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史》:北宋前期书法人物——徐铉、王著、李建中、林逋

三个小布丁 2024-04-05 20:03:18

北宋建国之初,一切均在草创阶段,书法自然无暇顾及,书法史上能提及的人物,基本上都是来自十国的降臣:

徐铉来自南唐,王著、句中正、李建中来自蜀国,钱惟治来自吴越。此外,还有一个隐士林逋,其中,值得强调的是徐铉、王著、李建中、林逋四人。

说这些著名书家之前,我们必须先说说宋太祖和宋太宗,因为一国一朝的艺术风气,其实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它的国主,比如曹操,比如梁武帝,比如唐太宗。

(宋太祖像)

宋太祖赵匡胤不愧一代雄主,但这个出身于武将之家的天子,一生看惯刀光剑影,因此养成了凶悍的性格,这也就决定了在宋代开国之初对文化的漠视和对文人的轻蔑态度。

宋太祖最有名的典故,是“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太祖皇帝将展(汴京)外城,幸朱雀门,亲自规画,独赵韩王普时从幸。上指门额问普日:“何不只书‘朱雀门’,须着‘之’字安用?”普对日:“语助。”大祖大笑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显然,他看轻文人,也看轻文化,他对语言文字里的语气助词“之乎者也”根本看不上!

但当了一国之君,他还是有了点文化气,他毕竟不是文盲。他不仅能诗,而且能书。他有著名的《日诗》写道:“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流星赶却月。”哈哈,这诗,不仅比黄巢的《菊花诗》更加粗豪,简直开了后世韩复渠诗风的先河。

宋太祖的书法,据载记载“有类颜字”,我们可以认为是受时代潮流的裹挟,甚至真接来自杨凝式的影响。

宋太宗赵匡义代兄而立,他不仅在武功方面不逊其兄——前面说了,毕竟国家是在他手里真正统一的,而且他也注重文化复兴,我们熟悉的《太平御览》和《文苑英华》都是在他的授意下编竣的,他又令出内府所藏历代墨迹,命王著编次摹勒上石于禁内,即《淳化阁帖》,它是中国最早一部汇集各家书法墨迹的法帖。

宋太宗的书法,米芾记为:“本朝太宗挺生五代文物已尽之间,天纵好古之性,真造八法,草入三味,行书无对,飞白入神,一时公卿以上之所好,遂悉学锺、王。”显然,宋太宗不仅书法有相当造诣而且影响了时代风气。

宋太宗勤于学书,朱长文《续书断》记有这样一则轶事:

初,太宗临书,尝有宸翰,遣中使示(王)著,著曰:“末尽善也。”上益勉于临学。他日又示著,著如前对,中使责之,著日:“天子初锐精毫墨,遠尔称能,则不复进矣。”久之,复示著,日:“功已著矣,非臣所及也!”

当然,这里的评价来自臣下王著,不管是不是臣下的谀词,还是王著水平之限,但至少可以说明宋太宗是个勤于学习书法的人。

宋太宗还做了一件有益于文字学的事,就是让徐铉和句中正对《说文解字》进行了整理和修订。徐铉修订的《说文解字》,主要驳正的是唐代李阳冰修订《说文解字》时所产生的讹误,这个版本就是我们现在经常提到的“大徐本”(“大徐”是相对他的弟弟徐锴而言)。

言归正传,说回三位书法家……

徐铉

徐铉(917-992),字鼎臣,广陵(今江苏扬州)人,他在南唐官至吏部尚书,后随后主李煜降宋。历给事中,散骑常侍。

(《说文统系图》中右起第三第四为徐氏兄弟)

徐铉的主要成就在文字学上,他的书法创作也偏重于小篆。小篆自李斯而下写的人不多,唐代出了个李阳冰,遂有“冰斯”并称。其后觉寂数百年,徐铉被认为是足以继承这二家的高手。我们现在学习小篆,临摹的《峄山碑》,大多是徐铉重摹本的拓本(当然,还有会稽本),原石现藏西安碑林。

(徐铉摹《峄山碑》拓本)

关于徐铉的书法,朱长文《续书断·妙品》中记道:

尤善篆、八分,精于字学。盖自阳冰之后,篆法中绝,而骑省于危乱之间,能存其法。归遇真主,字学复兴,其为功岂浅哉!初虽患骨力歉阳冰,然其精熟奇绝,点画皆有法。及入朝,见《峄山》摹本,自谓得师于天人之际,搜求旧迹,焚掷略尽,较其所得,可以及妙。

《宣和书谱》也借世人所言称其“至于篆籀,气质高古,几与阳冰并驱争先。”另外,《宣和书谱》还提到徐铉暮年得“喎(读歪)匾法”,这似乎只是一种笔法,但如果仅是这样,徐铉不至于“暮年方得”,关于喎匾法,古今说法纷纭,此不专论(在讨论吴昌硕篆刻与篆书文章中,我有详细提到,有兴趣可以找来一读)。

我们现在常常觉得李阳冰大言“斯翁之后,直至小生”名不副实,原因很简单,清代的篆书复兴拉高了我们的眼界,因为我们已经看过了清代书法家的篆书。在截至宋代为止的时间段内,李、徐在传承秦法上仍有一定的功绩,虽然他们的小篆不可能重现昔日的“高古”。

徐铉的行书,现在只有《私诚帖》存世,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视其书迹,反映的基本是晚唐以来趋于肥厚的时代风貌。

(徐铉《私诚帖》局部)

王著

王著的声名,来自于《淳化阁帖》。

王著(?-990年),字知微。初仕于蜀,蜀亡归宋。迁卫尉寺丞、太守,官至翰林侍书。他自称是王羲之后人。有这样显赫的祖先,他当然不会自甘寂寞。

(王著画像)

王著宋时世称“小王书”,《宋史》评价他“善攻书,笔迹甚媚,颇有家法”,家法当然指王羲之之法。但是王著学大王,应当是从虞世南取法,因此他对于虞的老师智永是颇有心解的。

王著的书法在伪满时已经失传。在宋当世人中的口碑不算很好,《宣和书谱》将他排除在外,也可见他在官方所修的总结性书法谱系中是没有地位的。他主持的《阁帖》工程出了很多错误,似乎是连累他名声的主要原因,至于他的书法到底是朱长文所说的“皆极遒劲”,还是陈槱所讥的“全无骨力”,那只是见仁见智的不同看法。

相比之下,黄庭坚的评论似最为公允:

王著临《兰亭序》《乐毅论》,补永禅师、周散骑《千文》皆妙绝同时,极善用笔,若使胸中有书数千卷,不随世碌碌,则书不病韵,自胜李西台、林和靖矣。盖美而病韵者王著,劲而病韵者周越,皆渠侬胸次之罪,非学者不尽功也。

后来,黄庭坚又评王著书法为“小僧缚律”。“小僧”是指初级的僧侣,当然还谈不上高深的学问,他们日诵内典,几于有口无心,尽管倒背如流,但是脱离经典就不能自由发挥,更谈不上“见性成佛”了。或者,这个评价最为中肯。

李建中

曹宝麟先生认为李建中是宋初书坛最值得称道的人物。

李建中(945-1013),字得中,号岩夫民伯。洛阳人,祖籍京兆(今陕西西安)。祖父为前蜀功臣。蜀灭,建中侍母居洛阳。太平兴国八年(983)及进士第,历官著作佐郎、殿中丞、太常博士、金部员外郎等。淡于荣利,尝前后三求掌西京御史台,人称“李西台”。善修养之术,曾参与校定《道藏》。

(李建中画像)

关于李建中,宋代文莹的评论很恰当,说他:“冲退喜道,处搢绅有逍遥之风”。

从风格上来说,李建中的书法更能反映出其恬淡枯寂的心境。他的线条,较少提按,而中锋的用笔使之带有浑朴的意味。这固然得力于篆书的训练,但是如从审美情趣上分析,则他似乎更受益于《道藏》的熏陶。

赵构批评说:“当时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时誉,犹恨绝无秀异。”这其实是审美的原因,李建中作为一个淡于荣利、只想远离市朝纷争喧嚣的人,他笔下的平淡和虚静,是他的内心的自然流露,也是他人格的真实写照。

苏轼的评价最为严厉,甚至说李是“殆浪得名”,虽最终也说“终不可弃”,但终归还是稍稍顾及道德方面:

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的卑油,犹有唐末以来衰陋之气。

今世多称李建中、宋宣献(绥),此二人书,仆所不晓,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

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士,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留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

相比之下,倒是黄庭坚的评论肯定之语为多:

余尝评近世三家书:杨少师如散僧入圣,李西台如法师参禅,王著如小僧缚律,恐来者不能易余此论也。

李西台出群拔萃,肥而不剩肉,如世间美女,丰肌而神气清秀者也。

李西台书虽少(稍)病韵,然似高益、高文进画神佛,翰林工至今以为师也。

余尝评西台书,所谓字中有笔者也。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他人闻之瞠若也,惟苏子瞻(轼)一闻便欣然耳。

所谓“法师参禅”,黄庭坚在另一处作“讲师参禅”,意思基本相同。禅宗主张离言说,当然不要求诵经解经。它强调直指内心,冥思苦想,这就是参禅。禅宗之所以反对读经,甚至呵祖骂佛,即是因为一切成说阻碍了思想的自由。因此可以想象,法师参禅,必然粘皮着骨,为法所缚。相对来看,黄庭坚善用比拟,名不虚传。

至于“句中有眼”,本是禅家用语,黄庭坚作诗,奉唐代杜甫为宗,崇尚杜甫锻炼字句的功力,即要求在数字之句中炼好一两个关键字(称为“诗眼”),而使之成为“活句”。这着力的部分是擒是主,其他的则为纵也为次。由于有擒有纵,也就起到了由主带动次的点化作用。普通的意象因诗眼而激活,也即化腐朽为神奇了。因此,所谓书法的“知禽纵”,即是具有善于处理主笔和非主笔关系的能力。

我们来看李建中的《土母帖》:

(李建中《土母帖》)

他的用笔是厚重的,乍看给人以朴拙的印象,但细审之下就会发现他的字法有其精巧的一面,他往往不是靠点画的聚散,而是借部首的挪位,造成一种开阖的效果。所以,黄庭坚所评“丰肌美女”实在恰当。

善学李建中而成功的,是林逋。

林逋

林逋(968-1028),字君復,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他终身为处士,隐居西湖孤山二十年。亦不娶,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林逋诗极孤清,咏梅佳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为千古绝唱。

(隐士林逋)

林逋书法今存三件,以《自书诗帖》最为精彩。林逋书法学李建中,但苏轼对李建中非常不满,却对林逋顶礼膜拜。他有诗写道“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留台差少肉”,那么为何林逋学李建中却值得赞赏呢?道理十分清楚,就是因为林书不像李书那样“卑浊”。林逋襟怀高洁,远离尘嚣,因而笔下自然有一种超拔的风神,正如苏轼同诗所谓“神清骨冷无由俗”是也。

林逋书法之可贵倒不在于学谁的面目,而在于能够充分折射出自我的品格(我认为这是艺术的“极则”)。

(林逋《自书诗帖》局部)

如果将林逋书法与李建中加以仔细比较,仍不难发现二人的若干不同。肥与瘦是明晰的表征自可勿赘,在笔法上,林的觚棱方折颇有别于李的暖姝圆转,因而前者更显得耸峭有力;在章法上,林本与李异趣,林疏朗而李茂密,因而前者更显得萧散有致。从格调而言,李建中似去世俗较近,而林逋则高谢尘寰,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林下之风。

这四家书法,其实都是晚唐五代书风的延续。

(【跟着布丁读书法史】之130,部分图片源自网络,版权归原版权方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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