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轴君

原创首发｜青轴游事

两天前，在全国17省份35个地市，警察们踹开了30多家游戏公司的大门。

这轮收网行动，共469名犯罪嫌疑人被一网打尽，被抓的这些人，全部都涉嫌电信诈骗——他们会伪装成女性玩家，通过社交软件、陪玩软件套路男网友，然后诱导对方注册指定游戏，以虚拟结婚、购买游戏装备等理由骗氪。

随着警方调查，一条分工明确、套路成熟的诈骗产业链被扒了出来：有专门的话术培训，有美女照片和社交帐户文案，有变声器，甚至还有用来打样的女员工，三不五时和肥羊们视频一下，打消对方的警戒心。

当然，在大多数时候，被害人们一口一个“老婆”喊着的，是假扮成妹子的男人。

最妙的是，这些网络“伪娘”还很有“原则”，除了让自己的便宜老公在游戏里花钱，对现实中发生的转账、红包、礼物一概不收——在没有直接利益往来的情况下，对方就算要指证他们诈骗，也没有完整的证据链。

而这些假装美娇娘的彪形大汉，除了都是骗子以外，还有另一个共同的身份：GS（game sale），游戏推广员，也就是玩家们口中的“狗托”。

千万土匪下梁山

原本，游戏推广员只是个正经职业，就跟烧烤摊上的啤酒妹一样，销售产品而已，不寒掺。

回顾中国网游发展史，不难发现GS这个暧昧的职业，诞生于游戏客服、GM和游戏公会的交叉地带。

在网游发展早期，代表官方意志的客服和GM，要维护区服秩序、收集与反馈用户需求、完成新手引导，答疑解惑。而完全来自民间的游戏公会们，则承担着更进一步教育用户（包括付费引导、玩法引导、活动引导）等职能，还要负责活跃游戏氛围，塑造社交生态。

这两者之间，一个拿钱，一个靠爱发电，颇有庙堂高远，江湖幽深互不打扰的意味。客服们“吃官粮”，兢兢业业服务玩家老爷，公会则“讲义气”，带着兄弟们在虚拟世界攻城拔寨。

义气，往往会输给钱。

游戏厂商想收编公会，提高产品的留存和付费率，而公会们则在游戏厂商们编织的各类强调帮会地位的玩法洗脑后，逐步升级起管理结构、职能分工、运营模式，开始向专业组织转型，对商业化的述求也越发强烈。

2004年，是公会开始被招安，江湖变坏的转折点。

部分大型公会开始商业化，推出游戏代练业务，为虚拟产品交易业务当中介。生意做得大的，干脆和游戏运营商达成合作，推广游戏、点卡及周边，承接广告业务。

一门全新的生意冉冉升起，大型游戏公会建起网站、接受投资，比如MVP俱乐部，就在2006年高调宣称有投资商愿意投入100万到公会商业化建设中。这些大型公会横跨多款热门网游，人数上万，有完整的规章制度，基本上实现商业化运营。

盛大网络永恒之塔万家公会入驻仪式”

风口之中，GS这个特殊的岗位，登上了历史舞台。

那时的GS，干的活很杂：除了拿赞助、做宣传、入驻网吧、参加比赛、举办活动这些常规工作，还要负责和游戏公司进行商业合作，协助运营管理、完善游戏生态系统、引导新人用户、监控违规行为。简单来说，就是升级版的游戏客服。

被招安以后，公会们的胃口飞速膨胀，开始要求游戏公司给出更多的利益。2009年前后，某些网游产品想出了邪招，通过公会折扣充值渠道，拉拢热门公会，后来折扣服干脆升级成BT服，走公会渠道能打到3-5折，完全成为入驻公会的“私服”。

一场撒币内卷，在拉公会的战场上爆发。

返利，成了局面迅速恶化的催化剂——公会推广游戏包下载链接，用户流水按一定比例分成。为了成功拖人入坑，不讲规矩的GS们开始利用玩家对游戏缺乏辨识能力的弱点，把引流的游戏包装成热门游戏让用户下载，也就是所谓的马甲包。

骗点击、下载、注册，只是第一步，随着留存率、付费率等KPI指标被一项项提出，整个GS行业的道德底线飞速滑坡，直接下探到了违法边缘。

骗你感情，还要骗你钱

2014-2015年，智能手机人口红利爆发，手游迅速崛起，GS，成了公会们争抢的香饽饽。

在一些公会成员口中，GS只是起到陪练的作用，“比如教你怎么更好地规划资源，用一个首充玩出充了100的感觉；再有就是传播互帮互助的文化，谁有困难大家都去帮一下，这样玩家会有更好的体验。”

但实际上，真正为这些从业者们创造经济价值的业务，大多见不得光。

“洗人”就是其中之一，经验丰富的GS，会在游戏内通过各种话术，拉着其他游戏的玩家集体转投自己的服务器里，这种操作，实际上严重扰乱了游戏流量市场的秩序——游戏公司花100万买的量，公会花10万块钱甚至更低的人力成本就能拉走。

只要把人骗进自己的服务器里，这些路子奇野的GS们，就会各显神通，薅光肥羊身上的毛。

2017年9月，张昊在《英雄联盟》里认识了一个自称“林可可”的妹子，这位妹子在微信朋友圈里，塑造出的人设是长相甜美、家境优越的在校大学生。

天降佳人，不到半个月，张昊就和对方确定了恋爱关系，当起尽职尽责的电子宠物。

确认肥羊上钩以后，“林可可”提出让张昊陪她玩一款名为“剑动九天”的手游，这款游戏制作十分粗糙，可玩性很差，且无法从手机App商城中搜到，只能通过对方发来的链接进入。更关键的是，“剑动九天”要比普通网游更“烧钱”——很多常规操作都需要充值才能完成，连游戏角色“结婚”都有199元至9999元5个档次。

为博红颜一笑，张昊氪了4万多，不仅在游戏里和对方“结了婚”，还生了个“孩子”，创建了含有两人共同名字的“帮派”。

眼看这个游戏氪得差不多了，“林可可”又推来另一个手游“舞寒星”的链接，积蓄花光的张昊，借了网贷保全自己在“女友”心目中的形象。

坏消息是，“女友”突然把他拉黑了。好消息是，警方破案以后，发现在网络另一边，陪了张昊一年多的人不止一个，而是九个，只不过都是男的。

顺着张昊这条线索，一个分散于太仓、重庆两地的电信诈骗团伙被全部逮捕，总共涉案78人。这个团伙的主营业务，用婚托模式骗人氪金，帮“三无”游戏带流水。

据贼头子唐怡敏供述，每年游戏行业内都会有一批拿不到版号的垃圾游戏，上不了平台，只能以“链接邀请”的方式在后台偷偷运营，他们团伙会和这类游戏合作，让推广员冒充女性在正规网游中勾引男性玩家，以“谈恋爱”的方式骗取信任，将对方拉至“三无”游戏中，怂恿他们充值消费。

靠着这手“专业技术”，唐怡敏旗下的墨洪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在游戏推广圈小有名气，大量传奇类、仙侠类游戏都会通过他们引流。

而“三无”传奇类游戏，很容易成为网赌的赌盘，一旦被卷入碎钞机般的网赌盘子里，张昊这种只欠两万外债的，都算得上命好。

越玩越野

2020年2月，央视新闻频道报道了一起金额500余万元的诈骗案，标题为《爱“打游戏”的网恋女友》。

婚托引流被反复打击，这个灰色产业链也开始了“行业升级”——有成熟经验的团队，不再直接“做业务”，而是“办学校”，为其他中小型团队搞人才输出，有从业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某个培训学校的校长以前就是做直销的，什么产品好洗人，怎么洗，培训课程讲得头头是道。”

有公司凭借这套玩法，实现了6000万以上的月流水，算上地推员，公司规模动辄4000-5000人。除了主营的“培训”业务，他们还会拓展直播、主播经纪、买量等业务，慢慢洗白。

至于培训出来的那些团队，去做GS游戏引流，还是在电信诈骗的路子上玩得更狂野一些，索性把学来的男装女“技术”用到裸聊诈骗上，就不在这些“培训学校”的考虑范围里了。

而飞速发展的陪玩行业，又让分辨GS、防范套路越发困难——陪玩只需要声音交流，客户又全部都是玩家，简直是最适合这些骗子们的猎场。

曾经做过陪玩的女孩小西，说她觉得做陪玩和KTV陪酒差不多，“要会哄还有会撩，有些客户会要求发过去一些露骨的照片、视频、语爱”。

在陪玩圈内，接受礼物就代表着愿意接受更多的“特殊要求”，陪玩者和客人之间，建立起某种基于利益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又会反过来成为骗局的基础。

央视新闻曝光过一起“陪玩骗局”，在那起案子中，诈骗团伙冒充女性陪玩，主动接受对方的示好，以谈恋爱为由，要求受害人充值玩游戏，涉案金额超过200万，61名犯罪嫌疑人落网。

混乱的时代，终于走向了尾声。

9月7日，欢聚集团旗下Hello语音、虎牙旗下小鹿陪玩等七款陪玩软件被无限期下架，乱象丛生的陪玩行业一夜凋零，仅一周之后，长春警方破获的特大网络游戏电信诈骗案登上新闻。

对GS这个处于暧昧中的行业，监管全面收紧已然成为趋势。

这曾经是一门有希望的生意，有从业者做过统计，发现GS服务对于用户留存的提升非常明显，“通过10组服务器横行比较，提升10%-20%都算是比较保守的预估，产品质量OK的话，25%-50%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把利用人性的弱点，当作获得收益的手段那天，这个行业已经走到了灭亡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