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版《水浒传》开篇，俯瞰青瓦与砖墙，穿过热闹的街市，人声不绝，商贩鼎沸，北宋东京城，一派市井烟火气。镜头摇过人群，对准被人群围起的那个人。

此人姓高名俅，字梅西，乃是东京汴梁城内数一数二的人物。

当然了，是倒数。

与昭著的臭名正相反，他的球技绝佳。

就在这寻常的一天里，高俅连同几个伙伴，在闹市的中央卖艺。

说是卖艺，其实是玩票。因为此时的高俅，是有正经工作的。他在城中董家的生药铺里做学徒。

做学徒要挨家送药，这路与路的缝隙，成了他与伙伴们尽情起舞的时刻。

旁人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了不起的高二哥，只要他来，就必须是独角戏——踢球。

踢球，踢中国足球，又称蹴鞠。

蹴鞠的好处太多了，诗中有云：蹴鞠成功难尽言，消食健体得安眠。

但对于高俅来说，踢球的意义远不止如此。

01

踢球对于高俅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生命之光，是欲望之火。他的罪恶，他的灵魂……这只由皮革与米糠做成的小球，自第一次出现在他生命起，就成了他的全部。

你见过一个人，用球来为自己命名吗？

他就是。

高俅生于一个破落户。

由望族败落的家庭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颓废。高家颓废不知许年，浑浑噩噩生了三个儿子，高俅排名老二。

父母大人甚至懒得给他取个像样的名字。大概从出生起，高俅就叫高老二。

高老二慢慢长大，会走会跑，并且很奇怪的，对那个圆滚滚的皮球深感兴趣。到了该上进的年纪，只念个诨名也不像话。高父灵光乍现，高老二有了正式的名字——高毬。

毬，同“球”。高毬刚念了几天书，已然觉得这名字不很体面。

恰好读到诗经第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自然是君子最好的配偶。很高雅，有追求。于是，高毬悄悄将名字变成了高逑。

又过了几年，经历了一点社会的历练，对高逑来说，把追求好对象的想法放在嘴边，这不丈夫。于是他再次更名，高逑变成了高俅。

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这回好了，身穿丝绸白又亮，漂亮帽子戴头上。俅，即漂亮。

高老二从无数家庭的老二中脱颖而出，一步步从高球，变成高漂亮。他将命运，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所以很多人说，高俅是草根逆袭的典范。

02

成功往往不能复制，但成功的经验值得参考。

所以《水浒传》中，我们不研究宋江，不研究林冲，不研究阎婆惜，更不研究潘金莲。

我们只研究整个故事中，唯一的成功人士高俅。

高俅自出生起，就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聪明劲儿。他脑筋灵活，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从不在四书五经上用心。

换句话说，他就属于主科全挂，副科满分的坏学生。

坏学生科举之路走不通，但偷鸡摸狗可以有。

高俅的双亲不富裕，又颓靡，大概无暇管顾孩子的成长。所以高俅早早地踏足社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鸡鸣狗盗之事。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高俅心中的道德防线就一退再退。

心要稳，手要狠。

嘴要甜，眼要准。

怀着这四点箴言，他混迹于东京街头，成了街头的小霸王。

尽管城中百姓，通常将后两个字调转。但那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在乎。

他甚至还有点可怜那些人。

为什么？

因为他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玩耍，诗词歌赋。

全才高俅，俨然成了不起的高二哥。

当然他也有不会的，比如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这些诗词中常常颂扬的品质，他压根无法理解。那是什么？能吃吗？

对于高二哥来说，实惠的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有钱人，那么至少要靠近有钱人。

如何靠近？

帮闲，俗称陪玩儿。

大户人家的公子，往往有使不完的精神，于是乎，陪玩儿成风，甚至成了一种职业。

这职业是为高俅量身定做，但他的运气，此时还远未到来。

03

高俅在陪玩这件事上，栽了这辈子最大的跟头。

城中王员外家财万贯，儿子终日百无聊赖，于是对外宣布，招聘帮闲。

高俅应声而入，以绝对的优势拿下了此番选拔，成为了王家正式的陪玩。

于是茶楼、妓院、酒馆、赌场，流连三瓦两舍，不离雪月风花。王家公子从刚开始的好奇拘谨，到后来放飞自我，将人间欢愉尝了了遍。娱乐内容不断升级，不断升级，直到惊动了老爹。

老爹一怒之下，将高俅告上开封府。府尹当庭宣布，杖脊四十，迭配出界。

高俅不服，我做错什么了？

不服无效，高俅屁滚尿流，一身狼狈，滚到了临淮州。

而此番他最深的感悟是，权力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

高俅之所以到临淮州，是因为这边有熟人。

熟人柳氏，号称大郎。两人曾在东京城有过短暂的交集。但惺惺相惜之情，不靠时间，靠的是相同的品质——柳大郎，闲人一个。

闲人也要吃饭，那就来最快的。

是啥？开赌坊。

开赌坊是真赚钱，于是柳大郎周围，已经聚集起不少隔涝汉子。大家奉柳大郎为大哥，发誓要将赌坊做大做强。

发展需要聪明人，高俅来得正合时宜。

于是，经临淮州一番历练，高俅的特长从踢球，变成了赌博加踢球。简称，赌球。

赌桌三年，高俅不仅练就了眼疾手快，更练就了火眼金睛。

只需要一眼，他就能将你整个人，你的癖好，你的心思，你的忧虑，你的弱点，他能将你整个人看穿。

有钱没钱，那就更不消说了。

但并不遥远的东京城，他日思夜想的东京城，生于斯长于斯的东京城啊，他何时才能回去？

高俅思乡情切，在街边占了一卦。

卦象上坎下乾，正是告诉他，需要等待。

三年后，大宋哲宗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于是大赦天下，时机这不就来了？

高老二挥别柳大郎，柳大郎侠义赠金银。

金银之外，还有更重要一个东西——推荐信。

收信人正是东京城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氏。

高俅揣着信，提着钱，怀着一份难得轻松的心情，一路赏玩，慢悠悠回东京去。

04

老板董氏是老实人，但他不够幸运，因为他有一房柳大郎这样的亲戚。

柳大郎好不容易走了，又来了个高二郎。

这高二郎远近闻名，谁敢要他？

三年前不敢，三年后，高老二面上愈发狡猾，他是更不敢要了。

心里不敢，面上却不能露出半分。于是董老板好酒好菜地待着，只等一个叉他出去的好时机。

这天，高俅又在送药途中，和街上的混混踢球。风头正盛，突然隔壁传出叫好声。

人群一下子聚往隔壁，留下高二哥这叫一个没脸。

谁如此大胆，看我怎么收拾他。

高二哥带领小团队围攻隔壁耍棍的艺人，不由分说就开打。

打你，你还不能叫屈。这是规矩。

但规矩注定要被人打破，此人名唤王进，是禁军教头。因一时不愤，替人出头。

高俅连同小团队，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这么惨。

但俗话说得好，隐忍让人心大。

在外三年，他吃够了苦头，也明白了忍字的含义。

要来，就来个大的。

挨一顿打，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怎样才能避免一次又一次地挨打。

要不受气，就要做那种打死人也不吃官司的人。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高俅突然觉悟，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

人行于世间，总有固定的规则。只有投奔主流，才能更快抵达。

抵达目标，就是抵达成功。

而照此路下去，他永远只能是个混子。

混子回头，第一步，就是找个安身立命的差事。在个破药铺当伙计，怎能安身，如何立命？

他日夜思考着这个问题，被药铺董老板看在眼里。

时机这不就来了么。

董老板自称看出高俅一番宏远志向，在这里定是屈才，我荐你到小苏学士那里去谋个差事，岂不美啊？

高俅叩响苏东坡府上的门，命运的齿轮随之启动。

苏轼一眼辨出高俅的成色，将他荐往驸马王晋卿府上。

他府上，定需要你这样的人。苏轼盈盈笑意，推了高俅一把。

驸马王晋卿见高俅此番人品，关键实在会玩，又极有眼力，于是喜不自胜，收他做随从。

等到驸马生辰那天，偏偏单请端王一人。

这端王偏偏看上了案头的玉狮子，于是多出一个去端王府叩门送货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又偏偏落在了高俅的头上。

还有更重要的，进了门的高俅，偏偏遇到了和小黄门踢球的端王。

而好巧不巧，这小小的皮球，偏偏落到了场外高俅的脚下。

回到命运的起点，高俅仍旧是那个高毬。

端王又惊又喜，将高俅留在身边。数月后，哲宗宴驾，无有太子。百官商议的结果，是推端王登帝位。

时来运转，往往无需费力。

高老二从此扶摇直上，官至太尉。就连他不成器的兄弟们，也都登坛拜相。

破落户高家，再次成为东京城的显赫人家。

05

《水浒传》开篇，为什么单单讲高俅的发迹？

为什么《水浒传》中一百单八将死的死，散的散，惟有一个高俅，拥抱了成功？

高俅善终后，又过了482年。那是明末清初的时辰，苏州吴县一名男婴呱呱坠地，男婴的名字，叫金圣叹。

金圣叹以品评闻名于世，而在评《水浒传》开端高俅处，他写道：

乃开书未写一百八人，而先写高俅者，盖不写高俅，便写一百八人，则是乱自下生也；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也。

高俅成功，并以水浒全员的葬送作结。

而我们热烈讨论着成功，研究着成功，企图复制成功，却忽视了最核心的一个问题——

如果宋徽宗恰好不喜欢踢球，高俅还能赢吗？

平分往事，换个方式看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