些玩具发呆，其实在外婆心里，她一直惦记着母亲，只是碍于面子，没有说出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