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被揭开的那一刹那,我激动地站在她面前。
温梦晴看了我一眼,直接扑进了我兄弟的怀里。
“阿川,我终于见到你啦!”
我手中的便当哐啷一声落地。
“我提醒过你,她是颜控。”
“从她复明的那一刻起,你们就结束了。”
1
我记事起就是孤儿,住在西南的密林里,吃百家饭长大。
七年前,我在山里捡到一个女孩。
她浑身是伤,我背着她徒步了一天一夜,才将她带到了镇上的医院。
在山里徒步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所以我在带她出来的途中,也不小心摔断了腿。
我的左腿裹着石膏,守了她三天三夜,她才终于苏醒。
那时我才知道,她世界从此陷入一片黑暗。
我曾尝试想帮她联系家人,可当她的家人得知她瞎了眼之后,竟然挂断了电话。
她自嘲地笑了笑,说她原本是被送去联姻的。
瞎了眼正好,没有价值了,婚姻自由了。
她苦笑一声,“我们一个瞎了眼,一个瘸了腿,干脆就搭伙过日子吧。”
她的脸尖尖的,皮肤白白的。
说话的声音小小的,空洞的眼神里满是绝望。
可能是同病相怜的缘故,这一刻我心疼她,心疼的不得了。
“好,以后我养你。”
“从此以后,我做你的眼。”
我和她两个人像是被命运的风吹得漂泊不定,最终落入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小诊所里。
她说她叫温梦晴。
我陪着她度过最无助的时刻,她也在深夜向我敞开心扉。
就这样我们相依为命了七年,直到她的父母找到了小镇。
又在医院为她匹配到了眼角膜。
“温梦晴,你是故意逗阿川吗?”
“想先装作认错人让他伤心,再给他来个大惊喜。”
我的好兄弟开玩笑地说。
“别说笑了。”
“我和阿川朝夕相处了七年,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样子?”
“他一定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兄弟把我推到她的跟前,“看看,这才是你的阿川,如假包换。”
温梦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在瞎说什么啊?”
“他怎么可能是我的阿川?”
她的目光穿过我的肩膀,往门外张望。
“阿川呢?他今天有事没来?”
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微笑和她道别。
直到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才开始抽搐,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看着手里提着的便当,才想起来没送出去。
在她入院后的每一天,我凌晨6点就出发去菜市场,只为亲自挑选最新鲜的食材。
她每每闻到饭香,都会亲昵地抱着我的脖子,笑容满面,“阿川最好啦!”
可是今天她冷漠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她说,“他怎么可能是我的阿川?”
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
温梦晴要做我女朋友的时候,我问过她。
“我长得一般,你也要做我的女朋友?”
“阿川,我看男人不看脸的,人品才是关键。”
“你是这么的干净、善良、温柔、纯粹,如果我重见光面,一定可以一眼就认出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饱含深情,那时我也信以为真。
我失神落魄地在病房外坐着,夏依依走到我的跟前,她叹了一口气。
“梦晴不可能喜欢你的,你还是早点放手吧。”
“可是……我和她在一起七年。”我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提醒过你,她是颜控。”
“从她复明的那一刻起,你们就结束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颜控。
是啊,贫穷丑陋的我怎么可能配得上温家的大小姐。
要不是因为她失明又失联的这七年,我怎么可能和她成为男女朋友。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偷,偷走了她七年的时光。
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骗子,借着她眼盲,骗了她七年的爱情。
2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夏依依跟了上来。
她只是一路跟着我,和我拉开一臂的距离。
我心里明白,虽然温梦晴的朋友们表面都和我客客气气的,但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沉默地走着,直到一辆宾利在我们身边停下。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
那个男人长得很英俊,他停在夏依依的跟前。
“听说温梦晴恢复视力了?”
夏依依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地点了一下头,满脸不高兴,并不打算继续和他交谈。
“秦鹤川。”她突然叫我。
“你不问问我,他是谁吗?”
“他就是温梦晴以前的那个未婚夫。”
“梦晴失踪的那七年时间里,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没有去寻找过。”
“等找到梦晴了,知道她失明了,就开始盘算着怎么退婚。”
“现在,”她冷笑一声,“一听恢复视力,立马就来了。”
夏依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和讽刺,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
我闻言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不管她选不选他,都不会选我”。
虽然这么说,但我心中还对这七年的感情抱有一丝期待。
我试图忙碌起来,不去想她。
我把手机放得远远的,但却时刻关注着,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消息。
可温梦晴恢复视力一整周了,都没有联系过我。
夏依依说的没错,颜控的眼里,看不见我这样的人。
后来,我在网络上的一场直播中不小心看到了温梦晴,和她的未婚夫。
他们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她笑得灿若桃花。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手指不自觉地停在了鼠标上。
我盯着屏幕,试图从她的眼神、她的笑容中找到一丝对我的思念,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关掉了电脑,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我以为自己会感到愤怒,会感到悲伤,但最终感到的只是深深的失落。
我开始怀疑,这七年来,我在她心里,是否真的有过一席之地。
或许,真的应该放手了。
3
我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我看到那个卡通的头像心猛地跳了起来。
颤巍巍的用指纹解开了手机。
可当我点开对话框的时候才发现,不是温梦晴。
是夏依依,她们的头像,是同一个角色。
夏依依问我还打不打算考CFA,如果还考的话,就去自习室找她。
她去年刚拿到证,可以辅导我。
我回复了一个“好”,把电脑装进书包,准备出门。
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的11位号码,我背的滚瓜烂熟。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你好吗?”
温梦晴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柔。
我深吸一口气,回答,“我很好。”
“我……只是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阿川,我很想你。”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在电话里突然和她提出分手。
隔着话筒,我几乎可以听到她呼吸声的变化。
我等着她的回答,每过一秒,心仿佛就被割上一刀。
我终于经受不住折磨,抢先开口,“没其他事,我挂了。”
我不信她猜不出,我就是她的阿川。
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
她不愿意接受那个她爱了七年的男人,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甚至还有一些……丑。
4
我背上书包离开宿舍,扑面而来的寒风差点没冻出我的眼泪。
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雪,雪化的时候,最是寒冷。
在风里走得久了,我整个人都被吹得懵懵的,手脚也麻麻的。
还好自习室就在前面,再走几分钟就到了。
“来得还挺快。”
“我还以为你会因为失恋在宿舍里以泪洗面。”
夏依依半开玩笑地说。
我脱下手套,抖了抖大衣上的水汽,挂在椅子后背。
夏依依往我手边塞了瓶暖热的奶茶,我握着奶茶的手渐渐回暖。
我看见夏依依把手里的一份材料放到了我的桌上。
“我和温梦晴提分手了。”我的声音平静。
夏依依愣了一下,“你这是单方面的分手,不作数的。”
视频资料在电脑屏幕上静静播放。
夏依依坐在我对面,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她肯吗?”
我专心致志地翻阅着CFA的复习资料,试图理解那些复杂的金融理论。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默写着知识点,但心脏却一阵抽痛。
“她只是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我的陪伴,一时间没适应罢了。”
“过段时间,总会想通。”
“毕竟你也说了,她是颜控。”我无奈地笑了笑,“要不是因为眼盲,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样的人。”
“你怎样的人了?”夏依依突然急了。
她抽出我手中的笔,逼迫我抬头和她四目相对。
“长相就真的这么重要吗?而且各花入各眼。”
“阿川,你不要再说自己丑啦。”
看她这么认真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点安慰,心中的阴霾似乎被拨开了一点点。
我注意到夏依依的耳朵上泛起了一抹红色, “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的,至少长在我的审美点上了。”
“而且外表又不是一切,人品也很重要的。”
她的目光直视我,和当初温梦晴说出这句话时空洞的眼神不一样。
夏依依的目光里全是真诚和坦荡。
从小到大,我总觉得自己是父母眼中的遗憾。
他们从不吝啬在亲戚朋友面前表达对我的失望,尤其是我的外貌。
小时候经常有人说我长得奇怪。
我也经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和大家没有什么不同。
我转头看到夏依依的侧脸,她的睫毛长长的,鼻子高高的,嘴角微微上翘。
这样的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道风景。
我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就没再应她。
就在我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时,夏依依突然皱着眉头,脸上因为着急出现了愠色,鼻尖微微发红。
“秦鹤川,我说了你不丑!”
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眼神炽热,似乎有些抓狂地告诉我。
“好好好,我不丑,我是美男行了吧。”
我重新拿起笔,把写好的知识点放到她面前,“现在,可以继续辅导了吗?”
“你怎么这么倔?你再不听我的,我就不继续辅导你考CFA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夏依依,她平时看上去很文静,从不与人争执,这一瞬间的爆发让我措手不及。
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之前那温婉的模样。
她缓缓地说,“秦鹤川,你要相信你自己,不要活在别人的评价体系里。”
5
等我们从自习室出来,天已经染上了黑,零星几颗明星高挂。
我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夏依依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接了电话,我看着她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声音也变得焦急。
“我奶奶刚才吃过饭后突然晕倒,现在人在医院。我要立刻过去。”
我连忙说:“我送你去医院。”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晚高峰的车流像是不知疲倦的河流。
“打车来不及了,骑小电驴吧。”
夏依依一边说,一边走向共享电动车准备扫码。
我看见夏依依熟练地打开共享电动车的软件,忽然就想起了温梦晴。
在一起的那七年里,温梦晴有时候会和我谈起小时候。
她说她从小就是车接车送,家里的每一辆豪车都配备了一个专属司机。
我那时候不小心叹了口气,感叹人与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她还主动靠在我的怀里,让我的手圈住她的腰,她说,
“阿川,那时以前的我,和现在瞎了眼的我已经无关了。”
“以后我会陪你一起坐地铁,坐公交,骑小电驴的。”
我兀自摇摇头,笑了笑。
温梦晴这辈子都不会和我一起骑小电驴了吧。
6
我和夏依依骑着小电驴穿过大半个城市。
我感受着夜风轻拂过我的脸庞,甚至闻到她发丝里带出的淡淡的花香。
我没想到手术室的门口全都是人,显然夏依依的奶奶地位很高。
她的父母见到我和夏依依一起来的医院,礼貌地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先去了休息室。
没过多久,我看见了匆匆赶来的温梦晴,和她的未婚夫。
“你……怎么也在这里?”
温梦晴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试图避开我的视线。
“阿川想要考CFA,我上学期才考过,正好带带他。”
夏依依替我回答。
我发现温梦晴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忽然想起了背包里还放着当初和她定情的玉坠。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温梦晴,我是阿川,秦鹤川。”
我看到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嘴唇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不可置信。
这一刻,我几乎可以听到她心碎的声音。
“这个玉坠,还给你。”
我的声音平静,但掌心早就出了一层薄汗。
与其等温梦晴用冷暴力结束这段感情,不如我自己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开。
我不想再等待,不想再让这段关系的结束变得丑陋。
我想要的,只是一点尊严,一点自我救赎。
众目睽睽之下,我将那枚玉坠轻轻地放入温梦晴的掌心。
可就在我放下玉坠的瞬间,温梦晴突然用力将玉坠甩出。
玉坠滚落在地,破碎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我也因为她过激的动作,被推向在墙壁。
“阿川!”
现场有些混乱,夏依依将我扶起。
“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7
温梦晴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冰冷地盯着我。
“你有必要这样冒充阿川吗?”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所以不肯来见我?”
“阿川是故意让你这个丑八怪出面装作是他,然后和我分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