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之战——西魏扩张的失策,慕容绍宗意外身亡,王思政战败被俘

诗情画音儿 2025-01-18 17:32:33

西魏大统十五年(549年)六月,一匹快马疾驰至长安,带来了颍川前线十万火急的军书。西魏丞相宇文泰拆开信件,果然看到了颍川失守的消息:荆州军8000余人全军覆没,太原郡公、骠骑大将军、荆州刺史、都督河南诸军事王思政在颍川被东魏俘虏。宇文泰虽然对此早有预感,但仍感到一丝不安。

自高欢去世后,宇文泰曾以为世间再无对手,却没想到高澄的胆识与才能竟不逊于其父。

蛇吞象式进取之策

事情可以追溯到大统十三年(547年)。当年正月,侯景发动叛乱,遭到东魏的围攻。在绝望中,侯景将东荆州(今河南泌阳)、北兖州(北兖州旧址在滑台,但东魏时期并没有北兖州,《资治通鉴》推测可能是指北荆州,北荆州治所在伏流城,今河南伊川)、鲁阳(今河南鲁山)、长社(今河南长葛东北)四座城池割让给西魏,并请求西魏出兵援助。侯景在河南地区统领军队已有十多年,与西魏军队多次交战,可以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从情感上讲,西魏没有任何理由帮助这样一个敌人。从实力上来看,宇文泰认为自己实力不足,不愿意卷入东魏的内乱。因此,西魏迟迟没有对侯景的请求做出实质性回应。然而,到了三月,这场叛乱引发的战争进一步陷入僵局,东魏对河南各州的控制力迟迟未能恢复,宇文泰开始动摇了。

河南地区,特别是颍川,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颍川郡属于颍州,辖长社县(今河南长葛东北)、临颍县(今河南临颍县西北)、颍阴县(今河南许昌市区)三个县。该地区北临洧水,南临颍水,地势平坦,人口稠密,曾是曹魏的首都所在地,是河南各州的核心区域。

从战略位置上看,颍川北接荥阳(今河南荥阳)和大梁(今河南开封),南扼豫州(今河南汝南)。若要控制河南各州郡,颍川郡是必争之地。荆州刺史王思政最初驻扎在荆州穰城(今河南邓州)。在侯景割让四城后,王思政迅速率兵向东北方向行军360余里,攻克了鲁阳城,随后继续向东急行军100余里,进入襄城郡(今河南襄城)。

接连夺取两地后,王思政仍然感到不够满足,他上书建议趁侯景与东魏的注意力集中在豫州以南,迅速出兵占领河南各州。

然而,多年与东魏的交战经验使西魏朝野依然保持谨慎态度。时任淅州刺史崔猷坚决反对王思政的主张。淅州位于今河南西峡县,北朝时期设置的州郡众多,淅州实际上仅辖1个郡(包括修阳、中乡两县,均在今河南西峡境内),且地处边境。

崔猷在此任职两年多,对边境形势有较深的了解。他认为,虽然经略河南并非不可能,但不应过于激进。颍川地处平原,易攻难守,且深入敌境,从地理位置上看,不如襄城郡更为合适。襄城背靠西魏边境,即使遭遇敌军围攻,也有较大的回旋余地。即使非得占领颍川,也不必由王思政亲自率兵前往,只需派遣一支队伍前去占据即可。

宇文泰较为赞同崔猷的观点,但他作为一位久经沙场的军事统帅,看待问题的角度与文臣有所不同。面对眼前的机会,宇文泰不愿轻易放过,即便不敢大规模行动,小范围的试探还是必要的。因此,宇文泰命令边境驻军利用侯景割地的机会,进行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以探明东魏在该地区的实际情况。

将军魏玄与李义孙从新安附近出发,进攻已失去实际掌控的东魏北荆州伏流城。尽管伏流城名义上属于侯景割让之地,但西魏进攻该地名正言顺。

此时,东魏主力部队正集中在豫州东南围攻侯景,导致这一带防御薄弱。因此,魏、李二将几乎未遇抵抗便顺利占领了伏流城,使东魏北荆州的部分地区落入西魏之手。

骠骑大将军李远自邙山之战大败后,一直驻守在弘农郡,负责东部各镇的防务。他奉命率领宜阳豪强陈忻等将领进攻宜阳郡以东,成功夺取了九曲城(这两地均位于今河南宜阳以西)。

虽然东魏在河阳部署了斛律金、薛孤延等部作为威慑力量,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仅有一支约3000人的东魏部队,在将军尔朱浑愿的率领下,长途跋涉前来救援宜阳郡,但被陈忻等人击败。

与此同时,王思政再次上书,强烈请求迅速将行台治所迁至颍川,并保证若遭东魏军围攻,水攻则以60天为限,陆攻则以3年为限,在此期间无需朝廷派遣援军。《资治通鉴》记载“一周”为一年,可能有误。

宇文泰一方面受到边境试探性进攻成功的鼓舞,另一方面考虑到王思政作为河南方向的军事总负责人,不宜过分否定其意见,最终同意了迁徙颍川的建议。

大统十三年(547年)六月,王思政开始部署军事行动,目标是收复侯景弃守的河南七州十二镇。他亲自率领主力部队进入颍川空城,同时派遣部将权景宣和郭贤分别前往不同方向展开攻势。

王思政的主力部队约有8000人,驻扎在颍川,主要任务是以颍川为中心,经略河南各州郡。

权景宣率部向东南方向进攻,占据了乐口(今河南漯河市郾城区召陵镇),乐口南距悬瓠城200余里,北距长社城亦有200余里。郭贤则率领本部兵马驻守鲁阳郡三鸦城(位于今鲁山县西南19里),负责保卫后方。

这三支总人数不超过一万人的部队形成了一个大三角形的战略布局。

王思政在北边一角,权景宣在南边一角,郭贤在西边一角,各自承担不同的任务。权景宣的任务是切断豫州汝南郡与颍川的联系,郭贤则负责保护后方的安全。

所谓的七州十二镇,包括颍州、北荆州、东荆州、广州、襄州、豫州和洛州等地。尽管王思政的部队成功占领了颍州、广州和襄州的全部地区,但其他各州仅部分被占领,并未完全控制。即便如此,王思政在河南地区的扩展仍然达到了西魏开国以来的最大规模。

自北魏永熙三年(534年)起,西魏与东魏之间经历了多次大规模战争,虽然西魏数次侵入河南,但每次都是短暂占领,控制范围主要集中在洛阳附近。然而,如今西魏却意外地占据了大片河南地区,这成为了全国上下共同的荣耀与梦想,这一切都归功于王思政。

王思政出身于太原王氏这一显赫家族,他凭借个人的努力和才能,最终建立了不朽的功勋,成为西魏军事领域无可匹敌的第一人。为了巩固这一战果,西魏的实际掌权者宇文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1. 增派援军:

河南郡守梁昕从阎韩镇(今河南渑池)紧急南下,前往东荆州担任镇守。

原豫州刺史泉仲遵接替王思政,出任荆州刺史,率领本部乡兵驻守荆州。

骑将若干惠曾在侯景之乱前一年率军在鲁阳郡(今河南鲁山)与侯景交战,宇文泰命令他留在鲁阳郡,负责镇守广州,作为王思政的支援。

2. 兵力部署:

-虽然具体的兵力数字不详,但根据西魏惯例,单独领兵的将领通常指挥的军队人数不超过一万,乡兵则多在三千人左右。因此,可以推测若干惠加上梁昕、泉仲遵的总兵力大约在两万人以内,加上荆州系统的兵力,总数不会超过三万人。

面对广袤的河南大地,西魏能够调动的兵力显得相对薄弱,用“蛇吞象”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尽管力量有限,但西魏的野心却非常宏大。

筑城狂魔的神级表现

当王思政进入颍川时,梁朝展开了大规模的北伐行动,分两路进军:一路进攻徐州,另一路进攻豫州。面对梁军的攻势,东魏迅速作出反应,起用了名将慕容绍宗,率军迎击梁军。

在大统十三年(东魏武定五年,547年)十一月,慕容绍宗在徐州寒山击败了梁军,并俘虏了梁军主帅贞阳侯萧渊明。随后,他调转兵力向西,于涡阳击败了侯景。此时,已占领豫州汝南郡的梁将羊鸦仁因害怕东魏军队的进攻,未战先撤。

次年,即大统十四年(东魏武定六年,548年)二月,慕容绍宗继续推进,彻底平定了叛乱,收复了豫州、北扬州、南兖州和梁州等地。完成这一系列军事行动后,东魏军进行了约一个月的休整。

到了4月,东魏再次集结了10余万大军,由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和大都督刘丰共同指挥,发起了对颍川郡的进攻。

从大统十三年(547年)六月王思政率军进驻颍川,到大统十四年(548年)四月东魏发动进攻,东魏给了王思政整整十个月的时间。如果能够穿越时空回到当时,或许会看到王思政在长社城中暗自得意地笑着。

王思政是西魏首屈一指的筑城专家。他曾修建玉壁城,使高欢两次倾尽全力攻打却无功而返;他在弘农郡城的经营,使其成为边境上的重要战略支点,东魏和北齐数十年间都无法越过弘农一步;他还大规模修复了荆州的穰城,将这座废弃的小城变成了南部边境的强大区域性中心,成为此后数十年对南朝作战的重要基地。

给这样一位筑城天才十个月的时间,即便是从零开始,也能建造出一座坚固的城池,更何况颍川的长社城本身并未受损。然而,史书并未详细记载王思政在这段时间内具体做了什么,或许他向西魏中央夸下海口的底气,正来源于他的筑城才能。虽然我们无法确切知道王思政是否在颍川进行了大规模的筑城工程,但事实最终会说明一切。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一亘古不变的道理,王思政心知肚明。然而,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前行。占领颍川之后,王思政已经感受到了危机的临近。

万余名荆州士兵分散在广阔的河南七州,犹如一把胡椒面撒在一头烤全牛上,显得微不足道。相较于郭贤和权景宣各自手下的千余人,王思政手中的8000多人已经算是兵力雄厚。然而,他所面临的却是东魏的10万大军。

东魏的领军大将是太尉高岳,他是高欢的族弟,在韩陵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被誉为高氏宗室中最擅长用兵之人。高欢父子对高岳极为信任,尽管他因常年征战而在家中积累了大量兵器甲胄,私藏兵器本是谋反大罪,但高欢和高澄从未过问。

高岳嗜好酒色,生活奢侈,私德方面虽有瑕疵,但在用兵之道上,他的才能不仅在高氏宗室中首屈一指,即便与军中的其他大将相比也毫不逊色。对于王思政而言,高岳无疑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对东魏而言,颍川郡的失守确实出乎意料。自侯景叛乱以来,西魏一直按兵不动,未曾大规模出兵趁机掠夺,相比之下,南梁显得更为大胆。然而,西魏此次突然发动攻势,并且迅速占领了大片河南地区的州郡,不仅令人震惊,也让东魏感到愤怒。以这样的兵力,西魏究竟从哪里来的勇气?

高岳率领大军抵达长社城外,自认为兵力占优,便下令直接攻城。东魏军队如潮水般涌向城 池,但当他们接近城下时,却发现情况与预期大相径庭。原本以为会看到旌旗飘扬、城墙坚固、弓箭手严阵以待的景象,但长社城却城门大开,城墙上一片寂静,完全没有战斗的迹象。难道西魏已经弃城而逃?

就在东魏军疑惑之际,城内突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一队队精锐士兵冲出城门,东魏军措手不及,被杀得溃不成军。高岳见状,急忙指挥部队撤退。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让高岳深刻体会到了西魏军队的实力。他不敢贸然再次进攻,只好在城外扎营,准备长期围困。

经过两次玉壁之战后,东魏人重新审视了硬攻坚城的战术。他们发现,对于坚固的城池,直接强攻往往不如围困有效。即使兵力充足,也需要耐心地围困,因为城中的粮食终有耗尽之时。此外,在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可以采取“围点打援”的策略,利用城 池作为诱饵,吸引敌方援军前来救援,从而将其一举歼灭。

高岳率领的东魏军队在长社城周围修建了多个营垒,将城池紧紧包围。他们选择城 池周围的高地筑起土山,并在土山上架设飞梯,试图攀上城墙。同时,还在城下使用火攻车投掷燃烧物,试图烧毁城上的防御工事。

面对东魏的进攻,西魏将领王思政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防御措施。他准确判断东魏军队不会贸然强行攻城,因此命令士兵们准备了大量的火把和火箭,顺风投射到东魏的攻城器械上,几乎将其全部焚毁。

与此同时,东魏渤海王高澄亲自率军从虎牢关渡过黄河,巡视洛阳。他派遣大将彭乐率领骑兵突袭洛阳以东的西魏镇戍,成功俘虏了西魏将领裴宽。

裴宽出身名门河东裴氏,高澄对他极为敬重,以礼相待。然而,裴宽坚守气节,拒绝接受高澄的厚待,趁夜色逃回西魏,受到了宇文泰的高度赞扬。然而,裴宽的命运多舛。北周武帝保定年间,他在镇守南部边境沔州时,再次被陈军俘虏,最终客死建 康。

高澄再次调动驻扎在河阳的斛律金和薛孤延的部队前往颍川,与高岳汇合,共同攻打长社城。东魏军队展开大规模围攻,筑起土山,架设攻城器械,用尽各种手段强行进攻。

虽然斛律金和薛孤延的具体兵力不详,但根据以往记录,斛律金单独领军时常常有3万人,因此可以推测这两支部队的人数大致相当。即便无法确定具体数字,但至少不会少于一万多人。这样一来,东西魏双方的兵力对比达到了12:1,差距极为悬殊。

东魏将领们看到如此明显的优势,普遍认为胜利在望,心中不免产生了轻敌的情绪。

新调来的薛孤延负责监督建造攻城土山。薛孤延曾在沙苑之战中一日内砍断15把刀,另有一次在行军途中遭遇雷雨,雷火飘到他头上,烧焦了他的眉毛和胡须,他怒不可遏地挥刀追赶雷火,高欢赞叹道:“薛孤延竟能与霹雳搏斗!”可见他是一位勇猛无畏的将领。然而,薛孤延在监造土山时却毫不在意,每日沉醉于酒中,无法有效管理事务,给了西魏军队可乘之机。

王思政敢于向朝廷保证能够坚守三年,自然有其道理。他发现虽然火攻可以破坏敌军的攻城器械,但对土山却无能为力。于是,他挑选了一批精锐士兵,趁着夜色从城墙上缒下,突袭东魏的土山。由于薛孤延无法有效指挥防守,所筑的土山被西魏军队彻底摧毁。

如此一来一往,两军交锋演变成了一场持久的消耗战,东魏十余万大军竟然无法攻克小小的颍州城。

宇文泰得知这一消息后,心中大石落地,看来王思政所说的三年之限并非虚言。于是,他决定带着魏文帝的太子西行巡视陇右各州郡。从长安出发,经过陇山,向西北到达原州(今宁夏固原),再向北穿过灵州(今宁夏灵武)的秦长城,然后向东抵达五原(今陕西定边),最后折向东南进入蒲州(今山西永济)。

然而,在此期间,西魏文帝突然病重,宇文泰不得不急忙带着太子返回长安以应对可能的变故。这次行程大约有三千多华里,虽然远离了河南的战事,但宇文泰也得以暂时摆脱长安繁杂的政务,享受了一番巡视疆土的乐趣。

水淹长社

颍川的战斗仍在继续。为了确保10万大军的补给,东魏任命杜弼为行颍州事(颍州已被西魏占领,因此杜弼暂时担任这一职务),负责统一调度河南方向的粮食和军需物资。

杜弼是东魏著名的文士,早年跟随窦泰参与小关之战。窦泰战败后自尽,杜弼与六名残兵逃回晋阳。高欢得知此事后十分悲痛,责问杜弼为何未能劝阻窦泰,随后将杜弼贬为外郡司马。然而,由于杜弼才能出众,高欢不久便将其召回,专门负责机密文书。

杜弼为人正直,对东魏高层普遍存在的腐败现象深感忧虑,多次劝说高欢采取措施整治腐败。

对此,高欢发表了一段著名的话:“天下混乱已久,风气已成。如今许多督将的家眷都在关西,宇文黑獭时常招揽引诱他们,人心动摇,去留不定。而江东还有一个老翁萧衍,他专注于礼仪和文化,中原的士大夫都视他为正统所在。如果我立即严加法制,毫不宽容,恐怕督将们会纷纷投靠宇文黑獭,士人们也会全部投奔萧衍,国家将失去人才。你稍安勿躁,我会记住这件事的。”

对于高欢的敷衍态度,杜弼内心始终感到困惑。

当高欢率军进攻沙苑前夕,杜弼再次进谏,建议应先清除内部的奸佞,再对外敌发起攻击。他的意思是应当首先惩治贪污腐败的权贵。

然而,高欢却命令士兵拉满弓箭,用刀和长矛架起一条通道,让杜弼从下面通过。杜弼作为一个文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从刀枪下走过时,吓得汗流浃背。

高欢见状说道:“刀枪只是虚晃一招就让你如此害怕,那些勋贵大将们每天都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虽然他们有贪污行为,但在战场上却能发挥重要作用,不要总是用书生的眼光看待问题。”尽管如此,高欢仍然认识到杜弼的才能,继续重用他。

高澄也一直非常赏识杜弼,于是将他调任为大军的后勤负责人,同时任命大司农许惇专门负责黄河的漕运,以提高从河北到洛阳的运输效率。

10万大军的后勤供应是一项巨大的任务,河南各州承担了主要的物资调拨工作,州县各级官员和百姓的负担非常沉重。幸运的是,杜弼处理事务公正,能够抓住问题的关键,因此各方面的关系协调得非常顺利,确保了颍川围城大军能够无后顾之忧地继续进攻。

时间来到大统十五年(东魏武定七年,549年)四月,高岳率领的十余万大军已经整整一年未能攻克长社城。

高澄不断增派援军,但始终无法突破西魏8000余人的坚固防线,仿佛这些西魏士兵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无论怎样攻打都无法取胜。

负责漕运的大司农许惇提出了一个建议,即筑坝壅塞洧河以水淹长社城(《资治通鉴》记载此建议为刘丰提出)。正值夏初,河水上涨,高岳随即命令士兵在洧水下游筑坝,将河水水位抬高。不久,长社城北侧被大水淹没,甚至有鱼鳖随着河水游到了城下。

长期的浸泡使得许多城墙开始崩塌,城内的泉眼也因水位升高而涌出大量积水,大水漫延至城内,军士们甚至连做饭都变得困难,只能将锅吊起来生火。

然而,王思政激励士兵及时修复城墙,顽强地抵抗东魏军的进攻。

这场长达一年的战斗严重消耗了东魏军的斗志,此时已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为了保持部队的战斗力,高岳将士兵分成几批轮流休整,既保证了持续的攻势,又避免了士兵过度疲劳。

随着大水持续不退,东魏军利用这一有利条件,调来了大船靠近城墙进行攻击,并派遣擅长射箭的士兵向城内射击。

东魏大将慕容绍宗曾请术士房豹为他算命,算出他日后会有水厄。慕容绍宗见到大水后,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他接连几晚做了凶梦,头上的白发也突然全部脱落。他对人说:“我自二十岁以后就长白发,如今无故掉尽,甚是奇怪。白发尽,算尽,难道我的寿数已到?”

于是,慕容绍宗在大船上用浴盆洗澡,说是祈禳水厄。房豹却告诉他,人的命运由天定,岂是祈禳所能改变的。慕容绍宗只是笑了笑,称这只是个玩笑。

然而,房豹的预言竟一语成谶。在长社城下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惨剧,这场悲剧加速了长社城的失守。

某日,刘丰和慕容绍宗登上河堰察看情况,忽然看见洧河之北刮起了大风暴,飞沙走石,天色昏暗。两人急忙下堰登上大船躲避大风,并趁机乘船到城边查看城中的情况。船上的弓箭手还挑衅地向城内射箭。东魏军正肆无忌惮地在船上闲逛时,悲剧发生了。

这场从洧水之北刮来的大风异常强劲,竟将船缆刮断,大船顺风飘到了城下,无法返回本军。这一突变让双方军士都惊呆了。

西魏城上的士兵迅速拿出搭钩,众军齐下,将大船钩住,纷纷上船抓人。东魏军既无法逆风扬帆,又来不及划桨逃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魏人上船。

慕容绍宗无路可逃,情急之下跳入水中。

然而,慕容绍宗不会游泳,挣扎了几下后,便在水中溺亡,时年49岁。这位一代名将,被高欢雪藏十多年,刚刚开始建功立业,却如此悲惨地横死。

刘丰也跳入水中,幸好他会游泳,奋力向己方大营方向游去。

然而,风急浪涌,刘丰刚游出不远就被卷入漩涡中。西魏军见状,立即用搭钩将其拖住,随后乱箭齐发,刘丰最终在水中丧命。

自灵州归顺以来,刘丰一直以勇猛善战闻名,他的死讯传开后,朝野上下无不震惊,深感惋惜。

船上另一位大将慕容永珍也被俘虏。王思政亲自召见他,泪流满面地说道:“我军如今已陷入绝境,失败在所难免。但作为臣子,我必须尽忠职守,所以不得不处决你。”说完,命令士兵将慕容永珍押出斩首。

慕容绍宗等战死的将领也都得到了应有的尊重,王思政命人收殓尸体,以礼安葬。

东魏军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两位高级将领,虽然这是意外,但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极大。高岳不敢再贸然进攻,只得撤回营地,向邺城的高澄请求增援。

英雄末路

王思政在战场上斩杀了两名敌将,声威震动两国,对此事两国的看法也截然不同。西魏的宇文泰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

两年前,当王思政进入河南时,他曾许下诺言,水攻六十天为限。此时已经是大统十五年(东魏武定七年,公元549年)五月,长社城已经被水淹了一个多月。如果再任由东魏继续进攻,形势将变得极为不利,必须迅速采取行动进行救援。

然而,颍川地处孤立,东魏十万大军驻扎在州城附近,派出援军数量太少难以取胜,太多则可能重蹈邙山大战的覆辙。

当时,西魏征发关陇地区的豪族子弟从军仅几年时间,府兵制度尚未完善。李弼、独孤信刚刚晋升为柱国大将军,而赵贵、李虎、侯莫陈崇、于谨等人的具体晋升时间不详,不确定是否在五月之前。

总体而言,西魏的军力远未恢复到邙山之战前的状态,与东魏军队相比仍有较大差距。在这种情况下,派遣重兵进入河南无疑风险极高。

即便如此,为了尽可能保全王思政在河南的战果,宇文泰还是命令赵贵和怡峰两位将领率兵前往穰城,并授予赵贵指挥东南荆、广、洛、豫等州部队的权力,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援军的作用。

东魏高澄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眼前的困境。侯景叛乱平定之后,东魏才正式进入了权力交接的阶段。在长社城的攻防战期间,高澄于四月接受了东魏皇帝的册封,从渤海王升为齐王,并担任相国一职。

然而,高澄对颍川战局的关注度似乎不高,对于王思政的守军已经濒临极限的情况也不太了解。或许是因为慕容绍宗和刘丰的阵亡让他感到震惊,从而过高估计了颍川的防御能力。

陈元康劝说高澄亲自率军进攻颍川,理由是新主即位,需要通过一场显著的军事胜利来震慑老臣和功勋贵族。

尽管侯景之乱已被平定,但这毕竟是内部叛乱,与击败外敌的意义不同。

高澄新封齐王时,取代东魏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许多大臣都劝他取而代之,结束这已经持续了15年(534—549年)的虚伪局面。然而,陈元康却表现得更为谨慎,认为在河南地区还有大战未决的情况下,仓促禅代并不合适。他极力劝阻高澄,虽然高澄也认同这一点,但对陈元康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元康自高欢创业初期就参与机密事务,威望日益提升,这对新主高澄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此,高澄借机任命陆元规为大行台郎,以分散陈元康的权力。

当陈元康提出亲征颍川的建议时,高澄并未立即同意,而是让陈元康先去前线查看具体情况,再决定是否进攻。陈元康果然前往颍川进行了实地考察,回来后再次坚定地建议高澄:颍川一定能拿下。

高澄集结了11万步骑兵,亲自率领大军进攻颍川。此时,东魏在颍川的兵力已增至约25万人,几乎倾尽全国之力。

正值夏至,河水上涨,洧水的水量显著增加。高澄亲自勘察地形后,信心倍增,决定继续采用水攻策略,命令部队加高水坝,誓要将长社城淹没。

然而,随着水量增大,筑坝的难度也大大增加。东魏军三次尝试筑坝均被洪水冲毁。

高澄下令不得停工,甚至将背土的士兵连同土袋一起投入河中,最终成功筑起了洧河大坝。

经过一个多月的持续水攻,到了大统十五年(549年)六月,长社城的情况愈发艰难。城内外交通完全中断,城内既无法获得外界支援,也无法运出任何物资。缺粮尚可勉强应对,但盐的短缺导致城内的军民纷纷出现浮肿等疾病。

王思政带领的8000名守军在长达一年的战斗中损失惨重,仅剩3000余人,几乎丧失了战斗力。然而,由于王思政平时品德高尚,对士兵关怀备至,深得军心,因此尽管形势极为严峻,仍无人投降。

长社城的局势已经十分危急,早已超过了当初承诺的防守期限。王思政日夜期盼着援军的到来,但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那么,节度东南诸州军事的赵贵究竟在做什么呢?

根据《周书·文帝下》和《周书·赵贵传》的记载,赵贵率领军队从穰城出发,但由于洧水泛滥,援军无法到达长社城。这一记载显得有些不合常理,令人困惑。

穰城位于今天的河南邓州,处于颍州的西南方向,而洧水决口淹没的是长社城的北部,南部并没有受到大水的影响。

那么,为何洧水的泛滥会阻碍赵贵的进军呢?这里存在两种可能:

1. 东魏在颍川南面部署了阻击部队:东魏的总兵力足够多,可以在颍川南面部署阻击部队,以阻止赵贵的援军。然而,这种说法缺乏足够的史料支持。

2.赵贵惧怕东魏的兵力优势,不敢进军:从现有的记载来看,这种可能性较大。驻扎在鲁阳的骑将若干惠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最终在大统十五年(549年)病逝于鲁阳军中;随队来救王思政的骑将怡峰也没有参战记录,巧合的是,他也病死在军中。这两位将领统领的都是骑兵部队,骑兵以速度见长,是救援的首选力量,宇文泰派兵的初衷正是为了救援长社城。

此外,驻扎在三鸦的郭贤则忙于与豫州蛮人鲁和作战,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会前来支援。在颍川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激战时,东南诸州的兵力居然都袖手旁观,唯一的解释是主将们不敢出战。

综合赵贵的经历来看,他在小关、沙苑、邙山、河桥等多次大战中都没有表现出色,尽管地位显赫,但他的军事能力相对较弱。因此,赵贵未能及时救援长社城,很可能是因为他畏惧东魏的强大兵力,不敢冒险前进。

无论如何,王思政终究没有等到援军的到来。长社北面的城墙在长时间的浸泡下终于崩塌,洪水涌入城内,王思政无处可逃,只能率领残部登上高处躲避洪水。

尽管处境艰难,王大将军依然保持着不屈的精神。他向北拜了两拜,痛哭流涕地说道:“我受国家重托,本希望平定叛乱、立功报国。然而精诚所至,却未能感动上天,最终辜负了皇上的期望。如今大势已去,无路可走,唯有以死明志,以报答朝廷的恩德。”听到这悲壮的话语,身边的将士无不泪如雨下。

王思政原本打算自刎殉国,但他的亲信督将骆训拉住他说:“您曾对我们说过,只要献出您的首级投降,不仅能获得富贵,还能救下一城的百姓。如今高相已有此言,您难道不为城中的士卒着想吗?”

赵彦深亲自向王思政说明了高澄的意愿,王思政在心灰意冷的情况下,与赵彦深握手投降。高澄非常高兴,亲自接见了这位坚守一年多的传奇将军。

王思政虽然没有自尽,但心中已有赴死之意。他并不屈服于高澄,而是慷慨激昂地陈述自己力战的经过。高澄对此深感敬佩,对王思政厚待有加。王思政部下的3000余名残余士兵也得以保全性命,被分散编入戍边部队。

宇文泰得知颍川失守的消息后,立即命令河南各路军队撤回。权景宣、郭贤等将领纷纷率部返回荆州驻地,西魏在河南地区所取得的州郡也随之重新落入东魏之手。

至此,西魏历时两年的河南经营计划以失败告终。颍川之战成为西魏扩张过程中的一次重大失误。

尽管此次行动主要由地方将领策划,但仍反映出西魏朝廷上下对于拓展疆域、改变东西两魏对峙局面的迫切愿望。

东魏的杜弼在战后总结时指出,王思政的失败在于“未能明辨形势的顺逆,未能认清双方实力的对比,未能衡量敌我力量的强弱”。

杜弼的这番话虽然直接针对王思政个人,但实际上也间接揭示了西魏朝野在战略决策上的某些问题。

这场战争揭示了西魏与东魏之间国力的巨大差距,战争的结果给西魏敲响了警钟。在实力尚未实现质的飞跃之前,河南这片一马平川、四面受敌的地区绝非理想的进取之地。

王思政自孝武帝西迁后,虽然长期未能获得显赫的地位,但他一直在西魏边境的各个要地默默奋斗。他提出的筑坚城策略,并且身体力行,为西魏巩固国防做出了重要贡献。在两次玉壁之战中,他成功抵御了高欢的进攻,可以说是功勋卓著。

王思政为官多年,从不以经营家业为念,而是处处效仿古代名将,常常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自勉。这样的品德,在西魏的将领中极为罕见。正是由于这样的人品和才能,他赢得了敌国统帅的尊敬。

东魏禅让给北齐后,王思政被任命为都官尚书,最终得以善终。颍川之战以王思政个人的悲剧告终,智谋与时机不相匹配固然令人惋惜,但他用生命书写的一笔辉煌,依然光耀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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