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的小说《素食者》中,英惠本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有一天她突然做了一个梦,醒来便把冰箱里所有的肉食都扔了,从此拒绝吃肉。
没有一个人想要了解英惠为什么拒绝吃肉,她身边的所有人,她的家人们,一个个的都在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想方设法说服她甚至强迫她吃肉。
英惠不是无缘无故才拒绝吃肉的。
小时候,她有一条白狗,平时很温顺,但某一天突然发疯咬了她的腿。
父亲决定杀了这条狗,听说奔跑而死的狗肉更好吃,于是用颈圈套住狗头,开着摩托车骑了许多圈,一直到白狗精疲力竭,口吐白沫而死,它被紧绑的脖子流着血,嘴巴也吐出黑血。
大人们说,被狗咬伤了必须吃了狗肉才能好,于是英惠吃了一碗狗肉汤饭。
成年之后,她依然记得那条白狗口吐白沫、吐出黑血的样子,以及狗肉那股腥膻的味道。
那个晚上,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在森林里误入一个挂满了肉的仓库,在那里她吃了一块带着血水的肉。
醒来之后,她再也无法忍受冰箱里的肉食,将它们全部扔掉,从此非常坚决地拒绝吃肉。
她做了许多噩梦,杀人或被杀,污浊的地面上映出了一张脸,有时是自己的,有时是别人的。
她以为,之所以做这些噩梦,是因为吃肉的缘故。
仿佛,她吃进去的那些动物,在她的身体里咆哮,人类曾经以残忍的方式杀害了它们。
因此她决定,再也不吃肉了。
英惠的态度是坚决而漠然的,不想吃肉就不吃肉,不想说话就不说话。
她开始流离于社会规则之外了。
经历过最初痛苦的失眠阶段,经历过割腕事件、家人逼迫吃肉阶段之后,她要么是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打通了淤塞,要么是精神彻底崩溃了。
她开始变得更加异于常人,即使袒胸露腹,也坦然自若。
英惠反而获得了一种平静的状态,甚至是接近于某种“禅定”。
英惠的这种状态,更多的是从姐夫的视角里呈现出来。
她静谧,安然,她的表情犹如修行者一样平静,仿佛是经历了百般的沧桑与磨难之后才抵达的那种平静。
她偶尔会露出笑容,淡淡的却有力量,不会拒绝也不会畏惧的神态。排除了一切欲望的肉体,以及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平静的心境。
姐夫在她身上绘制植物花朵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受:“接受这一切的她无法看成是某种神圣的象征或是灵长,但又无法称为野兽。他觉得她应该是植物、动物、人类,抑或介于这三者之间的某种陌生的存在。”
英惠喜欢这些花,也不会拒绝身上也绘有这些花朵的人。
她说,如果洗不掉该多好啊,有了这些花,是不是就不会做梦了?
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后的某一天,英惠开始绝食。
她不需要食物,只需要阳光和水。
她喜欢双臂撑地倒立,想象自己的双臂深入地底变成了树根,身体变成树干,双腿成了枝桠,胯下开出了花朵。
英惠找到了自己的退路,变成一棵树。
从人类,到动物,再到植物,英惠通过这种自我降序捍卫着她退出人类群体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