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腊香肠吗?
猪肉灌进小肠,以松柏枝烘烤,得到的香肠气味独特,诱人垂涎。
妈妈每天都煮香肠。
直到有天,村里的疯女人拉住我。
「你家吃的不是猪肉香肠。现在,那个家伙要回来找自己的身体了!」
直到晚上,我躺在床上。
听见外面传来「咚咚」的剁骨声。
1
我们村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要做腊香肠。
因为味道好,每年都有特别多的人买。
妈妈是村里最会做香肠的女人。
那微辣油香,带着松柏香的香肠,光闻一下,就让人念念不忘。
每次我家煮香肠,院门口都会聚集好些人。
妈妈做的香肠从来不卖,只给自家人吃。
但妈妈从来不允许我吃家里的香肠。
因为我害死了弟弟。
2
我背着一大背松柏枝回家时,天已全黑,桌上只剩残羹剩饭。
吃过的碗筷摆在旁边,正中间的盘子竟然剩着一点碎肉渣。
我盛了碗剩饭就着冷汤吃下去,一天没吃东西的肚子总算得到点慰藉。
可还是很饿。
不知不觉间,目光落到了盘子里的肉渣上。
我已经很久没尝到肉腥味了。
香肠的数量妈妈很清楚,我不敢偷吃。
每次有肉菜也是爸爸先吃,剩下的由妈妈亲自收好,不会让我又碰到的机会。
但今晚……他们居然留下了一点碎渣。
我走到桌边,假装收拾碗筷,眼珠子不自觉往深处的房间看去。
木门紧紧关着,如果偷偷吃掉,再把碗洗了,他们不会被发现的。
带着侥幸,我迅速捻起肉渣,可还没送进嘴里,后背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啊!!!」
我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肉渣脱手而出,滚满泥灰。
「我就知道你这小贱蹄子会偷吃,看我不打死你!」
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回过头,看见爸爸粗犷的脸。
他拿着一根擀面杖粗的木棍,随着手扬起,又是一棍子落下来。
「不,不要打了,爸爸我错了。」
我心头一颤,挣扎着往旁边爬,可棍子还是毫不留情地落到腿上。
剧痛再次袭来,小腿像骨折一样,瞬间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
但这次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只发出一声闷哼。
爸爸脸色通红,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酒气,明显喝醉了。
要是现在哭,他肯定会打得更狠。
偏偏爸爸还觉得不解气,又想打下来。
房门那边传来动静,一道身影跑来拦住他。
「你打她腿,要是打断了不能动,谁去捡树枝。」
妈妈站在我面前,投下阴影。
爸爸气急,一脚踹在她肚子上,破口大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老子,生不出蛋的母鸡,老子迟早把你重新卖了,卖给村头的老光棍。」
说完,他大概觉得身子难受,打着酒嗝,转身往房间走去。
「赶紧给老子打洗脚水,废物娘们儿。」
门「嘭」一声关上。
妈妈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不知道想什么。
我撑着自己站起来,连忙想去扶她。
「妈妈,你——」
话语被巴掌声打断,妈妈死死瞪着我,眼眶里满是红血丝。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过成这样,还敢偷吃香肠,天生下来就是克我的扫把星。」
妈妈去给爸爸打洗脚水了,只留我一人在原地,安静地收拾残局。
眼泪从脸颊滑过,刺刺地疼。
妈妈说的没错。
我是害死弟弟的扫把星。
3
在我三岁那年,妈妈生了弟弟,小名福宝。
后来我逐渐长大,妈妈和爸爸每天忙于农活,只能把弟弟留给我照顾。
那天是我八岁的生日,一年中最期待的时候。
因为这天,我能吃到肉。
虽然只是几片白花花大肥肉,但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幸福的时候。
爸爸妈妈吃完早饭就去了地里,而我抱着满心期待,将柴火砍好,松柏枝堆搭好点燃,只等妈妈回来好熏香肠。
洗衣服时,福宝就在身边折腾玩具车。
遥控的玩具车,村里的小卖部只有几台,爸爸妈妈一见他喜欢,很大方地给他买下来。
我可望不可及的东西,福宝只需要撒个娇就能得到。
我收回羡慕的目光,继续搓衣服。
「姐姐,你陪我一起玩小汽车吧!」
福宝大概觉得无聊,又或者抱着点炫耀的心思,突然跑来扒我的手。
「不行,爸妈就快回来了,看见我没干完活又要生气,你自己玩吧。」
「哼!」
伴随着冷哼,一块石头砸在我头上,尖锐的棱角划破皮肤,血迹蜿蜒。
我疼得直抽气,福宝非但没被吓到,还露出一抹恶毒的笑。
「你敢不听我的话,回来我就告诉爸爸妈妈,你欺负我!看他们怎么教训你!」
这不是福宝第一次这么做了。
想起那比手腕还粗的棍子,我心中狠狠一颤,连忙跑过去哄他。
「别乱说,福宝你最乖了,姐姐马上洗完衣服就陪你玩,好不好?」
福宝却猛地推开我,抱着玩具车跑进了屋里。
刚洗好衣服,我又连忙去厨房烧火煮菜。
快到正午,要是爸妈回来吃不到热饭,又得挨一顿打。
饭刚做好,耳朵突然传来一阵撕扯的疼痛。
我惶然回头,看见爸爸凶狠的眼神。
「福宝呢?」
我捂着被揪痛的耳朵,呐呐回答,「在,在屋里。」
可那边的屋门打开,妈妈匆忙从里面走出来,摇摇头,「没有人!」
福宝失踪了。
4
我们找遍屋里屋外,甚至还有沿途的路,都没有找到他。
直到空气中弥漫着塑料燃烧的胶臭味,妈妈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跑到熏香肠的棚子。
里面的火已经熄灭,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可妈妈像不要命一样,拼命地在灰炭里扒拉,被烫得满手是血也不停止。
因为她看见一只烧焦的小手。
黑黢黢的,上面挂着福宝满月时,妈妈亲自给他戴上的银镯子。
我腿一软,跌坐在地。
目光愣愣地落到旁边融化一半的玩具车上。
福宝死了。
那天我被打得浑身是血,差点断气。
爸爸拿着菜刀要砍我,被周围听见消息的邻居拼命阻止了。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爸爸狠狠将菜刀砍在门上,木屑飞溅。
但最终留了我一条命。
妈妈从那之后,就大病一场,养了三个月才好。
从那之后,她身子受损,再也不能怀孕。
爸爸也借此理由,开始频繁出轨。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以前在期盼的生日,变成弟弟的忌日。
每到那天,我都要跪在福宝坟前磕头赎罪,直到深夜。
5
第二天,被打的小腿肿得很厉害,我一瘸一拐地上山,引来许多视线。
砍松柏枝时,还能听见周围人并不小声地议论。
「这丫头也快十八了。」
「当初跟他爸说好的事,是不是该提提了。」
「要不是因为福宝,她可能还会被送去嫁人,现在……」
那些目光落在身上,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我心里很不舒服,也没心思再听,匆匆砍好树枝就往山下走。
回家路上,遇到了一群孩子。
他们正在用石头砸人,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被砸的是村里的疯女人,听说她是和我妈同一天嫁人的。
只是多年前她男人意外坠崖摔死,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就疯了。
我皱眉将那些孩子赶走。
疯女人缩成一团,头发凌乱,还在瑟瑟发着抖,嘴里不停嚷着。
「敢打我,我老公来打你们,嘻嘻,老公打死你们!」
我转身想走,却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拉力。
一回头,疯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脏兮兮的手紧紧拽住我的衣摆。
她闭上眼睛,血混着泥粘在脸上,看不清长相,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我将衣服拽回来,没心情陪她发疯,可没走两步,又被拉住了袖口。
一股火气冲上心头,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你们家有人要来了!」
她嘻嘻一笑,语气中满是兴奋。
「你们家吃的不是猪肉香肠,现在,他要回来找自己的身体咯!」
疯女人的眼珠很黑,盯着人时阴森森的。
我动作一顿,莫名生出几分古怪的恐惧。
可随即又觉得自己被一个疯子吓到的行为很可笑。
「神经病!」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没再理会发出大笑的疯女人。
6
回到家时,屋里只有妈妈一个人。
她正在切猪肉,菜刀寒光森森,肉堆在盆里。
旁白的杆子上还挂着已经攘好的香肠,一条一条,红白交错。
我看着那些肉,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疯女人的话,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反胃的感觉。
「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搭棚子烧松柏枝。」
妈妈回头看我一眼,语气冰冷。
我这才发现,她眼角和颧骨都有伤,脖子上还有深深的瘀痕,切肉的手在不自觉发抖。
爸爸又打她了?
我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去搭棚子。
但一直到晚上吃饭,爸爸都没有出现。
我终于忍不住问,「爸爸……去哪里了?」
妈妈冷冷瞥我一眼,「他在镇里。」
临近过年,也快到弟弟的忌日。
每年这时候,爸爸都会去镇里几天,买烧给弟弟的纸钱,玩具,还有年货。
提到弟弟,我没怕妈妈想起伤心事,也就没敢多问,迅速收拾碗筷溜进厨房。
在收拾灶台时,边缘干涸的几滴血迹引起我的注意。
随即又想到妈妈切了肉,便没在意,随手擦了。
深秋的夜来得很快,或许要下雨,天空中乌云压顶,非常压抑。
我洗漱完躺好,伴着窗外电闪雷鸣,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慌。
疯女人的话再次闯入我的脑海。
「你们吃的不是猪肉香肠,现在,他要回来找自己的身体了。」
她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越想,越睡不着。
直到夜半三更,我闭上眼睛,刚要睡觉。
「轰隆」一声。
我骤然惊醒,仔细一听,哗哗雷雨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声音。
「咚、咚,咚——」
很规律,像有人在砍什么东西。
这是在做什么?
我满心疑惑,走到屋门前打开条缝隙。
雨夜漆黑,凉风带着股浓郁的腥气吹来,让人不自觉心颤。
电光骤亮,我看见有道身影坐在院子里,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她没注意到这边,手高高扬起,又落下。
随着动作,来不及稀释的鲜血混着雨水,汇聚成红色小溪,向门口流过来。
是妈妈。
7
她的旁边,还有个麻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什么。
这么晚了,妈妈居然在切肉,而且还是这种天气。
我揉揉眼睛,正要回去给她找东西挡雨。
可随即,一股寒意顺着四肢袭上心头。
我清楚记得,前几天和妈妈一起去市集买的,都是剃好骨的猪肉。
根本不需要宰。
那妈妈,现在砍的是什么?
天太黑了,混着雨声,让一切都不太清晰。
我趴在门口,透过门缝,目不转睛地盯着妈妈的方向。
下一秒,轰隆雷声伴随着闪电,将一切照亮。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腿一软,摔倒在地。
我看见了。
麻袋里漏出的半截身体,还有那只还没闭上的,被雨水沾染的眼睛,是……
爸爸的。
爸爸根本没有去镇里,他是被妈妈杀了!
我浑身颤抖,下意识撑起身体想跑,却发现双腿早就僵硬了,根本站不稳。
「哗啦——」
旁边的东西被撞在地上,我心头狂跳,迅速往外看去。
妈妈似乎听见动静,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她站起身,握着染血的菜刀,一步步往屋里走来。
声音是从未有的温柔。
「匀娣,你什么时候醒的?」
8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爆发出的力气,飞速跑回房间,缩在床上,死死闭着双眼。
房间门被推开了,凉风吹进来,带着浓郁的腥气。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剩我自己的心跳声。
但我能感觉到,妈妈就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我。
片刻后,她转身离开,却又忽然回头,菜刀猛地落下。
只差一点,就能砍断我的脖子。
似乎是确认了我没醒,妈妈收回手,真的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心脏剧烈跳动,根本平息不下来。
过了很久,我才坐起身,视线落到地上的那滩水痕上。
那是妈妈刚才站过的地方。
外面雨还在下,我努力抱紧膝盖,蜷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将自己保护起来。
妈妈是杀人犯。
是她,杀了爸爸和弟弟。
弟弟的死,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