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故事有点久远，发生在百年前的巴黎。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巴黎最著名的歌舞厅——红舞坊的舞台。

帷幕拉开，灯光打起，映入眼帘的是西装。那是一套棕色长裤套装，优雅昂贵，但简单且并不起眼。尽管如此，这套西装还是从演出一开始就让满场的观众疯狂吹起口哨，爆发出无休止的嘲笑。因为观众知道舞台上穿着朴素的棕色西装的演员，是一个女人——玛蒂尔德（Mathilde de Morny）。如果剧目一开幕观众的反应就很糟，那么接下来只会更糟，因为玛蒂尔德才不是什么会因为嘲笑就满脸通红，转身下台的女人。她不仅敢于以男人的身份表演，还打算以一种在当时甚至在1907年享乐主义的巴黎都没有发生过的公开方式表达她的性取向。

彼时，玛蒂尔德和她的表演搭档，也是她现实生活中的情人柯莱特（Colette），正准备在舞台上亲吻，而正是这个吻引发了巴黎的骚乱，乱到需要警察干预才能停止的那种。

让我们把话题扯回西装。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件服装。在丑闻发生时，玛蒂尔德43岁，她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男装。她靠着她的短发、靴子、三件套西装和雪茄化身成为一个名叫麦克斯（Max）的男人，闻名于世。

然而，她这样做不仅违反了惯例，还违反了法律。是的，从1800年代到 2013年，在法国，女性穿裤子是违法的。如果一个女人想这样做，例如骑自行车，她需要向当地警察局寻求许可。不过，玛蒂尔德很幸运，她是上流社会中的一员，有家庭背景为她撑腰，你们懂的，无论是什么时候，规则都是不平等地适用于社会的所有领域。这么说这并不是要否定她个人的勇敢或她因为生活方式而遭受的痛苦，只是说玛蒂尔德拥有极少数人享有的社会和经济权力。让我们先来看看这位打破常规的女性。

玛蒂尔德，1863年5月26日出生于巴黎，是法国公爵和俄罗斯公主的第四个孩子。她的父亲查尔斯·德·莫尼（Charles de Morny）是荷兰女王的私生子，玛蒂尔德的叔叔是后来的拿破仑三世皇帝。不过，玛蒂尔德还不到两岁时，老父亲就去世了，四年后，她的母亲再婚，嫁给了一位西班牙贵族，所以玛蒂尔德童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西班牙度过。说起来，玛蒂尔德与她母亲的关系很冷淡，却很喜欢自己的继父，两人会一起去乡村打猎。这姑娘从小的喜好就很中性，她喜欢骑马、弗拉门戈舞和斗牛，最崇拜的斗牛士是多洛雷斯·桑切斯（Dolores Sanchez），这是世界上第一位穿男装的女斗牛士👇

也是在西班牙，玛蒂尔德与一名年轻的女仆发生了第一次性经历，不过这次相遇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她的小情人后来勒索了她。1881年，18岁的玛蒂尔德与贝尔博夫侯爵雅克·戈达特（Jacques Godart）结了婚，并搬进了他在诺曼底的城堡。从表面上看，他们的关系很传统，但事实并非如此。戈达特是同性恋，而玛蒂尔德更是对女性越来越开放。换句话说，各过各的让他们都有一定程度的自由，所以，即使在1903年两人离婚后，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婚姻从来都不是束缚，玛蒂尔德富有，干什么都随心所欲，在巴黎寻找着各种浪漫关系，其中包括与著名的妓女莉安·德·波吉（Liane de Pougy）的一段恋情👇

据说，玛蒂尔德还是通过与男性情人决斗而赢得了莉安，这一点她尤为自豪，毕竟她可是第一批在巴黎公寓中安装健身器材的人之一。这个时候的玛蒂尔德已经穿着很男性化的裙子了，为了规避禁止女性穿男装的法律，她特意定制了一件外面是可以拆卸的裙子，里面是裤子的特殊服装，以满足自己的喜好。直到1896年玛蒂尔德的母亲去世后，她才完全放弃了女装，穿上了定制的萨维尔街西装。她的财富和地位给了她特权，她倒也一路潇洒起来，给女票送礼物，带她们去高级餐厅吃饭或度假，把她们安置在公寓里。在这方面，玛蒂尔德就跟个花花公子没什么区别。

1906年，玛蒂尔德已经42岁了，这一年，她与科莱特 (Sidonie-Gabrielle Colette) 建立了她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浪漫关系。

科莱特，曾获得过诺贝尔奖提名的法国国宝级女作家，她与玛蒂尔德相遇时33岁，刚与她的丈夫亨利·高蒂尔-维拉斯（Henry Gauthier-Villars）分居，还没彻底离婚。或许维拉斯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但科莱特的丈夫确实是也是一位非常知名的作家，他有一个更为人知的笔名，叫做威利（Willy）。彼时，科莱特还没在写作圈闯出名气，尽管她写了一系列以Claudine为女主角的小说，但这些书全部都是以威利的名义出版的，也就是说，拿到版税的是她老公，而不是她。

因此，科莱特在分居后发现自己在经济上陷入了困境，为了挣钱，她把注意力转向舞台，开始表演哑剧，一种伴随着音乐和舞蹈来讲述故事的简短戏剧表演，并切因为敢露而出了名。正是在这段舞台工作时期，科莱特和玛蒂尔德之间燃起了火花。玛蒂尔德扮演起了与威利相似的角色，既是科莱特的情人，又如同她的父母，补贴她的生活，在她巡演时安排她住在法国最好的酒店。后来，玛蒂尔德甚至在布列塔尼买了一座庄园，并且在一年后他们分手时把庄园留给了科莱特。因为科莱特对哑剧的热情，不久之后玛蒂尔德就跟随她一起登上了舞台。1906年10月和11月，科莱特一直在《La Romanichelle》剧目中扮演吉普赛人。11月27日，玛蒂尔德在巴黎的一场演出中取代了男主角，亲自上阵。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

玛蒂尔德自己写了一个剧本《埃及梦》 （Rêve d'Egypte），这是一部大约15分钟长的哑剧。整个剧目的背景设置在一个书房里，屋里尘土飞扬，堆满了关于神秘学的旧书。拉开帷幕的是玛蒂尔德扮演的男性学者，一位埃及古物学家，正在翻阅一本书。突然间，他被梦幻般的景象所折服，房间里的雕像、绘画和书籍似乎都有了生命。紧接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石棺的盖子被打开，科莱特饰演的木乃伊缓缓走出。她跳着迷人的舞蹈，使他陷入她的魔咒，诱惑，戏弄，靠近，直到他能够解开她的绷带，露出下面的身体，这样，他就可以吻她，而这个吻会让她起死回生。在拥抱的那一刻，学者恍然大悟，一切不过梦一场。

讲真，这个剧本没啥特别的，这出戏好不好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舞台上的人以及他们的穿着。1907年1月3日，红磨坊的礼堂座无虚席。这一晚的第二场演出，就是《埃及梦》。演出之前的宣传中，玛蒂尔德一直在保持低调，她使用了化名 Yssim，甚至因为红磨坊在海报上使用了她和她前夫的家族徽章，气得直接把他们告上了法庭。但在演出前几周，报纸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许多文章。

没办法，科莱特曾经是文学名家的另一半，如今在色情舞台上声名鹊起；而玛蒂尔德是一位穿着易装的贵族，社会的顶层，她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从未官宣过，但大家都知道那不一般。你们懂的，当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友谊变得不纯粹，她们之间的任何事都能成为八卦的话题……甚至有《La Patrie》的记者偷偷闯入科莱特的家并问她是怎么引诱玛蒂尔德上台表演的，她的家族肯定不会同意这事。科莱特对此反驳道：她所有的行为都是自由的，她不会屈服于威胁她喜欢剧院，她就会去做。总之，有了这些炒作，那晚的红磨坊直接爆了。

人们蜂拥而至，想看到一些平日里看不到的事，当然，还为了表达自己对玛蒂尔德是一个习惯打扮成男人的女同性恋者的不满。于是，观众们提前计划好了如何破坏表演，携带了各种可以扔上舞台的物体，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值回了票价此时，让我们回到文章开头的场景。马蒂尔德在红磨坊的舞台上拉开帷幕，穿着她的棕色西装，摆出一个全神贯注于一本书的埃及古物学家的姿势。口哨声和嘲笑声顷刻间袭来，女人变装的景象瞬间激怒了一些观众，他们开始大喊大叫，往台上扔东西：橙子、苹果、蔬菜、雪茄……当科莱特离开她的石棺，她首先要迈过的是一堆落在她脚下的萝卜。可那有什么关系呢，女人们无畏而勇敢。

人群开始高呼，让她们下台，用手杖敲打地板，跺脚，吹口哨，任何可能破坏和结束这种令人发指表演的东西都被使用了。但女人们还是继续演下去。随着玛蒂尔德解开科莱特的木乃伊绷带，露出更多的肉体，扔向她们的物品也变得越来越大。垫子，甚至是小凳子，都被扔到了舞台上。然而，没有人被吓倒，表演在木乃伊和学者之间的吻中达到高潮。愤怒的观众变成了暴徒。人们站了起来，开始攻击。当时，科莱特已分居的丈夫威利正站在他的包厢里责备那些不守规矩的观众，结果突然间遭到了包围和攻击，拳头和棍子如雨后春笋般落在他身上，是警察的到来才救了他。很快，剧院里挤满了警察，他们驱逐了一半的观众，防止了一场全面的骚乱爆发。于是，演出结束了，但它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其实，玛蒂尔德亲自上场的《埃及梦》只演出过这么一次。当年的警察局长路易斯·勒平（Louis Lépine）允许它在第二天晚上以不同的标题《东方之歌》再次演出，不过男主换成了哑剧艺术家乔治·瓦格（George Wague）。演出结果同样是一场灾难。虽然没有暴力，但口哨和叫喊声依旧此起彼伏，紧接着，这部剧就在巴黎被禁了。两个月后，科莱特和乔治带着《埃及梦》去尼斯演出了三个晚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故，人们接受了。

或许，巴黎人愤恨的并不是女人之间的吻，而是那触不可及的专属于上层社会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