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复七年(907,天复本是昭宗李晔的最后一个年号,只用了四年,朱温扶立哀帝李柷后改天祐,但王建继续沿用),朱温终于在洛阳摧垮李唐,另建后梁。远在巴蜀的王建不愿承认,因为早年的朱温本来是被王建所在忠武军讨伐的反复无常之徒。王建尽管也是出身底层的混混,毕竟一早就投效官军,从忠武军到神策军都是朝廷一方。朱温却是跟着黄巢出道,后来迫于形势,甚至见风使舵被忠武军派人说降归顺,后来靠着一种机缘成为控制朝廷,最后夺取皇位,想要以此征服天下,王建自然不可能服从,他发布檄文号召李克用、李茂贞等藩镇联合起来为唐昭宗、唐哀帝等李唐天子复仇。
可此事王建太多算计,只能徒劳无功:一者,尽管李克用、李茂贞也对朱温不满,也都想将其打败,但客观来看,朱温综合实力的确最强,貌似出战时机不太恰当;二者,二李都觉察到王建想以此行动的号召力来抬高自身的地位,相当于发起者无形中就自居盟主,二李谁也不愿当王建背后的推手;三者,王建位于西南巴蜀,出征前往中原可算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反而李克用、李茂贞都距离朱温更近,一个北过黄河,一个西入关中,说来都容易被朱温报复,所以双方都没有响应。
成都永陵的王建坐像
不久,巴蜀号称有祥瑞出现。王建的手下都积极劝进:“大王虽然忠于唐朝,但是唐朝已经灭亡,正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于是,王建率领官员、百姓痛哭三日,于九月二十五日在成都登位,号大蜀,大封百官诸子。次年正月,王建在成都南郊祭天,改元武成,立次子王宗懿为皇太子,颁行《永昌历》。
王建的手下也主要是一帮养子,虽然不如河东李克用的所谓“十三太保”有名,但作用也不遑多让,甚至王建的养子比李克用多得多,号称过百人,见于史书记载的就多达几十个。前面已经提及受猜疑而死的王宗涤,颇有李存孝的悲剧色彩。另一懂得韬光养晦的王宗播算是既建功立业,最后也得善终。另外一个对王宗涤之死负有责任的王宗佶,就有点野心勃勃了,当然也没有好下场。
王宗佶也跟从王建很早,不论是忠武军时,还是在神策军中,王宗佶确实也表现突出。光化二年(899)随王建入川以后被任命为武信军节度使,然后在争夺兴元的战事中,王宗佶也起到一定作用,但为了自己的利益,暗中对王宗涤施了一些卑鄙手段,令其蒙冤而死。之后,王建对王宗佶却很器重,所以,他就不断索要官位。
前蜀建立后,王宗佶因功受封太师兼晋国公,感觉有点被闲置,他就继续索要更大的权势,要大司马、总六军,要开府治事,自说自话来要官说服力不够,他还拉拢御史中丞郑骞帮忙进言。
王建是一个豪杰,为人大部分时候也因好道而比较随性宽容,对王宗佶的举动没有想太多。王建的宠臣唐道袭出身舞童,在前蜀建立后一跃成为枢密使,在当时堪比李唐末年和后唐阶段的一些伶官,其实比较常见,自然感觉比王宗佶得到一大堆虚爵有权势。但王宗佶看不起这种歌舞出身的伶人,每每直呼名讳,令唐道袭怀恨在心,由于王宗佶是功臣宿将,在面上还是很小心谨慎。
唐道袭想了一个策略,先让王建故意听闻王宗佶对其直呼其名。他也知道王宗佶不会甘心,作为枢密使可以接近君主商议、传递要务,等到王宗佶再次上书谋求大司马的时候,唐道袭以退为进,反而劝王建:“王宗佶乃功臣,其威望可以服人心。陛下宜即与之。”王建很是怀疑,就询问传言情况,唐道袭当然各种奉承。王建大怒:“王宗佶名呼我枢密使,是将反耶?”命人通知王宗佶入宫了解情况,王宗佶还不知轻重,见到王建还继续要官,遭到责骂,唐道袭奉令领人冲入将王宗佶擒杀,过后将御史中丞郑骞也赐死。唐道袭更加地位显赫,后来还威胁到太子王宗懿。
事实上王宗佶就已经对继承人——太子王宗懿有些不尊重,所以他的失败并不是单单看不起唐道袭这一件事。唐道袭恰恰利用这一点,引起王建对王宗佶的恼恨,大意是指王宗佶文武全才,将来众皇子年幼,一切还得依靠他呢。从客观评价,王建大体对待臣下不坏,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在称帝以后害怕一些臣下对前蜀基业不利,变得心思多疑。由于唐道袭一向与他亲密,又能言善辩,王建感觉他的话非常厚道,貌似也更忠心,结果其实还是看走眼。
前蜀永平三年(911),岐王李茂贞引军进犯,王建命唐道袭为招讨使率军讨伐。临行前,王建亲自到大安楼赋诗送别(大安楼是成都内城的正北门城楼,当时正北门就叫大安门,府河边的城门大桥也叫大安桥,都因王建的前蜀而命名,此后延续到明清,直到今天成都北门大桥附近依然叫大安路)。唐道袭兵败青泥岭(今位于甘肃陇南市徽县),恰遇王宗播率兵救安远军,帮助唐道袭解围。唐道袭并没有消停,直到他引发太子王宗懿的反抗,这一幕很有点像汉武帝晚年和太子刘据,受到江充挑拨引发的悲剧。
前蜀武成元年(908),十七岁的次子王宗懿被王建册立为太子,后改名王元膺。王建对他寄托厚望,特意请来唐末百科全书式的一代宗师杜光庭做老师。
杜光庭的画像
史料对王建的长子王宗仁的记载非常少,只含糊提及王宗仁少年患病,身体报废,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不清不楚。从王宗仁后来从事校书郎一职看,虽然可能是挂名虚职,但也许不像是完全意义上的废人,可能就是习惯上认为体弱多病的样子。也就是因他经常患病,自然无法契合唐末五代那种以武人为荣耀的时尚,所以就不太受王建待见,起初封普王。不过王宗仁看似因患病受到冷落,反而幸运地躲过了一场家族名利纷争,后主王衍继位还改封他卫王,最后的结局虽不大清楚,推测可能死于后唐灭蜀的风波,可好歹是逍遥地多活了一些岁月。
而王宗懿确实自小显得威武骁勇一些,可他也不像一个有抱负,具备王者潜质的人,性格其实偏向骄横跋扈,也十分轻挑浮躁。换句话说,他确实和王宗佶一样,对王建身边紧紧跟从的唐道袭很看不上,于是产生了巨大矛盾。
永平三年(913),王宗懿和枢密使唐道袭的恩怨已经非常白热化,这个事情还是和他作为继承人有关。王宗懿虽然被确立为太子,但没有从道家宗师杜光庭那里学到多少修养和才干,个性非常毛躁。
杜光庭是一个载入史册的得道高人,前蜀建立后的年纪已经有六十多岁,因长年修道,还很康健。他在前蜀担任谏议大夫、光禄大夫,受爵蔡国公等等,也以虚职居多,实际不愿意太深入参与俗世事务,多数时候都在青城山修养,做他的学问(杜光庭学问广博,写了非常多的各类著作),并没有对王宗懿的成长起到太多影响,否则前蜀的历史绝对不会是后人所看到的样子了。
当时王建在宫中宠信的是徐氏姐妹(徐氏姐妹是蜀中望族,其父徐耕为唐末的眉州刺史,徐氏姐妹生于眉州,籍贯似乎也就是眉州),徐氏的儿子王宗衍也很得宠爱(王宗衍的母亲到底是徐贤妃还是徐淑妃记载不详,一般倾向于妹妹淑妃)。王宗衍比王宗懿小七八岁,由于家学渊源,当上后主以后也没太大本事,就善于词曲和玩乐,这方面与后蜀后主孟昶、南唐后主李煜全都半斤八两。
徐氏姐妹很早就希望太子王宗懿下马,据说暗中经常行祝祷仪式,希望由王宗衍将来继承前蜀的大宝。徐氏姐妹这种心理和举动,史书形容徐家对青城山有一种情结,自然也是深受道教影响的人物。传说其父徐耕当年生下两姐妹,家宅就有祥瑞征兆。当时有游方之士上门拜会,看到两个女娃就非常激动,对徐耕说:“君家必大贵于天下。”徐耕很兴奋地询问原因,对方说:“青城山一带近来王气冲天,不出十年,必有真人登上大位,二女将与之结缘,一门都会因二女大富大贵。”徐耕听得晕晕乎乎,从小对两个女儿就刻意栽培。
果然十来年后王建占据成都,就到处搜罗美女入宫,徐耕主动奉献二女,当真非常喜欢徐氏姐妹,徐耕也得了内都指挥使的高位。后来徐氏姐妹也经常去青城山游玩,到处留有刻诗,两姐妹的确要算有一些才学的女子,流传下来的诗作有十多首。
徐氏姐妹虽然是后宫女眷,一直潜心为王宗衍寻找出人头地机会,当时宰相张格,宦官飞龙使唐文扆都受到拉拢,经常在王建跟前帮王宗衍说话,时不时刻意激化太子王宗懿和唐道袭的矛盾。王宗懿虽然为人鲁莽,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他也想提醒王建爱惜龙体,注意宫禁的安危等等,这些善意提醒都被唐道袭利用作为太子干涉君上的意图。
这一年七月初七乞巧节,唐道袭忽然对王建说太子有不轨迹象。当晚王宗懿已经得到消息,认为唐道袭会对王建不利,就准备带兵保卫宫禁。结果于成都城中激起变故,唐道袭不敌王宗懿被杀。王建派养子王宗贺领军平定,王宗懿逃到民间,第二天出来寻找吃的,被人认出遭杀,王建还一气之下把王宗懿贬为庶人。
后世很多人都觉得王宗懿的结局非常像当年汉武帝的太子刘据,尽管这一对父子原则上没法和刘彻、刘据父子相比,但产生的情感恩怨和结果确实很像。王建气恼王宗懿的举动,实际心里受到的打击颇大,当众大臣劝说另立储君时,王建却有一些迟疑。原本王建并没有考虑到王宗衍,毕竟他的年纪最小。起初想在王宗辂和王宗杰之间选择,他们一个相貌和王建相似,一个相对才干稍微突出一点。徐氏姐妹非常焦虑,发动张格,唐文扆继续施加影响,她们姐妹也反复劝说,最终王建还是确立王宗衍为太子。
虽然徐氏姐妹达成了心愿,但王建还是为王宗衍能否胜任做前蜀之主而感到苦恼。据说有一天经过夹城(夹城是古代皇宫内的特殊通道,连接宫禁和宫城,历代都有。五代十国阶段,天南海北到处都有地方势力的都城,有的就修成两宫之间的复道,从空中廊道经过),听到太子王宗衍与诸王斗鸡击球的喧呼声,叹道:“吾百战以立基业,此辈其能守之乎!”开始对宰相张格有些不满,徐氏姐妹知道王建对王宗衍没有信心,但因徐贤妃一直庇护,最终不能罢免。
当时信王王宗杰有才略,经常为前蜀大局着想,提出各种建言,王建认为王宗杰比王宗衍成熟得多,后来为此动摇过,想要再次更换储君。然而光天元年(918)二月,王宗杰忽然暴死,王建怀疑是被人所害,不久就病重,最后召大臣入寝殿传达遗命:“太子仁弱,朕不能违诸公之请,逾次而立之。若其不堪大业,可置诸别宫,幸勿杀之。但王氏子弟,诸公择而辅之。徐妃兄弟,止可优其禄位,慎勿使之掌兵预政,以全其宗族。”
前蜀时期的永平元宝
最后交代给大臣的这一番话,多少让人感到王建对前蜀的情况还是比较清醒,可已经不能有机会如他所愿改变局面。这一年六月初一王建病故,终年七十二岁,庙号高祖,葬于永陵,过去民间一直俗称王建墓。据说永陵不仅是非常少见的地表王陵,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在坟墓内树立有死者生前塑像的陵墓。
王建是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文盲无赖,到从军步步高升,最后成为称霸一方,虽然从唐朝末年的大局上看,王建对唐僖宗、唐昭宗都算是礼数周到,后来虽然谈不上完全的忠心,但也不像李茂贞、朱温之流对李唐天子有过逼迫和不臣举动。
王建之所以逐渐得势,一方面是某种历史机缘与他个人能力所相辅相成;另一方面,他每前进一步其实都获得朝廷的任命与肯定。就当时形势说,王建是认为自己在极力挽救唐朝衰亡,要说他的所作所为很早就有个人私心似乎并不够客观,毕竟他的出身一直是朝廷官军,根本不同于朱温那种从义军投诚而来的,随时被人戴着有色眼镜。
像唐昭宗逃出长安避难时,王建和李克用千里迢迢出兵勤王,这种忠心也不是故作姿态,只不过王建把这一行动视为可以顺便打击顾彦晖吞并东川的机会,所谓一石二鸟,这是他高明的手段。促使王建最后决心称帝也主要是同朱温翻脸,他试图与之一较高下。
对王建来说,朱温当年既是手下败将,又是反复无常的投机之人,还是唐昭宗、唐哀帝的仇人。王建从蜀地建号,多少有一些想要复制当年刘备在此延续汉室基业的模式,可以说是“假公济私”,但同样能看出他的精明。实际上,他虽然是自己上位,可他的蜀王名号的确也还是唐朝册封,仍然具备接手唐朝事业的说辞。
最重要的是,王建当皇帝以后的确没有就此一味享乐,他为安定巴蜀百姓做了一些事情。王建来自穷苦人家,没什么文化,思想没有陈旧的套路,往往能够不拘一格选用人才,像书生王先成、布衣李景、道士杜光庭、僧人贯休等,还任用诗人韦庄为宰相,王建对待臣下总体不差,基本都推崇每个人的长处。
像韦庄在前蜀建立时已经五六十岁,他过去曾代表唐僖宗来西蜀当过“调解员”,王建对他印象很好。韦氏是唐朝的高门大姓,韦庄的家世也算不错,先祖是高宗武后时文武兼备的宰相韦待价,近祖则是德宗时非常出名的诗人韦应物。韦庄出生于文宗末年,家道已经中衰,长大以后已经是唐懿宗、唐僖宗时期,接连参加科考都没有成功(唐朝科举虽然是打破传统门阀家族的重要举措,但进士科难度非常大,越到后期难度越大。科举进士科是到宋太宗赵光义手里故意放宽名额和降低门槛才显得人才大量涌现的),他和诗坛前辈李商隐一样不断在地方节度使的府上当基层幕僚小文员,当时中原已经义军蜂起,韦庄长期颠沛流离。
到唐昭宗乾宁元年(894),五十七八岁的韦庄终于考中进士,接受的第一个重要使命就是跟随谏议大夫李询入蜀,调解西川节度使王建和东川节度使顾彦晖的冲突,当时王建就表示希望留下他,韦庄很感激,没有立刻答应。
随后,唐昭宗再次被软禁,最终还遇害,唐朝确实没有了前途希望,韦庄已经年老,经不起颠沛流离,就决定再去蜀地,至少那里相对安宁。王建对他的投奔非常高兴,立刻任命为起居舍人,帮他处理各种文书。韦庄年过六旬终于遇到伯乐,在生平最后的十来年,韦庄贡献出自己的全部才能,尽心竭力安定巴蜀百姓。在煌煌大唐终于落幕之际,这最后的一个大诗人比诸多渴望大展宏图抱负的前辈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隐等人,居然要幸运几分,历史有时就是这样的无奈和感叹(另一个最后代表唐朝的大诗人罗隐和韦庄的结局十分相似,也是在生平最后阶段得到器重,帮助吴越王钱镠在江南稳定局面)。
在重大事务上,韦庄尽力避免蜀军卷入当时的大战中,实际为了休养生息,积聚实力。一是阻止王建以“为祖上报仇”为名征讨朱温,如唐哀帝天祐元年(904)八月,昭宗遇害,“高祖(王建)有胸怀光复中原、匡扶唐室的大志”,韦庄以“兵家大事不可轻易而动”进行劝阻,因为冲动之下兴兵,往往容易草率和招来败绩。
王建入蜀后的南方形势
二是韦庄识破朱温欲吞并川蜀的诡计。“梁(朱温)复通好高祖,推高祖为兄”,韦庄笑着说:“此神尧骄李密之意也(指李密投降李渊,后为李渊所杀一事)。”
韦庄除了扬名后世的文学才华之外,的确还有一些行政才干,受到王建器重绝非浪得虚名。前蜀建立,韦庄被拜为宰相,一切基础制度都是他拟定,只不过才三年,韦庄就病故,享年七十五岁。韦庄不仅和罗隐并称唐代诗歌最后的一抹霞光,另外也由他开启巴蜀文坛花间词的大幕,是唐宋文学传承交替的关键人物。因为韦庄初入蜀时,已经不少名士随他一同前去,如毛文锡、牛峤等,后来都是蜀地花间词派的重要人物。
因为同样的诗人身份,韦庄对杜甫当年居住过的浣花溪畔,在唐代末年也是他第一个修缮所谓“草堂”来表达纪念杜甫的文学同道。
在韦庄死后,王建在巴蜀依然继续恢复民生,十分注意整顿官吏,对跟随入蜀的功臣武将管束十分严厉,如有过失能够做到铁面无私,这就体现他对待一些义子似乎有一些态度反复,如王宗佶一事前面提过。另一义子王宗训任武泰军节度使,镇守黔州(今重庆彭水),骄纵不法,也被严肃处置。
在经过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前蜀逐渐繁荣起来后,文臣武将的生活上都慢慢奢靡腐化,连王建本人在后期也不能幸免。于是在成都大修宫殿园林,到处流行歌舞享乐,所以当时文学上“花间词”流行开来,同时蜀地的歌舞音乐成为五代十国以至于宋代追捧的时尚翘楚。好比在宫内湖面上行船享乐,夜夜笙歌,流传到今天的永陵歌舞艺人的石刻就是王建生活习性的一个侧面。后来蜀地歌舞艺人一直是宋代开封宫廷宴乐的宝贝,好比宋真宗的刘皇后原是蜀地民间善乐器的艺人,身为皇子的赵元侃就对她的才艺着迷。
唐代的巴蜀一向号称富庶,王建也想渐渐征收重税积累财赋,御史大夫冯涓(他是田令孜、陈敬瑄任用的眉州刺史,但没到任)建言减轻赋税,招募流亡,可以壮大实力,还献上一篇《生日颂》。王建立刻采纳建议,还愧谢道:“如君忠谏,功业何忧”,依然维持原状,让民间恢复发展生产。如王建还曾亲自前往成都锦里观看繁荣的蚕市,对左右讲开征桑税之利,意图效法蜀汉诸葛亮奖励纺织蜀锦生产,促进经济。
关于王建的死,原本没有太多疑点,但是王建生前确实有过更换接班人的念头,还是有野史流传王建的死因不大正常。之前提过,信王宗杰的死令王建有怀疑,宠臣唐文扆自知摆脱不了干系,据说与徐氏姐妹、张格商议,让尚食在进给王建的鸡肉饼中下毒,所以临终前曾有大臣向王建进言诛杀唐文扆,凑巧唐文扆确实在王建死后十余日被诛,貌似新君王宗衍以此举来安抚众大臣的情绪。
有关前蜀后蜀的研究著作
后主王衍顺利登位(将本名王宗衍改称王衍),王建的正宫周氏称昭圣皇后,尊生母徐淑妃为皇太后,姐姐徐贤妃为皇太妃。两位徐氏夫人在后主上位以后更加为所欲为,她们唆使王衍卖官,从中为自己疯狂敛财。自刺史以下,每有一官职出缺,总有好多人争夺,以出钱最多者得到官职;又在通都大邑设立旅舍店铺,以搜刮民财。
后主王衍这一下就释放自己,表现出一个典型纨绔子弟的本性。他没有继续重用王建留下的一批还不错的大臣,反而提拔了一批和自己比较亲昵的宦官,有宋光嗣、宋光葆、景润澄、王承休、欧阳晃、田鲁俦等人。另外选用的韩昭、潘在迎、顾在珣、严旭等都是没什么本事的玩家,鼓动王衍起造奢侈的宣华苑,内有重光殿、太清殿、延昌殿、会真殿,有清和宫、迎仙宫,还有降真亭、蓬莱亭、丹霞亭等建筑。
后主王衍日夜与众多狎客、妇女在亭中酣饮作乐,据说曾在苑内大摆宴席九天,嘉王王宗寿想以社稷前途进言,一时动情地伤心落泪。韩昭就说:“嘉王不过酒后难过罢了!”众多狎客还一起戏弄嘲讽嘉王,王衍当然对进言听不进去,继续玩乐。另一方面徐氏姐妹对王衍的多年影响和熏陶,他具备的才学倒也不算虚假。欧阳修曾评价王衍“颇知学问,能为浮艳之辞”,其《甘州曲》、《幸秦川上梓潼山》、《宫词》及《醉妆词》都流传一时,他有约二百首宫体诗编辑成《烟花集》流传。
后主乾德二年(920)七月(这一乾德年号仅仅隔了三四十年又被赵匡胤拿来使用,当时很自豪地认为大气吉祥,且过去没有,结果刚刚灭后蜀的乾德三年,他就在宫女的铜镜上发现有乾德四年字样,赵匡胤很惊讶,找来陶谷和窦仪询问,窦仪指应该是前蜀后主年间铜镜,赵匡胤为此很郁闷),王衍颁发诏书准备外出巡视,顺带征讨岐王。实际是长期在成都呆腻了,想到处走走找刺激。
王衍出巡时身披金甲,头戴珠帽,手执弓箭,随从的旌旗兵甲连接起来号称有百余里长。雒县令段融(属汉州的州治,今德阳广汉市的北面,三国时刘备著名军师庞统就死于雒城中了埋伏)上书劝说:“不宜远离都城,应委派大臣出去征讨。”王衍根本不理。
一个多月后,蜀军队伍驻扎在安远城(在秦州境内,由王建手下王宗绾兴建,今甘肃天水市甘谷县一带,后来成为宋军防御西北的重要军寨,不断扩建加固),王衍派王宗俦、王宗昱、王宗晏、王宗信等人出兵攻打岐王李茂贞,最终巩固前蜀拥有秦、凤、阶、成、陇、文等蜀口六州之地,而岐王已经只剩数州,随着后唐建立,李茂贞死,岐王嗣子李从曮就献出了地方表示归顺。
这一年十二月,王衍得意洋洋到达利州庆功宴饮,阆州团练使林思谔参加聚会趁机请求后主巡视阆州,王衍又兴奋答应了。这时他要改花样,走水路坐船,而且是非常奢华的龙舟彩船,自然是强制沿江州县供应,老百姓开始对后主发愁抱怨。
到达阆州以后,王衍又干了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情,不知为何看中当地民间何康家的女儿,非要何家献出女儿接待。何家表示女儿已经有夫家,后主非常慷慨招来订婚的男子,命人厚厚打赏了结。这位未婚夫大受刺激,倍感羞辱,回家以后患病,很快就死了。离开阆州后,王衍又去梓州,直到次年正月才巡游结束回到成都。
成都永陵的伎乐像
王衍之后也一直沉迷享乐,乾德六年(924),任命心腹宦官王承休为天雄节度使。天雄军是晚唐五代北宋赫赫有名的军号,也就是魏博镇。但前蜀的天雄军属于秦州,正是从李茂贞手中夺来。王承休据说相貌俊秀,五代十国到北宋,重用宦官的风气继承唐代,并没有就此消失。所以,王承休作为宦官一样有各种实际职务,也体现是王衍最信任的人。从宣徽使到外任天雄军节度使,对王承休来说倒不完全是一种真正重用,实际是靠王承休的妻子严氏与王衍的不当关系换来的。
王承休这个宦官是不是后人印象里的阉人实在不可考证。因为唐代宦官不一定都是阉人,如大名鼎鼎的仇士良确实是做宦官发达以后娶妻生子。就算是阉人,历史上娶妻的宦官从东汉到明代,甚至清代都比比皆是,根本不足为奇。王承休的妻子严氏号称绝色,之前王衍就对霸占别人家的女人感到非常兴奋,胆子也越来越大。何况王承休本来就是巴结王衍的心腹狎客,靠着严氏讨后主的欢心。久而久之,王承休希望自己能够独挡一面,王衍确实就给了一个节度使职务。
当严氏随着王承休去地方上任以后,王衍似乎还很想念严氏,乾德七年(925),又想要出游去北边,计划去秦州与严氏相会。群臣直言进谏,王衍不听。连徐太后也哭哭嚷嚷闹绝食阻止,也动摇不了王衍要去秦州的决心。这一次,王衍又领几万人马浩浩荡荡从成都出发,当走到梓潼遭遇狂风刮翻屋瓦,拔起树木,太史趁机进言:“这是贪狼风,肯定有敌军要杀来。”王衍仍不省悟。
就在两年前,中原的后唐庄宗李存勖消灭了后梁,前蜀上下已经颇为恐惧,加上关中凤翔一带的岐王献地,趁机建言伐蜀,为之前攻掠秦陇边地数州进行报复。李存勖曾派遣李严访问前蜀,面上安抚笼络,实际是打探虚实。王衍是喜欢热闹的主,还故意要对中原来的人表现出前蜀风雅阔气的一面,就请李严前往新修整的上清宫会见(位于今都江堰青城山的半山处,王建王衍父子都非常崇道),还让成都的一些百姓夹道欢迎。李严看到王衍这种骄奢淫逸的样子,回去洛阳以后就向李存勖回报可以采取行动。
这一次王衍出巡至绵谷时(绵谷为古县,属于今广元市,也就是属于当时利州范围),后唐大军已经攻入前蜀境内,王衍急忙回返成都,留王宗弼守绵谷,派王宗勋、王宗俨、王宗昱率兵北上抵抗。王宗勋等人到三泉就望风而逃(三泉也是古县,唐代中后期隶属兴元府,今陕西宁强县西北阳平关附近),王衍令王宗弼诛杀王宗勋等人,结果王宗弼反而与王宗勋等人合谋赠送粮食给唐军。
王衍回成都已经是十一月,公卿百官及后宫嫔妃提前在七里亭迎候(七里亭据说位于城北七里附近),王衍回宫入文明殿与群臣相对哭泣。据说入宫时,王衍突发奇想,让护卫和侍从女眷都扮做回鹘装束。由于当时心情不好,王衍再次展示了自己的才艺,他把北周宣帝宇文赟的《醉歌》改编成新曲,让众妃嫔以连臂踏脚的方式进行演绎,抒发压抑悲观的情绪。
随后,王宗弼驰归成都,登太玄门捕杀成都尹韩昭、宦官宋光嗣、景润澄、欧阳晃等人(据史料,成都的太玄门是晚唐高骈扩建外围,修筑罗城时的北城门之一),将这些人首级装进匣子里递送给唐军主帅魏王李继岌。王衍已经无人可用,只好上表乞降,王宗弼将王衍、徐氏姐妹从宫苑北面的宣华苑迁至天启宫暂时囚禁(宣华苑主要通过徐氏夫人流传的宫词和少量史料流传,在当时成都摩诃池的北面,符合宫廷制度中一般太后居宫禁北侧,于乾德三年建成。宣华苑也有摩诃池的水面,但进入宣华苑的池水另称宣华池。而天启宫只知在成都西面,具体资料不详,可能是一座宫观)。魏王李继岌到成都时,王衍君臣互相绑缚着到七里亭迎降,前蜀就此覆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