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凉山的一个院子里，一个浑身布满纹身的瘦小少年低着头，任凭父亲的怒骂。他脸上密布着各种纹身：鱼鳞、龙纹、鬼脸，连额头都写着"四川战神"。
这个看起来怪异的少年，就是2020年轰动全网的"纹面少年"夏朝勇，那年他才14岁。
三年后，在成都一家纹身店里，17岁的夏朝勇正经历着比纹身更痛苦的时刻。他紧咬着牙，承受着如同万针穿刺的剧痛。这一次，他不是在破坏自己的脸，而是在寻求重生。
要理解夏朝勇的今天，就必须回到他的童年。
2006年，夏朝勇出生在大凉山深处的一个偏僻山村。和许多留守儿童一样，他的童年充满了孤独与伤痛。父亲常年在外打工，难得回家。而他的母亲，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在夏朝勇最初的记忆里，雨天总是最可怕的时候。母亲会在雷声中发病，有时抱着他痛哭，有时将他关在屋外整夜。
母亲最终在一个雨夜里失踪了。村里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说她走失了，有人说她已经不在人世。对年幼的夏朝勇来说，这些话语如同刀子，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生活本该在父亲带回继母后好转，但现实给了夏朝勇重重一击。继母对这个"拖油瓶"毫无怜悯之心，从不叫他的名字，要么是"小杂种"，要么是"讨债鬼"。
挨打成了家常便饭，扫帚、晾衣杆、木棍，继母总能找到工具发泄。夏朝勇的后背常年青紫交加，但每次父亲回来，继母就会变得温柔似水，而他却不敢说出真相。
学校本该是避风港，却成了他的另一个伤心地。同学们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不是同情，而是嘲笑。"野孩子"、"疯子的儿子"这样的外号让他无处遁形。他开始逃课，和一些同样叛逆的孩子混在一起，学会了抽烟、喝酒。
11岁那年，夏朝勇做出了人生第一个重大决定——离家出走。那是个深秋的夜晚，他偷走了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趁着夜色溜出了家门。山里的夜晚格外寒冷，但少年的心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怒火。
现实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钱很快就花光了，他不得不在深夜翻找垃圾桶，捡别人吃剩的快餐。最后被巡警发现，通知了他父亲。那天晚上的毒打，让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但这次教训并没有浇灭他离家的决心。不到半个月，他又一次逃离了家。这一次，他差点落入人贩子手中。幸好在即将被带上面包车时，当地派出所正好在查暂住证。这次经历让他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比想象中更加危险。
辗转多日，他来到了成都。在一家理发店当学徒时，他第一次见到了纹身。那些在皮肤上"活"起来的图案，深深吸引了这个渴望被关注的少年。每天看着镜子里自己瘦小的身影，他幻想着如果也能纹上这些图案，或许就能获得别人的注意。
很快，他遇到了一个自称纹身师的人。这人在一个破旧的地下室开着简陋的纹身店，承诺要教他纹身技术，还管吃管住。对无处可去的夏朝勇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那间地下室不过十几平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劣质烟味。最开始，夏朝勇只是负责打扫卫生和整理工具，偶尔帮客人擦拭纹身部位。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真能学到一技之长。
一天夜晚，店主喝醉回来，说要在他手臂上练习。那是一朵歪歪扭扭的玫瑰花，纹完后夏朝勇整个手臂又红又肿，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店主很快发现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是个完美的"实验品"。从手臂到后背，从胸前到腹部，夏朝勇的身体逐渐成了他练习的画布。最后无处可纹，他开始打起了夏朝勇脸部的主意。
先是耳后，接着是脸颊，然后是额头、下巴。每一次下针，都像是在皮肤上划刀。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这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他不敢反抗，也无处可逃。
短短两个月，夏朝勇的整张脸就被各种杂乱的图案覆盖。这些纹身技术粗糙，有些地方甚至感染发炎。等到店主玩腻了这个"实验品"，就把他赶了出去。
站在成都的街头，15岁的夏朝勇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绝望。路人惊恐的目光，小孩子害怕的哭声，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他找不到工作，连快餐店都把他拒之门外。
就在这时，网络给了他一线生机。一个"网红经纪人"找到他，说他这样特殊的形象正是直播平台需要的。很快，"四川纹面少年"的视频爆红。粉丝从几千暴涨到几十万，最高时达到137万。
表面上看，他找到了出路。直播收入不菲，粉丝打赏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赚钱的快感。但为了维持热度，他不得不做出越来越出格的举动。那个曾经懵懂的山里少年，在网络的漩涡中迷失了自己。
然而，网红的光环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网络环境整治，他的账号被永久封禁。一夜之间，收入断绝。更糟的是，满脸的纹身让他连身份证都无法办理，连坐高铁、住宾馆这些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都成了奢望。
转机出现在2022年4月。一位名叫海飞的纹身师在刷短视频时看到了他的近况。作为专业纹身师，海飞一眼就看出这些纹身的问题——技术粗糙、颜料劣质，很可能会对皮肤造成永久性伤害。
在海飞的纹身店里，夏朝勇第一次见识到了专业的纹身工作室。明亮整洁的环境，专业的消毒设备，还有墙上的各种资质证书，和那个阴暗的地下室形成了鲜明对比。
洗纹身的过程比纹身本身痛苦得多。每次治疗，激光穿透皮肤时，都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脸上穿刺。每次治疗后，他的脸都会红肿发烫，疼痛持续好几天。
但这次，疼痛中带着希望。每照一次镜子，看到纹身变淡，他就更有勇气继续。海飞不仅免费为他洗纹身，还承担了他的生活费用。他们的关系从医生和病人，变成了亦师亦友。
海飞的纹身店成了他新的容身之所。他帮忙打扫卫生，学习器材保养，认真观察顾客需求。在与人接触中，他慢慢找回了自信。
更重要的是，他开始规划未来，不再是那个哗众取宠的"网红"，而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普通人。
去年年底，在海飞帮助下，他终于拿到了新的身份证。那一刻，他感觉自己重新获得了作为"人"的资格。他开始学习电工技术，准备考证。晚上没客人时，就在店里看书，从基础文化课补起。
最难的一关是与父亲重逢。第一次通电话时，父子俩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电话那头的沉默中，是道不尽的愧疚与思念。
2024年初的成都，阳光明媚。夏朝勇走在人群中，已经很少有人对他侧目。他脸上虽然还能看到一些淡淡的印记，但那张稚嫩的脸庞，终于显露出了17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他在一家电器维修店当学徒。老板知道他的经历后，特意安排他在后场修理电器。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到店，认真记录维修步骤，观察师傅们的操作。午休时，他会拿出资料，为电工证考试做准备。
但他最期待的，还是每周五的洗纹身。这个过程依然疼痛，但他已学会忍耐。海飞说再有半年，他脸上的纹身就能褪得差不多了。
前不久，他终于回了趟家。三年过去了，大凉山的家依然破旧。当他站在院子里时，父亲愣在原地，好一会才认出这个已经长高的儿子。
没有责骂，没有拥抱，父子俩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最后是父亲打破了沉默，转身去煮了碗面。那是夏朝勇记忆中，父亲第一次下厨。
生活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夏朝勇依然保持警醒。他知道，身上的伤痕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就像那些纹身一样，会留下淡淡的印记。
但这些伤痕提醒着他：人生没有后悔药，每个选择都会带来相应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