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在我九岁那年,娘决定将我卖到大户人家冲喜,好换钱给哥哥们念书。
对方来接我的时候,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哥突然冲出来赶走了对方。
这之后,大哥就变了。
他跟我说这世间不该有奴颜屈膝,偷生不可耻,却不能跪生。
他教我识字,说我这样草根似的人亦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一】
我出生的时候,娘熬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我。
娘本就瘦弱,生下我后更是形销骨立,一点儿奶水都挤不出来。
爹看我饿的哇哇大哭,坐不住了,出门去给人家扛大包。
没成想,爹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说是不小心落了水,冬天湖水里头都是碎冰,冷死个人,没人敢下去救,等爹被捞起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娘每回说到这,总是忍不住哭出声。
我知道,是我害死了爹,所以娘才会这么辛苦。
因而小的时候,哥哥们吃馍馍时,我只能在一旁看着。
哥哥们可以念书,而我只能每日在家砍柴喂猪,还要浆洗哥哥们的衣物。
娘会亲手给哥哥们缝制衣裳,我却只能穿着哥哥淘换下来的旧衣服。
于是我拼命干活,想着快些长大好代替爹养家,这样娘就不用这么辛苦,也会像喜欢哥哥一样喜欢我了。
后来,我大冬天出门给人送浆洗好的衣服时,不小心摔了一脚,磕的鼻青脸肿,踉踉跄跄的回了家后,就晕了过去。
我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娘正和大哥说话。
“不过一个丫头片子,烧死了也是她的命,当年要不是因为她,你爹也不会……”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娘永远不可能喜欢我,她恨我,恨不得我给爹赔命。
可我还不想死,于是我努力抬手,想抓住娘的衣摆。
我求她救我,不断的保证等我好了一定会多帮家里干活,我也可以去大户人家当丫鬟挣钱补贴家用。
最后,是大哥说服娘请来了大夫。
大哥说,他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不能留下污点。
虽然不是为了我,但是能够活下来,我还是很感激大哥。
所以在得知娘打算将我卖给刘员外,替大哥筹集上京赶考的银子时,我并没有怨恨。
相反,我心里面还有些庆幸,我这样没用的人,总算是能为大哥做点什么。
我离开家,娘想必也会开心很多。
刘员外比我大三十岁,年龄足可以做我的爷爷了。
他接我过门,是为了给他那昏睡不醒的小儿子冲喜。
刘员外一共三个儿子,可惜前两个都夭折了,几年好不容易得了个老来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就这么精细的照看着,幺子还是染了病,刘员外请遍了大夫都不管用。
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日比一日昏睡,刘员外到处求神拜佛。
之所以会看上我,是因着刘员外遇到个道士,说小公子昏睡不醒是被邪祟看中。
而小公子想要醒来,需要八字属阴的女子来与小公子缔结婚约,替他承担祟气,如此小公子自然就会药到病除。
刘员外多方打听,才挑中了我。
我这么个豆芽菜,能入这样的人家,其实算是高攀了。
娘收了银子后,难得对我温柔起来,还给我打了糖水鸡蛋喝。
我摸着鼓鼓的肚皮,心里甜滋滋的,乖乖的在家等着刘家派人来接我。
【二】
等到了吉日,刘家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的过来。
我穿着鲜红的嫁衣,由喜婆牵着往外走去。
喜婆是刘家请的,他说他们家是大户人家,就算是冲喜,也不能办的太难看。
刚要坐上喜轿,娘突然尖叫起来,跟着我的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头上的喜帕随之被掀落。
“等等,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大哥醇厚的嗓音自我头顶传来。
我诧异的抬头,皱眉看向大哥房泤景。
刘家管事顿时面色难看,娘忙在里面打圆场,急声劝和。
“儿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亲事都定好了,哪有不嫁的,娘知道你舍不得你妹妹,但也不能耽误你妹妹的喜事。”
大哥面色冷凝,眼中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喜事?娘,你可知道刘员外家的小儿子已病重多时,若是有什么万一,妹妹这辈子可就毁了。”
“大胆,你敢咒我家少爷!”刘家管事横眉倒竖。
“敢问,若真是如此,我妹妹你们刘府打算怎么办?”大哥怡然不惧,挺直背脊反问。
刘管事哼哼一声,“她既然嫁给了我家少爷,救不回我家少爷,自然是要随我家少爷一起去。”
我悚然一惊,怔怔的看着刘管事,旋即扭头看向娘,娘脸颊通红,目光躲闪,我心里头顿时凉了半截。
大哥挡在我身前,“既然如此,这门亲事作罢,我妹妹不嫁了。”
“景儿,你别胡说,娘聘礼都收了,这八字都换了,哪儿能不做数?”娘慌忙开口。
“将礼钱退了。”大哥扭头,语气严肃。
娘哪儿愿意,不住的摇头,死活不肯掏钱。
“怎么,钱不想还,人也不让带走,你们这是想骗婚?”刘管家“刷”的一下沉了脸,张嘴招呼手底下的人抢亲。
大哥反身将我护在怀中,硬生生挨着那些棍棒,我傻傻的看着他。
他额头直冒冷汗,还不忘安慰我别怕。
娘见大哥挨打,急得跳脚,连忙回屋取出存钱的匣子扔到刘家人身上,挥舞着扫帚胡乱往他们身上打去。
刘家管事冷不丁挨了一下,慌忙逃窜,末了不忘放下狠话,“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等着瞧!”
【三】
迎亲的人走了后,大哥顿时瘫软下来,整个人倚在我身上,我费力的撑着他。
娘哭天喊地的上前,一把推开我,扶起大哥朝屋内走去。
犹豫片刻,我咬咬牙跟了上前,窘迫的站在角落里。
娘扭头看到我,禁不住大声咒骂起来,眸子里蹦出刻骨的恨意来,举起手向我走来。
我吓了一跳,身子不住的抖起来,泪水沁出眼眶。
大哥见此,连忙伸手拉住暴怒中的娘。娘不依不饶,还要过来教训我。
“够了,娘,你不许再打小妹,还有,不许再将小妹送到刘家。”
大哥用尽力气大喊一声,喘着气,死死的盯着娘,逼着娘点了头,这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娘恨不得吃了我,但碍于大哥的话,到底没再打我,只是将我关了起来,给了碗就算了事。。
三天后,大哥醒了过来,过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饿晕了头又出现幻觉了。
等到我落到大哥的怀抱里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我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
我怕弄脏大哥的衣裳,强忍着泪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道:“大哥,我饿。”
大哥心疼的抱起我走出去,将我放到凳子上,自己去灶屋端了碗鸡蛋汤来喂我。
娘张嘴就要开骂,大哥瞥了她一眼,她顿时泄了气。
我几乎贪婪的喝着,手指紧紧攥着大哥的衣摆。
二哥房泤礼恰好休沐回来,瞧见这一幕,退出去又看了眼,这才走进来。
他皱着眉,“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大哥没搭理他,他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张嘴喊饿。
娘立即起身去灶屋将一早备好的馍馍和剩下的鸡蛋汤端出来。
二哥“呼噜呼噜”的吃起来,我望着他手里的馍馍,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大哥看我一眼,上前找二哥撕了小半块,泡在汤里,泡软乎了,才递给我。
娘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我连忙低头,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塞。
二哥吃饱后,就被大哥拉到了屋里,娘抬脚跟过去,却被拒之门外。
我怕娘注意到我,一点点挪到柴房,靠在柴垛上。
好在没一会儿,大哥便拉着二哥走出来,二哥一脸的呆滞。
娘同他说了好几句话,都不见他回应,顿时急了,猛然大喊一声。
二哥吓了一跳,“娘,您这是要吓死儿子啊?”
“娘,娘叫你,看你没回应,这才声音大了些。礼儿,娘已经给屋子收拾干净了,你快歇着吧。”
娘搓着手,满脸殷切。
二哥点点头,转身回屋了,大哥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娘。
我偏头,正对上大哥的瞳孔,后背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大哥的神情我从未见过,眼里好似染着一团火,灼的人生疼。
“娘,家里既然缺银子,从明儿起,我就不去书院了,出去找事做。”
娘愣了一下,忙上前拉住他,“那怎么成?你就要科考,怎么能不去书院?”
“我已决意不参加科考。”大哥面色平静,说的轻描淡写。
娘脸色难看,抬手抓向我,“你这个死丫头,你竟然敢撺掇你哥不念书,我今儿非得打死你个丧门星!”
我吓得闭上眼,等了好一会儿,娘的巴掌都没落下。
我悄咪咪睁开眼,大哥正挡在我身前,任凭娘如何哭闹都没松口。
【四】
第二天,大哥就领着我一道出了门。
我跟着他身边,见大哥竟然真的在书肆找了个抄书的活儿,心底的疑惑压了半天到底是压不住了,“大哥,你真的不念书了吗?”
“自然是要念书的。”大哥低下头,“不光是我,小丫也要念书才是。”
我眨了眨眼,心底生出些许希翼来,但是很快就打消了那点期许,摇头,“娘不会答应的,何况,书院里也不收女子。”
大哥收好要抄写的书本,蹲下来扶着我的肩膀,“那就去找能够让你念书的地方。”
“可是,我又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念书有什么用呢?而且这要花很多钱的,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了。”
“那我来教你,不过你这么大了,也该有个大名了,大哥给你起个名好不好?”大哥揉了揉我的脑袋,笑容和煦的同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