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王十二年(前560年),因为在之前晋国发起的‘三驾疲楚’之役过程中,秦国(为了协助楚国对抗晋国)曾多次出兵骚扰进犯主力军队不在国内的晋国边境,因此晋悼公在完成了‘疲楚、服郑’战略计划后,在新任中军将中行偃的建议下,发起了对秦国的报复性军事讨伐。
因为想要对一直以来忠诚事君的荀氏前任家主、已经去世了的前中军将荀罃施以关怀、报答,所以当中行偃主动向晋悼公提出召集诸侯出兵讨伐秦国时,晋悼公为了打击秦国的猖狂入侵行为,同时也为了对荀氏家族以往对国家做出的贡献加以酬功和补偿,马上就答应了中行偃的出兵请求。
随即,晋悼公以诸侯霸主的名义,将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十二国的盟友军队全部召集起来,再加上晋国自己的军队(晋国新军此时已经撤编、原新军士兵都归于下军将佐指挥),组成了庞大的诸侯联军,出兵西进,去讨伐长期以来上蹿下跳、不断挑衅盟主的世仇——秦国(当年晋厉公在位时,晋、秦麻隧之战的情景又将重现了)。
此次伐秦之役,晋悼公亲自领军、担任了全军的主帅,晋国现任的三军六卿也全部随国君从征;盟主已经做出了表率,那其他的盟友诸侯们自然也要敬奉晋悼公的君命,率各自国家的军队同晋军主力一起,出兵伐秦。
出兵之后,晋悼公很快就率领着诸侯联军抵达了晋、秦国境边的晋国一侧;而得到了晋国君臣率联诸侯军前来征伐的消息后,秦国国君秦景公也不甘示弱,率领着秦军主力也前出至国境一侧的泾水西岸、拒河以抗联军。
见秦军被自己阻挡于泾水以西,荀氏的封地暂时解除了外来威胁,于是晋悼公便不再亲自率军继续进行伐秦之役,而是留在了晋、秦两国国境的晋国一侧,然后授命中军将中行偃代替自己指挥全军,率联军渡过泾河继续讨伐秦国。
对晋悼公的继续进军君命,中行偃自然愿意全力执行(代替国君统领全军的无上荣耀,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得到的);于是,中行偃以主帅的身份下令联军准备渡河、继续追击秦军。
但晋悼公不再随军出征后,随军的诸侯们顿时都生出怠慢敷衍之心,不愿随中行偃渡河继续攻伐秦国(没有大领导的督促就是不行,现代职场上也是一样);而晋国其他卿士们因为此次出兵伐秦如果得胜,那么荀氏将会得利最大,自己的家族反倒会受损失,所以渡河作战的意愿也不强。因此,联军在泾河东岸迟滞、踌躇了许久,就是没能顺利地渡河。
直到最后,还是相对比较实诚的鲁国、莒国军队起到了带头作用,率先渡河;当时,带领郑国军队参与伐秦的是郑国司马子蟜,而郑国又是刚刚归附晋国联盟的新盟国(就是新小弟),为了表示对盟主晋国的忠心,子蟜连夜找到卫国的领兵大夫北宫括,以愤愤不平的语气对他说:
“如果表面上亲附晋国,实际上立场却不坚定,那简直是可恶至极!要是哪个诸侯那么做的话,他的国家就不会有好下场!”
卫国一直以来就是晋国的忠实盟友(和当初数次背离晋郑盟约的郑国也没少交战),所以北宫括听到子蟜如此(忠于晋国的)表态后,很是高兴,便和子蟜一起向其他诸侯劝说尽快渡河,同时也向联军主将荀偃承诺,郑、卫军队将继鲁、莒军队之后,第二批渡河参战。
经过北宫括、子蟜的大力劝说后,留在泾河东岸的联军军队总算是纷纷渡过泾河,在西岸驻扎下来。而西岸的秦军见联军先后渡河,为了避免当年麻隧之战时,秦军和优势联军硬拼导致失利的覆辙,秦景公当即主动退兵,脱离和联军的接触,以寻找更有利的战机。
等到联军全部渡过泾河,并在河岸边驻扎下来后,暂时退却的秦景公表面上率领秦军在隔着联军大营不远处继续驻守对峙,暗地里却偷偷地命人到泾河的上游往河里投毒;带着毒性的河水顺流而下,不知情的联军士卒们在饮用了有问题的河水后,被毒死、毒伤者不计其数(也不知秦军是放的什么毒,毒性这么厉害)。
《左传—襄公十四年》记载——‘秦人毒泾上流,师人多死’。
虽然人员损失惨重,但联军并没有放弃对秦军发动进攻;这一次,又是急于表现的郑国司马子蟜第一个做出表率——在郑国军队也因误饮毒水而死伤无数的情况下,子蟜不惜军力,首先率郑军拔营前进,准备和秦军接战。在他的带动下(或者说迫使下),其他诸侯的统兵大夫们不得不随之一起进军,以免被中行偃所不满、忌恨,甚至遭到报复。
得到了郑国(及其他诸侯)实际进军行动大力支持的晋军,也在主帅中行偃的带领下,统领着各国军队向当面的秦军发起压迫式进攻,意在重演麻隧之战的过程。但秦景公还是不主动接战,面对着联军的来势汹汹的攻势,他又一次带领着秦军后撤,远离了泾河河岸,直接撤回到棫林(陕西泾阳)布防。
即使已经深入秦国境内如此之远(棫林都快到秦国咸阳的近郊了,虽然此时秦国的都城是雍城,但咸阳也绝对算是秦国的腹地),但联军既不能迫使秦国主动服软议和,也不能咬住秦军主力、直接举行会战,局面实在是很恼火。
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击败秦军,联军统帅、晋国中军将中行偃在棫林前线举行了专门的军事会议,并发出了“明日鸡鸣时分就开始套车,填塞水井、平整灶台,大家都要看着我的马头方向展开行动!”的最高军令。
中行偃的这道军令内容,也是后世成语——“马首是瞻”的出处。
《左传—襄公十四年》......'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
虽然中行偃的军令很是大气强势,也能够振奋联军的军心和士气,但晋国内部就是有人要和主帅唱反调!晋下军将栾魇,就是这个唱反调的人。
栾魇认为,这一次的伐秦行动,说是反击、教训屡次骚扰进犯国境的秦国,其实都是主政的荀氏(中行氏)私心作祟、想要维护、扩大自己家族的利益(保卫和秦国接壤的荀氏封地、有机会甚至还可以扩大封地)。
而即使此次伐秦得胜,荀氏还是那个获利最大的一方(保护了自身封邑安全,还有可能扩张封邑至河西),而自己的栾氏,在这次战争中所遭受的损失还不知道有没有补偿呢(泾河岸边被毒死的士卒中,可是有不少晋下军士卒、以及栾氏的私兵)。
因此,本来就不是因公废私、助人为乐性格的栾魇,在主帅中行偃发出了“唯余马首是瞻”的军令后,为了避免栾氏接下来有可能遭到的严重损失,当即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主帅的命令,还不屑一顾地反驳中行偃说:
“我们晋国以往的军令,可从来没有要看着别人的马头来行事的,我的马头就是要向东!”......‘晋国之命,未是有也,余马首欲东!——《左传-襄公十四年》’。
栾魇如此的嚣张表态,就是公开扬言不和中行偃一起向西进军,去和秦军作战(这个性和胆色,都赶得上邲之战时的先縠了)。他也说到做到,军事会议一结束,他就带着自己统领的(一部分)晋下军(以及归属下军的原新军),堂而皇之地从棫林撤军,准备返回晋国。
当时,魏绛还是栾魇的助手,担任着下军佐;当主将栾魇自顾自地撤军之后,他也面临着何去何从的艰难选择;这个时候,随下军行动的晋国左史问魏绛:
“我们怎么办,还要不要等中行伯(即中行偃)一起。”
魏绛经过仔细思考后,回答左史说:
“夫子他老人家(指中行偃)的军令是‘跟随主将行动’,栾伯(指栾魇)就是我的主帅(栾魇是下军将,魏绛身为下军佐,自然奉栾魇为主帅),那么我肯定是要与自己的主帅行动一致的,这也算是遵从了夫子的军令了!”
于是,栾魇退兵后,魏绛也率自己所统领的(一部分)下军及魏氏私兵离开了棫林,随后赶上了栾魇所率领的下军主力,和主将保持一致、共同进退,准备撤军回国。
魏绛的‘共进退’行为,让栾魇欣喜无比,并感激万分(这样就使得栾魇的撤军行为获得了起码一部分的正当性与合法性);从这次魏绛大力支持自己之后,栾魇就认同魏绛为生死之交,栾氏也将魏氏引为在国内的最信赖合作者。
与栾氏交好这件事,对魏氏来说是好事,也是不利因素,而不利因素还要更大些;十余年后,魏氏也因为和栾氏的‘世交’,几乎被牵扯连累到‘灭族’的危险境地中;虽然最后魏氏力挽狂澜,得保家族无恙,但整个过程确实是非常的惊险;有关这一段历史,我在后续的文章中将再为大家详细叙述。
其他参战的诸侯大夫们原本就对随晋国参与这一次伐秦作战行动不是很情愿,大多数都是磨磨蹭蹭、出工不出力(郑国、卫国、鲁国、莒国除外);现在见到了晋军内部都产生了如此大的分歧后,那诸侯们就更加没有作战的意愿了;因此,诸侯领军大夫们纷纷顺势向中行偃提出了退兵的请求,请中行偃在将来时机成熟后,再行伐秦行动(时机成熟?那可得再说了)。
到了这个时候,中行偃所能指挥得动、继续统领的军队,除了自己的中军以外,就只有赵武、韩起所率的上军了;以两军之力去攻击本土作战、以逸待劳的秦军,还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中行偃自认为那个可能性应该不大。
无奈之下,中行偃只得同意诸人所请,放弃了继续攻秦的计划,带着归心似箭的联军从棫林前线撤军,返回了晋国;在撤军之前,中行偃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还向诸侯大夫及晋中军、上军将佐士卒们自我解嘲地说:
“看来我的军令确实是有问题的,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与其留在这里而被秦军俘虏,不如听从大夫们的意见,暂时撤军回国吧。”
春秋时期,人们将行事拖延、徘徊,停留不前进、拖拖拉拉的行为称之为‘迁延’;因此,晋国国内的朝野人士在事后就将这场虎头蛇尾的伐秦之战(其实也称不上虎头,最多是个马头),戏称为“迁延之役”(但在正式的史书上,还是称为‘棫林之战’)。
原本在栾黡的拆台之下,联军放弃了攻秦作战、闹出‘迁延之役’的笑话,这也就罢了,晋国虽然大失霸主的面子,但毕竟也没什么实际上损失(泾水中毒之事除外),国内的卿士大夫家族也没有在直接的军事行动中折损主要家族成员。
假如中行偃就这么率军平平安安地撤回国内,那晋国此次伐秦作战的主要目的都可以算是勉强达到了(毕竟把秦军远远地驱离了晋、秦边境,维护了晋国西境的安全)。
可就在撤军的半途中,晋军内部却出了大意外,由此导致了晋国两大侈卿家族之间几乎发生火并内讧,并深深地影响了之后晋国(以及诸卿家族)的历史;这究竟是一件什么大事呢?下一篇文章继续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