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三年，女友终于站在了生物学巅峰。
获奖那天，她捧着培养皿，喜极而泣。
她感谢师兄多年无私的帮助，才能培养出这么动人的菌株。
她彻底忘了我，要与师兄共度余生了。
可她不知道，自己双手捧着的。
腐烂的，培养皿中，是我的尸体。
后来，她后悔了。
1
电视机里的沈芙安，穿着洁白的实验服，仍然难掩清丽的面庞。
她右手举着奖杯，左手举着培养皿。晶莹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神色缱绻的看着台下的男人。
“我要谢谢我的师兄陆景和，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就！”
这是生物学最高殿堂的奖项。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站在生物学的最顶峰。
如今看着她，有这样的成就，我是欣慰的。
镜头左移，露出了男子儒雅的面庞。
他朝着沈芙安，笑意盎然。
画面里俨然是一副，金童玉女的画面。
电视机前的我姐姐却惊叫起来，她冲到电视机面前，用手指不断的戳着陆景和的脸。
“人渣！你这个人渣！你害死了阿涵，如今还要抢走芙安！”
“阿涵，是姐姐没能力，在你死后，没法替你报仇，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你最爱的芙安，嫁给害死你的人。”
我伸手，想安慰姐姐，却在手穿过她身体的那一刻，猛然回神。
这已经是我死的第三年了，无论是安慰姐姐，还是阻止我的爱人嫁给我的仇人，我都做不到了。
2
“柳老师，能不能说说，这项震惊世界的菌株，是怎么培育出来的呢？”
有记者举手，问了所有人都期待的问题。
沈芙安眼神晶亮，她笑容璀璨的告诉那名提问者：“是陆师兄，为我找到的，最适合培育菌株的环境。”
我盯着沈芙安灿若星辰的双眸，和她引以为豪的培养皿。
摸了摸空荡荡的心脏，
我也不知道，明明那里已经不会跳动了。
可心口的位置，怎么还是传来了令人窒息的痛感呢？
大概，是因为，那个她口中陆师兄找到的，菌株的绝佳培养环境，是我的尸体吧。
有句话叫做不知者不罪，可我没办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因为那个踩在我尸体上功成名就的人。
不是别人，是我爱了接近半生的女人。
“恭喜柳老师，爱情事业，双丰收！”
台下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在怂恿着陆景和上台，希望学术界的这一对神仙眷侣，在颁奖典礼上，留下辉煌而幸福的一幕。
陆景和在众人的簇拥下，站起身，眼含笑意的朝着舞台走去。
就在他离舞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冲出。
大力得甩了一个他一个耳光。
随后，举着话筒，高声质问：“人渣，你这个人渣，你有什么资格，跨上这个舞台？”
平地起惊雷。
所有的镜头对准了来人，而我也在所有人的惊呼中，看清楚了来人。
我姐姐，不知何时，闯进了会场。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是谁啊？怎么能闯进来的？”
“她你都不认识？生物学界的泰斗，宋闻英阿！要不是她因为弟弟英年早逝，精神失常了，评委席上，高低得留一个位置给她的。”
“我靠，这么牛逼，那她跟这个陆师兄，有什么过节？”
……
“宋老师，您这是做什么？”
沈芙安从台上跑下来，挡在陆景和身前。
语气中，是浓浓的责备和不悦。
我姐姐看清她的面庞后，轻声开口：“芙安阿，阿涵已经准备好给你的惊喜了，你跟姐姐走，姐姐带你去看，好不好？”
沈芙安看着她殷切的神色，薄唇亲启，开口却对她来说是致命一击。
她语调冰冷，异常冷酷的说：“宋老师，宋涵的谎言，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您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他当初是怎么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我的吧？”
3
我没忘记。
在我死后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刻忘记，当时沈芙安脸上，那种近乎绝望的神情。
那天，是我准备好要跟沈芙安求婚的日子。
我满心欢喜的脱下实验服，飞奔出实验室的时候。
却被陆景和拦在了门口。
“宋涵，你一个宋家的养子，不会真的以为能配得上芙安吧？”
他眼中的鄙夷那么明显，虽然我一直知道，他这样的富二代从来只把学术作为阶级的一种方式。
可在那一个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对他反唇相讥。
“陆师兄，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的。”
可陆景和，浑然不在意，他只是轻飘飘的扔下一张“渐冻症”诊断单给我。
待我看清楚诊断单上的名字时，整具躯体都开始震颤。
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我仍旧记得我看清楚“沈芙安”三个字时的感觉。
就像是天榻下来一般的痛苦。
这被称为世界五大罕见病的绝症，是没有办法治疗的，只有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才能换取患者在病情发作时减轻一部分的痛苦。
“宋涵，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沈芙安跟你说的那个治疗组织，真的是慈善机构吧？”
“那是我专门为了芙安成立的机构，但要是她答应了你的求婚，那我，只能停止这个项目了。”
我靠着墙角蹲了下来，
作为象牙塔里的一员，我曾经视金钱如粪土。
可当那张写上我爱人的生死判决书，递到我眼前的时候，我终于没法再逃避了。
我要做一个选择，
选择我追逐一生的爱情。
或者，
选我爱人的性命。
4
“不是的，芙安，你听姐姐说，当年的事情，阿涵是有苦衷的。”
我姐姐急切的攥住沈芙安的衣角，面带哀求的想跟沈芙安解释。
可沈芙安只是拂开我姐姐的手，伸手签上了陆景和。
语调冰冷的拒绝：“宋老师，我看在您精神不好的份上，不跟您计较今天的事，但我不想再听见您说我未婚夫任何一个字的不好。”
“未婚夫”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定身咒，把我姐姐，定在了原地。
沈芙安看我姐姐没有再纠缠。
拉着陆景和就想离开。
我姐姐定在原地许久，嘴里喃喃的念叨着“芙安是糊涂了，她的未婚夫不是我们阿涵嘛？”
我的呼吸一滞，这短短的三个字，也刺痛了我的神经。
沈芙安的未婚夫，原本应该是我阿。
那天，我在墙边蜷缩了很久，陆景和就耐心的站在我旁边。
倒不是他有耐心，而是他知道，在生死面前，我没有任何筹码，能够跟他对抗。
年少时，人都是倔犟的，以为自己会是奇迹的主角。
所以，我把那张诊断书，捡了起来，对着陆景和说：“芙安的病，我会陪她一起治的，我的妻子，就不劳烦师兄惦记了。”
陆景和震惊的看了我几秒，然后嘴角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宋涵，我该说你天真呢？还是可笑呢？”
“你不会以为，我今天，是来跟你商量的吧?”
另一张纸，就这么蹁跹而下。
多年之后，我再回忆起那个场景，仍然觉得可笑。
我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却被这么几张纸，就决定了命运。
“这是宋文英的诊断书，宋家可怜的小少爷哟，爱你如母的姐姐，就要死了，你却一心只扑在其他女人身上，你真的，对得起我们宋老师，对你多年的培育吗？”
我到现在，都记得陆景和脸上的表情。
张扬的胜利，在他志在必得的神色中凝固。
我低头看了一眼诊断书，是肾衰竭。
我攥着那张诊断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盯着陆景和胜券在握的表情：“所以，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5
沈芙安在听到我姐姐的喃喃自语后，背影停滞了一瞬间。
然后，她转回身来，快步走到我姐姐身边。
冷然开口：“宋老师，是宋涵叫你来的吧？怎么，当年对我的羞辱还不够吗？竟然在三年后我最荣耀的时刻，再来恶心我？”
我姐姐的手指，不断的颤抖，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恶心？”
“对！恶心，宋涵恶心，您也恶心，哪怕他现在跪在我面前，我也只会觉得恶心！”
沈芙安言辞激烈，连眼底的悲伤都忘记了遮掩。
而我的姐姐，手足无措的，呆立原地。
她迟疑了许久，然后看着空荡荡的手指，低语出声：“可是……可是小涵他……”
我看着沈芙安过激的反应，还有我姐姐红肿的双眼。
酸涩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新的念头：沈芙安她，是不是还是在意我？
在意识到这一认知后，我的灵魂剧烈的震颤起来。
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
她还是在心中为我留了一席之地，哪怕是以恨的方式。
无数的情感和回忆席卷而来。
让我有一时之间的恍惚。
我有些分不清，我对她，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那天，陆景和的话语仍旧言犹在耳。
他说：“宋涵，我要你跟小燕分手，不止如此，我还要他恨你入骨。
只有这样，我才会考虑，救你的姐姐。”
我几乎没有犹豫，站起身来，就给了他一拳：“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用芙安跟你做交易？”
他极尽儒雅的伸手，摸了摸刚刚被我打过的拳印。
然后仰天大笑说：“小少爷，我等着你，来求我的那天。”
那天之后，我问遍了我所有认识的医学界的泰斗。
无论是沈芙安的渐冻症，还是我姐姐的肾衰竭。
治疗的费用，都是超出我想象的答案。
在得知了这个真相之后，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一个是我的至亲，一个是我的挚爱。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回他们的安康。
可是现在，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陷入病痛的折磨之中。
6
最开始有症状的是我的姐姐，她视学术为生命，却从不重视自己的生命。
她没有注意到，卫生间的掉发从原来的几根，变成了一撮。
也没有注意到，她开始脸色蜡黄，时常觉得心慌。
但她却注意到了我的变化，我所有的心不在焉，和沈芙安的冷战，还有经常的食不知味和连续发呆，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她问我：“阿涵，你跟芙安是不是吵架了？”
我看着她凹陷的脸颊，再也忍不住，在她面前崩溃大哭。
然后，在她的逼问下，终于说出了沈芙安的病症。
她将泪如雨下的我，拥进怀里，拍着我的后背，对我说：“阿涵，她生命的延续，比一切都来得重要！”
我那时的心脏像被磨碾过一般的疼痛，我哽咽着说：“姐姐，我什么都明白……我只是……舍不得她……”
7
从那天起，我把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坏脾气，都发泄在了沈芙安身上。
她一开始还跟我冷战，希冀着我同从前一般。
将所有的过错拦在身上，然后再以祈求的姿态，获得她的原谅。
她不知道，当一个人铁了心要伤害爱人时，每一个举动都能让伤害暴涨。
每一次的争吵和冷战，我都更加的变本加厉。
而她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失望。
在很多个深夜，我都在失眠的间隙，背朝她感受着她审视的目光，和低低的啜泣。
可即便她已经形容憔悴，仍旧没有同意跟我分手。
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与羁绊少一点，再少一点。
这样，我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把从前的感情消耗殆尽了。
可她的坚韧和隐忍让我寻不到任何的机会，她仿佛铁了心一般，无论我怎么对待她，她都不愿意离开。
直到，她的渐冻症，在某一个我跟她争吵的午后，发作了。
我着急忙慌的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是我姐姐的同学，在我姐姐闻讯赶来后。
他说“柳小姐从前的病症被控制的非常好，如果能够一直获得那样的治疗条件，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治愈，却能生活得与常人无异。”
我颤抖的手臂被我姐姐按住。
她语气坚定的对我说：“阿涵，在爱情与她的生命之间，你没得选择。”
所以，我在沈芙安终于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握紧了拳头残忍开口：“沈芙安，你这个病秧子，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沈芙安漂亮的杏仁瞳中闪过了一丝刺痛，可她努力的忍住，颤抖着声线，开口对我说：“阿涵，你不要生气，我这个病，不影响生活的。”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跟我解释的样子，早已准备好的恶台词，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我姐姐站在旁边，垂下了眼睑，然后十指嵌进手掌，走到沈芙安床前。
“柳小姐，我从前以为，你家境姣好，能够把你的病症控制得很好，所以才同意你跟我们阿涵交往的。
可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骗子！
你不过只是一个孤女，甚至还带着这种拖累人的病症，我们阿涵，可是未来要成为生物界的泰斗的，而你，只不过是他的累赘罢了。”
我姐姐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的句子。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甚至跪在了她的同学面前，求他想办法，减轻沈芙安的痛苦。
沈芙安霎时间泪如雨下，她拼命的摇头。
她眼中带着祈求开口：“姐姐，不是的，我的病，不会拖累阿涵的，姐姐。”
我姐姐冷笑出声：“别演了，柳小姐，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在我还对你客气的时候，你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沈芙安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擦去输液管被强行拔开，留下的血痕。
直直的跪在了我姐姐面前，潸然开口：“姐姐，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只想跟阿涵在一起，我不会拖累他的……”
我姐姐脸上充斥着鄙夷的神色，然后死死的攥住身后我的手腕，直到在我手腕上，掐出青紫的痕迹，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我再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我姐承担了所有罪恶。
我疯狂的笑出声，笑到全身战栗，笑到我终于把眼中的泪，憋了回去，才对着沈芙安残忍开口，浇灭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沈芙安，你不会觉得，我是真的非你不可吧？要不是你在生物学上那一点点科研成果，我连句话都不会跟你多说，你居然还能腆着脸，求我姐。
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粘上就甩不掉。
你恶不恶心？”
我在沈芙安不可置信给的眼神中，补了最后一刀。
“沈芙安，你连给我提鞋，我都觉得不够资格，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宋家的小少爷，非你不可啊？
你……配吗？”
沈芙安在我的话语中，抽搐着，晕厥过去。
等在病房之外的陆景和指挥着随行的医疗人员，把沈芙安带走。
陆景和在沈芙安走后，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宋涵，你学生物，太浪费天赋了，不如，你改行做演员吧，没准，是下一个金马奖的影帝呢？”
我姐姐听着陆景和对我的羞辱，想要反唇相讥。
可她忽然呼吸滞涩，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气。
到最后，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我按下了呼叫铃，在一片混乱中，把她送进了手术室。
陆景和在听到我姐姐要换肾的消息后，如同猎物般紧盯着我。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所以，我开口问他：“陆景和，这一次，你还想要什么？”
他在“手术中”亮眼的灯光下，鼓起了掌，笑得猖狂。
他说“宋涵，你让我等得太久了，所以，我想要你的命来换。”
我盯着他扭曲的面庞，忽然明白。
或许从一开始，陆景和就做了这个局，他像是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一样，一步一步的，看着我，走入他为我设好的陷阱。
而我，除了同意，毫无还手之力。
我咬紧下唇，埋葬最后一丝不甘。
望向手术室的方向：
“好啊，只不过，我的命，你要自己来取。”
8
“宋闻英！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沈芙安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对着仍旧呆愣的我姐姐暴呵出声。
我姐姐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她嗫嚅着嘴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惜常年的记忆混乱的涌入她的脑海，让她忘记了原本她要说的话。
沈芙安牵上陆景和的手，转身离去。
徒留我姐姐一个人，呆立原地。
热闹的场所，随着主角的离开而散场。
我的姐姐只能孤零零的站在那个曾经荣耀无比的舞台上，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垃圾袋。
破败，颓然。
她在那个舞台上站了许久，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般。
坚定的朝着沈芙安消失的方向追去。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我跟着她，来到了陆景和的私人实验室。
很可惜，这座陆景和斥了巨资才打造的实验室，有最好的安保系统。
哪怕我姐姐是生物学界的泰斗人物，也无法进入。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我姐姐被拦在门外了。
我看着她对着保安苦苦哀求：“你们放我进去吧，我的阿涵，在里面。”
她跪在地上，深秋的寒风打在她的身上，逼的她一个哆嗦。
可她固执的不肯起身，她只是想再见我一面。
我看着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心底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我忽然不明白，当年我做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是不是，用生命，为我姐姐换了一个没有尊严的后半生？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
“宋文英！你们宋家的人，都那么讨人厌吗？”
是沈芙安，她从实验室出来时，恰好看见我姐姐在跟保安纠缠。
原本想要跟沈芙安求情的我姐姐，却在看清楚沈芙安身后的人时，站起来，
她指着陆景和的鼻子：“人渣！你这个人渣！你把阿涵还给我，你把阿涵还给我！”
有保安上前，控制住了情绪失控的我姐姐。
沈芙安想上前，把我姐姐从保安的手中解救出来。
却被陆景和一把拉住，他看向沈芙安的眼神中，满是受伤的颜色。
“你是不是忘记了，这个疯子和她弟弟，当年是怎么对待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