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你后悔吗？”老李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他坐在我家院子里，手里端着一杯酒，眼神半眯地望着我，像是随意一问，又像藏着什么深意。

我低头拨了拨杯里的花生米，笑了笑：“后悔啥？这日子不是过得挺好吗？” 可他的目光不移，像一根针扎在了我心里。

四十年过去了，时间如流水般冲刷着记忆，有些事情却越发清晰。

1982年，我和老李、老丁三个吃着连锅饼长大的伙伴，怀揣着各自的梦想，报了名去参军。那时的村子穷，谁家能出个兵，也算是一种光彩。

老李家日子最苦，兄弟姐妹一堆，家里指望着父亲田间地头的辛劳。有句经常挂在他嘴边的话——“男人就该顶天立地。”老丁家普通，母亲独自拉扯着几个孩子，也不容易，而他从小就机灵，学习出挑，是村里的天之骄子。而至于我，家里的地种得过得去，日子不说宽裕，却也没太大坎坷。我父亲常对我说：“家的希望在你身上，穿上军装，别给爹丢人！”

那个年纪的我们，热血沸腾，谁不想着风风光光地当兵？三个人的誓言铿锵，说着要并肩奋斗、共同走军旅路的雄心壮志。

我们三人被分到了同一个连队。新兵训练无比艰苦，爬滚打摔让人腰都直不起来。老李总是冲在前面，干活从不喊累，很快得到了嘉奖；老丁则因一手漂亮的书法才艺被调去营部做通讯员。而我呢？最开始还能咬牙坚持，但渐渐地，却在苦累中变得懒散。

对我来说，当兵意味着混几年回乡，就能靠村民的羡慕眼光过日子。任务下来能躲便躲，训练偷懒也是常事。老李对我看不下去，几次教训我：“老赵，带点心，别光想着混日子。”

老丁私下里也提醒过：“机会难得，别浪费了。”

可我自以为看得开：“当兵不就是熬几年吗？趁年轻还能有条活路。”

三年的兵役期满，我是第一个提交了退役申请的人，心中满是轻松自在。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磨人了！回到村里时，大家都羡慕地看我穿着的退役军装，日子似乎过得很顺。然而，那种短暂的荣耀很快随生活的平淡散去。我继续种地、成家、生子，日子一天天重复，却始终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老丁则留在了军队，一步一步升到了团级，退役后还分了房子，拿着优渥的退休金。而老李，中途转成了志愿兵，在部队干了十几年，又转业到县邮政局上班。他们的生活，看起来都比我的“扎根村里”多了许多选择。

这些年，老丁每次回来，总是开着辆黑色小轿车，带着丰厚的礼品，站在我家门口喊着“老赵，出来喝酒！”他意气风发，而我，看着他那腰板挺直的模样，心里总有点复杂。老李退役后，也曾回来和我聊起部队的事，提到那些辛苦却充实的日子，满脸憧憬。他说：“忙碌能赚不少钱，可现在才知道，你有老伴孩子在身边，这才是福气。”

去年春节前，老李突然打来电话，说自己得了癌症，晚期。当时的我愣住了，拿着电话不知该说什么。几天后，他回到了村子，瘦得只剩下骨头。坐在我家院子里，我们聊起了从前，他突然问了一句：“老赵，你后悔吗？”

那些年的选择，走一步一个坑，后悔吗？年轻时觉得没什么，觉得人生总能调整方向。可现在，对比老李和老丁的成就，我也难免有些感慨。

“后悔啥？这日子不都挺好吗？”我笑着，掩饰内心的不安。

老李看穿了我的伪装，轻轻摇头：“能坐在一起聊聊，够了。”

老李走了。他临终前握着我的手，眼里饱含释然：“以前总觉得比你们活得好，可到头来，谁也没欠谁。”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四十年来的风风雨雨，每个人都走出了截然不同的路径。老丁告诉了我们成功的样子，老李和我共享了平凡中的陪伴。或许，年轻时的路，确实决定了晚年的模样，但最终，重要的却是，我们都没有错过彼此。

人生啊，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选择。重要的是，不要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坐在老李的灵堂前，我想起他最后的那句话：“能坐在一块儿聊聊天，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