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黄花”指得是菊花吗?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这是毛主席写于1929年10月的《采桑子·重阳》。
1927年10月,红军抵达井冈山建立革命根据地。在其后一年多时间里,红军的队伍不断壮大,根据地不断巩固和发展。1929年的2月到10月,毛主席亲自率领红军从井冈山出征,转战于赣粤闽三省交界处,打了很多胜仗,从而建立赣南革命根据地和闽西革命根据地。毛主席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地度过。重阳节这天,毛主席在闽西根据地,红军的转战经历让他极为感慨,于是以“重阳”为题写下这首词,借用战地秋天风光的描写,抒发他的革命豪情。
毛主席诗词的一个很大特点就是豪放、意境开阔。古往今来,歌咏人生的诗词很多,但大多带有“悲观色彩”。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是个典型例证:“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呛然而泪下。”曹操是文武全才,但也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毛主席不这样,无论在怎样的情境中,他的诗词都有一种昂扬向上的独特精神。
同样是描写“秋天意境”的诗词《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寥寥数语描绘出深秋的意境,给人一种苍茫之感。毛主席笔锋一转,又写道:“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气势磅礴。诗词的最后一句:“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借用秋天的景象和象征手法,形象地表达出一代革命青年的壮志凌云。
诗人开篇说:“人生易老天难老”。“人生易老”是客观现象,宇宙和自然界却是长久的存在,不断发展变化。因此,“人生”与“天”相比很短暂。诗人没有回避这个客观事实,而是强调人与客观规律的变化相一致,无论客观规律怎样变化,人都要昂扬地生存下去:“岁岁重阳。今又重阳。”一个个重阳节来临,革命者应该怎样度过呢?“战地黄花分外香”!诗词的下半阙写秋风的强劲。
毛主席诗词有好几首描写到秋天,从中可以看出毛主席很喜欢秋天。值得注意的是,毛主席对秋天的描写独树一帜。在古典文学作品里,秋天总是与“悲秋”意识联系起来。比如杜甫的《秋兴八首》,开篇便是:“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寥寥数语,把秋天悲凉的气氛描绘地很到位。但毛主席却把秋天的景象比作“春光”,虽然不是春天,却胜似春天,放眼江水与云天之间,显得那样宽广高远;展视万里,经霜的万木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是那样的绚丽多姿。毛主席在这首诗词里,把秋天的景象描绘地比明媚的春天还要绚丽多彩,抒发了他的革命豪情,同时展示出他对革命根据地蓬勃发展的壮观景象和对未来美好前景的赞美。
从整体上说,这首词语句晓畅、意境深远。每一句摘抄出来都是经典,诗意中蕴含深邃的哲理。
在《采桑子·重阳》中,能够代表这首诗词内在精神的,莫过于“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句。
与“人生”相对照的是客观外界:“天”、“重阳”、“战地”、“秋风”、“春光”、“江天”、“万里霜”。客观规律无法改变,但是人能掌握和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诗人点出诗的主题是“战地黄花分外香”——革命者为了人类的理想而战斗,战地上的黄花开得那样灿烂,比平时香多了
在这里有一个疑问:诗人所写的“黄花”指得是什么花呢?
对于文学作品的解读,普遍与作品描写的“场景”联系起来。诗词描写的是“重阳节”。古人常于重阳节观赏菊花。《吕氏春秋·季秋纪》:“季秋之月……菊有黄花。”因此,这里的“黄花”指“菊花”。在臧克家主编的《毛泽东诗词鉴赏》里是这样解释的:“黄花指菊花,我国古代菊花的主要品种是黄的。”作家魏巍在品读《采桑子·重阳》时也指出,战地黄花就是“战地的菊花”。在其他一些解读里也是这样,“黄花”指菊花、野菊花,或者黄色的野花。
这是文学界一种比较普遍的看法。那么,是否还有别的解读呢?
新世纪初,书法家舒关关提供一则史料:他父亲舒同曾与毛主席有过一段交谈,提出过另一种解读……
“红军书法家”舒同:毛主席的“战地黄花”另有所指
舒同是江西东乡人。
1905年出生。
1930年他参加中国工农红军,经历过二万五千里长征。
作为一个老革命,舒同为读者所知的大概还是他的书法。舒同的文章写得好,字体更是别具一格。
早在红军时期就很有名。
有这样一个故事:
为了团结抗战,毛主席决定邀请一位名叫萧芝葆的前清翰林出任边区工作。但几次邀请都被他拒绝了。萧芝葆说:“红军非常好,但他们都是当兵打仗的,我是一个文化人,谈不开啊!”毛主席听说后,就叫舒同以红军的名义给他写了一封信,宣传抗日统一战线的主张。这位“翰林先生”接到这封信后,最终同意“出山”,他说:“这封信不仅字体写得漂亮,文笔也比我好,红军里面真是人才济济啊!”毛主席听说后非常高兴,称赞舒同是“红军书法家”。
这个事例一方面说明,毛主席礼贤下士,重视人才;另一方面说明他很欣赏舒同的书法和文笔。
1932年,漳州战役打响,毛主席亲自指挥这场战役,表现出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4月16日,毛主席在马山召开有罗荣桓、聂荣臻等参加的军事会议,在听取了侦察汇报后,毛主席提出:先牵制敌人左翼,集中兵力吃掉其右翼薄弱兵力,然后迂回靖城,包围杨逢年旅,全歼敌人。
在毛主席的指挥下,漳州战役取得重大胜利。一举歼敌第46师大部,生俘敌副旅长以下1670多人,缴获枪支2100多支、大炮6门、子弹13万多发,无线电1台,飞机2架。毛主席的军事才能发挥地淋漓尽致,他的战略、战术,更加获得广大红军指战员的拥护和支持。
漳州战役结束后,27岁的舒同指挥红军战士打扫战场。阵地上还硝烟弥漫,毛主席就来到阵地上。当他看到舒同时,连忙走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说道:“你是舒同同志,我早就知道你了。我看过你的文章,见过你写的字。”毛主席是革命家、军事家、思想家,他更是一位书法家和诗人,因此他对同样喜欢写文章,书法很好地舒同很关注,称赞他的文章和书法写得好。
随后,舒同向毛主席汇报战斗经过,毛主席不时为红军战士英勇的事迹而感慨。当他们登上战斗最激烈的山顶时,毛主席忽然弯腰抓起一把焦土,又缓缓把手伸开,就见几粒铜制的子弹壳从焦土里显露出来,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毛主席深情地说道:“这,就是战地黄花哟!”
舒同深深地被毛主席那伟大的革命气魄和丰富细腻的感情世界所折服了。作为人民领袖,毛主席率领红军经历艰难险阻,以高超的军事艺术指挥红军打胜仗。1929年重阳节,毛主席在闽西革命根据地创作了《采桑子·重阳》这首词,留下“战地黄花分外香”的名句,抒发了革命者追求理想的大无畏精神。3年后的漳州战役又取得重大胜利,原来“战地黄花”是子弹壳!
毛主席的诗词很多创作于革命战争年代,大多在革命队伍里流传,正式发表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1962年5月号的《人民文学》正式发表毛主席的《采桑子·重阳》,引起读者的广泛关注,毛主席诗词越来越受到读者的欢迎和喜爱。很多专家学者开始解读毛主席诗词。多年后,舒同与儿子舒关关谈论毛主席的《采桑子·重阳》时,向他讲述了对“战地黄花”的准确认知:
毛主席诗词中有一名句:“战地黄花分外香”。后来的专家学者往往把它解释为菊花或菜花。但是父亲却告诉我,毛主席的“战地黄花”另有所指——
“战地黄花”并非实指一种具体的花,而是一种比喻,把红军战士在战场上打击敌人留下来的铜制子弹壳比喻为“黄花”。古人在重阳节这天观赏菊花,而革命者在重阳节这天用子弹打击敌人,这一粒粒铜制子弹壳散落在战地上,就像一朵朵黄花!人生易逝,革命者为了人类的理想“只争朝夕”地战斗,诗人既描写重阳节战地秋天的景象,又借此比喻革命发展的大好形势。
“战地黄花”:究竟解读为“菊花”好,还是解读为“子弹壳”好?
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中国古典诗词讲究格律,写好尤其不易。
1965年,陈毅元帅把自己写得律诗送给毛主席,请求斧正。毛主席给陈毅写了一封信,谈到艺术的“形象思维”问题。毛主席说:“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
何谓比、兴?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
“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
“比”是比喻,用这个物体比拟为另一个物体;“兴”是“借物抒情”,先表达一个别的“事物”,借以抒发自己的情感。毛主席诗词里有很多“比兴”手法。
以《菩萨蛮·大柏地》为例,诗人开篇写道:“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把彩虹比喻为舞动的丝绸,这是诗人赋予彩虹以生命的写法,并不是彩虹真在当空飞舞,而是诗人在经历艰难曲折后,萌发出革命斗争的豪情,这种情感充盈于山川间。随后一句“关山阵阵苍”,是在说明虽然乌云还没有消散,但关山仍在,斜阳正好,无法掩盖关山的苍翠。诗人借用关山的威严苍翠,抒发出虽然革命遭遇挫折,但仍然对前景感到光明: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正义终将取得最后胜利!
经过上面的分析后,我们再来看《采桑子·重阳》一词,诗人同样运用了“比、兴”手法:“秋风”、“春光”,运用的“比”之手法,以“秋风”比拟为“敌人”,“春光”比拟为革命发展的形势。敌人虽然凶顽,但只有经过革命斗争才能迎来“春天”,这是必不可少的过程;当“秋风”来临时,“辽阔江天”蒙上“万里霜”,但不管“霜冻”如何摧折,仍然改变不了“江天”的辽阔,革命者为追求理想的斗争并取得最终胜利,这个过程必定是波澜壮阔的!这是运用的“兴”之手法。同样,诗人在词中所写的“黄花”,不能“单纯地”认为是一种具体的“花”:菊花、野花、菜花,而是一种“比喻”,是“以彼物比此物也”,“此物”是“黄花”,那么“彼物”呢?我认为就是舒同从毛主席那里得到的准确认知:“黄花”就是子弹壳!
因此,准确的解读应该是:黄花,是指红军战士打击敌人散落在战场上的铜制子弹壳,并非一种具体的花。诗人把子弹壳比喻为“黄花”,表明革命者为追求人类理想,必须经过艰苦奋斗,这个奋斗的过程“分外香”!
毛主席创作诗词非常严谨,一是他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诗词,不断锤炼词句;二是在正式发表前,他经常把诗词交给郭沫若和臧克家等人鉴赏修改,直到满意为止。诗词运用的是“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因此,《采桑子·重阳》里的“战地黄花”,并不是“直说”一种具体的“花”,而是“借用”“黄花”这个“彼物”,表达真实的“此物”:铜制子弹壳!
毛主席说:“诗难,不易写。经历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1959年9月7日致胡乔木的信)写诗难,解读诗词当然也不易,因为解读者终究是“外人”,没有作者的亲身经历,未免导致解读出现偏差。
当然,文学作品是“形象思维”,不是“理性思维”那样有科学的判断和标准,我们在解读《采桑子·重阳》里的“战地黄花”时,把黄花解释为菊花,未尝不可。但是我认为,还是应该加进另一层意思:“黄花”意指红军战士打击敌人后散落在战地上的铜制子弹壳。这个意思比直说一种“花”,毫无疑问是更加深刻的!
朋友们,你们认为毛主席的“战地黄花”应该怎样解释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