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死对头发了个朋友圈:「我喜欢你,仅你可见。」
我兴冲冲地在下面评论:「二比,你忘屏蔽我了哈哈哈哈」
下一秒,他弹了个语音过来,咬牙切齿:「语文老师说你是汉奸一点也没错,你就是块木头!」
不是,我不就嘲笑他两句吗?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1
和周吝变成死对头是个意外。
月考成绩下来时,我照例去办公室挨骂。
人刚跨进办公室的门,就踩到一张卷子。
我往地上瞥了眼,笑了:「这谁的字啊,和我家鸡在地上画得一模一样。」
办公室里一阵笑,我不明所以,脊背却猛地蹿上一阵凉意。
「同学,麻烦让一下。」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扭头一看……看见一个漂亮的喉结。
那人低下头,一张不算太陌生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桀骜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轻晃。
我看着愣了神,又被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拉回来。
「同学,你的脚,就这么喜欢我的卷子吗?」
他弯着腰,侧头看我,骨节分明的手正拽着卷子一角。
我忙抬起脚,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没等我话说完,他就冷淡地转过身,只留给我一个拽得二五八万的背影。
我摸摸鼻子,有点尴尬。
「怎么,知道自己考得垃圾,所以站门口不敢进去了?」
正巧语文老师老刘抱着一沓卷子进来,瞧见我,抽出最上面一张,塞进我手里,笑得我头皮发麻:「看看你阅读理解得了多少分。」
英语老师喝了口茶,煽风点火:「尹尔考得不差啊,英语七班第一。」
数学老师接了一嘴:「数学也就因为失误扣了一分。」
老刘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我从教以来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
他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发颤:「尹尔,你说,我哪里对不起你。」
我看着卷子上标的一百一十分嘟囔:「这也不差啊。」
「你怎么不看看你其他科考多少!」
老刘一把夺过的我的卷子,哗啦啦展开,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这个阅读理解。」
他面容扭曲,轻声问我:「主题是兄弟情,你答个思乡之情是什么意思?」
我大惊:「什么?我写的明明是相思之情!」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老刘瞪着我,嘴角抽动着,半晌没憋出来一句话。
我正想着要不要帮他掐下人中什么的,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笑。
我循声望过去,看见写字像鸡挠的那位正低着头,肩膀抖个不停。
「周吝,你还好意思笑?」
老刘把枪口转向他,「她写得虽然离谱,但好歹能让人知道在写什么。」
「你看看你那字,像不像蚯蚓在爬?」
「你的试卷我都不敢看,眼疼。」
「还有作文,你那是什么?」
「狂人日记吗?」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我望天望地,努力不让自己因为憋笑而扭曲的脸被他看见。
「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语文。」
老刘看着杵在他面前的我俩,冷笑:「我上辈子大概是个连环杀人犯,才落了个这辈子教你俩。」
2
大课间快要结束,老刘摆手让我们两个一起滚。
写字像鸡挠的那位走我前面,手里还拎着卷子。
我瞟了一眼作文那面。
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我头上,我瞥了眼脸色不太好的他,笑着摆手:「牙齿有点热,露出来凉快凉快。」
「呵。」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十分讥讽地轻笑了一声:「懂,表达了你的思乡之情。」
我瞪着他反击回去:「自然比不过你的狂人日记。」
他瞥了眼我的分数,风轻云淡:「但我考了一百二。」
我捂住自己的一百一,继续瞪他:「你写字像鸡挠!」
「但我一百二。」
「你卷面分是零!」
「但我一百二。」
「……」
「你上次体检偷改自己身高,179你改成了180!」
「但我……我本来就180!」
他顿住,猛地反应过来,耳尖通红,「是那个仪器出了错!」
「电子仪器不可能会出错!」
我揪住了他的小辫子,得意洋洋:「我去拿表格时亲眼看见你改的。」
这事儿不是空穴来风。
那次学校组织体检,老刘是七班八班两个班的班主任,就让我负责统计两个班的身高。
我去拿表格时正是大课间,大家都在操场上跑操,教学楼空荡荡的。
离办公室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年从办公室出来,走路仰着个头,像我家那只整天啄人的公鸡。
他径直下了楼,没看见我。
但我认识他,那个新来的转学生,周吝。
我没在意,拿了表格,下意识去看周吝的信息。
却发现身高那一栏有涂抹的痕迹,隐隐约约是个179的字样,旁边新添上的180龙飞凤舞,潦草得很。
周吝两只耳朵通红,气呼呼地瞪着我。
我笑着安慰他:「没关系,还能长呢,说不定过几年你就180了。」
「不用你操心。」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唇角勾起一个笑,拉长声音叫我:「万、年、老、二。」
正戳中我心窝子。
我顿时炸了:「你才是万年老二!你全家都是老二!」
周吝挑挑眉:「谁是老二谁心里清楚,反正这次月考我第一。」
学校里又嘈杂起来,是跑操结束了。
他看了眼教学楼正中间的时钟,伸了个懒腰往前走,慢悠悠地道:「回去刷题喽,不想做看什么都写思乡之情的那种人。」
我在原地站着,牙都要被咬碎了。
周吝和我都偏科,语文不好。
虽然也不算差,但和其他科目的成绩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周吝没转过来时,我稳坐全级第一宝座,被仰望的同时,天天被同学们指着语文成绩笑话是汉奸。
周吝转过来后,我就成了万年老二。
他过来刚半年,大大小小所有考试,都死死压我一头。
被笑话的也从我一个变成了两个。
第一和第二,我被笑话作文像是流水账,他被笑话字写得像是蚯蚓爬。
本来我对他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但这厮实在太过毒舌。
还嘲笑我万年老二!
我越想越气不过,一巴掌拍在书上。
正埋头苦苦分析小球受力的同桌被我吓得一激灵:「咋啦?」
我两眼发光,慷慨激昂:「我要把第一从周吝手里夺回来!」
同桌哆哆嗦嗦地把手探向我的额头:「是发烧了还是嗑药了?」
3
知道事情原委后,同桌摇头叹气:「你知道周吝哪来的吗?」
我不屑:「管他哪来的,我今儿就是要把他摁下去!」
「他江苏的。」
我嗤笑:「江苏怎么了?大家都高考大省,我还能怕他?」
「他以前在南外待过,后来又转去了南师附中。」
「去年的全国物理竞赛,他是江苏赛区第一。」
「听说是家里人不同意,他才没进国家集训队。」
物理大佬啊。
这次月考物理史诗级难度,全级只周吝一个满分,听说现在隔壁班物理老师都用下巴看人。
我看了看自己九十分的物理卷子,问同桌:「这次他总分是不是703?」
同桌点点头,怜爱地看着我:「他第一次考试总分超你五分,这次超你二十五分。」
我哽住。
试图给自己找回面子:「那是因为他……初来乍到,我想尽一下地主之谊而已!」
同桌瞥我一眼:「地主之谊尽半年了,也够了吧?」
我哼哼两声,拿出套新习题摊开:「你就等着看我怎么把他拉下马吧。」
晚自习还没下课,我就已经做完了一套题。
有些累,我抬头看了一圈,同学们都在低头认真学习。
我伸了个懒腰,起身想去洗手间洗把脸。
七班和八班都在四楼,两个班挨着。
路过八班门口,我不自觉地就偏过了头往里瞧。
明明教室里这么多人,我却偏偏一眼就看见了周吝。
他实在是太显眼了。
宽大的蓝白色校服让他看起来更加清瘦,少年人脊背挺拔,似风雨里的一棵劲竹。
窗外是火红的晚霞,窗内是垂眼认真学习的少年。
我有些恍惚,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正巧一阵风吹过,拂乱了他的碎发,他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转眸看向了我的方向。
视线相交的一刹那,周吝对我挑了挑眉,像是讶异,又像是挑衅。
语文成绩死烂的我,却突然想到一句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我的心脏重重一跳,慌乱地撇过头,匆匆走了过去。
洗手间的镜子映着我满脸通红的模样,我暗骂自己不争气,总是被男色吸引。
沁凉的冷水扑到脸上,温度才稍稍降下来一点。
我理了理头发,走出洗手间。
迎面碰上周吝。
他的刘海上还坠着颗水珠,皮肤泛着冷白,一双眸子笑盈盈地看着我。
「真巧啊,小老二。」
这么好看一男的,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我不恼,也笑:「是挺巧啊,179。」
周吝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我180!」
他脸颊紧绷着,几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样:「是那个仪器出了错!」
我甩甩手上的水珠,一边往教室走,一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行行行,你180,你本来就是180。我以后就叫你180行了吧?」
主打的就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
快走到八班后门时,我听到一道阴森森的声音说:「尹尔,我迟早要你好看。」
我头皮一阵发麻,一溜烟地跑回了教室。
这家伙不会要带人堵我吧?
我打嘴炮是挺牛的,但不代表我打架也牛啊。
周吝是179还是180暂且先不说,但我160是半点不掺假。
他要真堵我,我跑都跑不掉。
4
我猜测了无数种他要给我好看的可能,却忽略了一点。
周吝这人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
学校组建了清北班,作为前全级第一的我自然要转过去。
而此刻,现全级第一拒绝了老师为他挑的正中间第三排的绝佳好座,指着我身边的空位,对班主任说:「老师,我和尹尔坐一起吧,毕竟我们两个都偏科,坐一起也好交流经验。」
我:???
谁要和你交流经验!
要交流也是和语文好的交流,两个偏科的坐一起算怎么个事?
比比谁答案写得更离谱?
但偏偏班主任还信了他的鬼话。
我的新晋同桌长腿一迈越过我坐到位子上,冲着我勾唇一笑:「压你一头的人就坐在你身边,气死你。」
我:……
这就是他要给我的好看?
我瞥了眼他的侧脸,睫毛浓密,鼻骨挺立,下颌线清晰。
就……还真挺好看。
周吝的大名在一中无人不知,一部分靠他逆天的成绩和丑得要死的字,另一部分原因是他长了张好脸。
暗恋他的人能组成两个班,每天给他送情书的女生都不少。
但有些不长眼的,就格外让人讨厌。
就比如说现在,周吝出去打水,我趁着课间想休息一会儿。
就有人一个劲儿地扒拉我。
字面意义上的扒拉。
「同学你让一让,我放个东西。」
我不耐烦地睁开眼,却见这姑娘正要打开周吝的书包。
「同学,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那女生一顿,朝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要你管。」
「刷」的一声,周吝书包的拉链就被她拉开了,露出里面放着的几本书和一部手机。
我皱眉抓住那女生的手腕,把她拽出我和周吝的座位,「你不经别人允许就私自动人东西,有点不礼貌吧?」
「你有病吧?以为自己是周吝同桌就了不起了吗?」
她用力甩开我的手,直接让我后退了好几步。
眼见我就要维持不住平衡摔在地上,一只手突然出现,扶住我的腰,将我给稳稳地揽在了怀里。
身后人的体温高得吓人,像个火炉似的,我整个人直接蒙了。
「她就是了不起。」
周吝的声音不似平常那样吊儿郎当,冷得像掺了冰渣子:「你又算老几,不仅私自动我东西,还碰我同桌?」
那个女生直接被周吝吓哭了,什么也没说,抽抽搭搭地跑了出去。
出门还撞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疼得龇牙咧嘴。
周吝松开我,毫不留情地嘲笑:「平时不挺能耐吗?怎么今天跟个软包子似的。」
我揉着肩膀瞪他:「我是为了谁啊!」
「行,您老为了我冲锋陷阵,我感激涕零。」
他挑眉笑道:「为报答您的恩情,今儿您让我干什么都成。」
「真的?」
周吝把水杯放到桌面上,撑着下巴看我:「以身相许除外。」
我扒拉着书包,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还怕你那群迷妹把我给撕了呢。」
终于扒拉出来,我把卷子摊开,放到我和周吝中间。
「这道题,我一直没做出来,你看看会不会。」
涉及学习,周吝的脸色正经了起来:「我看看。」
不过半分钟,他就抬起了头:「这题不难。」
「你看,题干说速度为……」
耳边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只剩他清朗磁性的嗓音,从窗边溜进的阳光洒在少年握着笔的修长指节上。
片刻后,周吝抬眼望向我:「听懂了吗?」
思路被他理清,我垂眼一边写公式,一边点了点头。
「周吝,我有道题不会,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我正埋头计算着数字,听到周吝说:「麻烦等一下。」
我抽空看了他一眼,却正与他对上视线。
认真专注,少了些桀骜,多了丝温柔。
笔尖顿了顿,我忙垂眼,继续计算。
直到我写下最后的答案,还没来得及抬头,卷子就被人抽走。
周吝大致扫了一眼,才把卷子还给我:「不错嘛,用了另一种我没想到的方法。」
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自然。」
他看着我笑了笑,随后才转头对刚才来问题的人道:「对不起,让你等久了,你说哪道题,我来帮你看看。」
「没事儿,是第四题。」
少年神色端正,下垂的眼帘遮住了他的眸子,显得他沉稳了许多。
我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心脏跳得好像有些快。
好奇怪的感觉。
5
月底,正巧赶上周末,老刘让我去他家里拿本资料,据说是很有名的教授出的题,一般人都拿不到。
我兴冲冲地敲响了老刘家的大门。
门开了,露出老刘那张笑得像花一样的脸,还有他身后一脸怨种样的周吝。
看见我,周吝勾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我顿觉不妙,转身拔腿就跑,却被老刘勾着书包带子拽了回来:「想往哪跑?」
两分钟后,我和周吝排排坐。
我面前摊着本现代文技能训练,周吝面前摊着本字帖。
「他怎么把你骗过来的?」
周吝耷拉着脸描红:「他说家里有套物理竞赛模拟题,最新版的那种。」
姜还是老的辣啊。
「干什么干什么?」
晃荡着摇椅喝茶的老刘敲敲椅子扶手,「都给我认真点。」
我撇了撇嘴,老老实实低头写题。
快到晚饭的时间时,老刘拿着钥匙出了门,走之前还特地警告我俩:「别想耍滑头,老老实实待着。」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我和周吝对视一眼,同时开始往书包里塞东西。
周吝收拾完书包,在阳台观察敌情:「骑着他的小电驴走了,没忽悠我们。」
我把书包拉链拉上,兴奋得像是抢银行成功了的劫匪,拉着周吝就往门口跑:「那还等什么,快跑啊。」
居民楼下的杨树枝干光秃秃的,脚下的树叶踩上去会发出一声脆响。
直到跑出小区大门,我们才停住脚。
掌心被人轻轻挠了挠,周吝语气含笑:「同桌,你的手心出了好多汗啊。」
我这才发现自己和周吝的手还牵在一起。
连忙把手松开后,气氛有些微妙。
我握紧拳头把手藏进衣袖里,感觉周吝的目光还停留在我的头顶。
正在我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时,我的胃比我的嘴快了一步。
「咕——」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尴尬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钻出来,我的手腕就被人攥住。
周吝牵着我向前走,肩膀宽阔,身形修长,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朗:「走吧,今儿全场消费我买单。」
6
路边摊上,我捧着羊腿啃,叼着鸡翅的周吝帮我开了罐冰可乐。
繁华的夜市人声喧嚣,我问身边的周吝:「你为什么要从南师附中转来一中啊?南师附中可比一中好太多了。」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因为梦想。」
我看他像看智/障:「谁实现梦想往小县城的学校跑。」
周吝笑笑:「没办法啊,家里下了死命令,要我回去继承家产。这不是没法子了吗,只能自己找个学上。」
他说得风轻云淡,我听得目瞪口呆。
「什么继承家产?继承家产为什么不能上学?」
周吝靠在椅背上,灌了口可乐:「我爸,让我去国外学金融。我不肯,绝食了三天,他才把我转进南师附中。」
「后来我想去国家物理集训队,他不同意,怕我直接选物理专业。」
「我闹了好几天,最后他直接让我滚,不让我拿家里的一分钱,干什么都成,只要十年内混出个样子,他就答应不再逼我。」
我惊了:「你吃的住的都哪来的啊?」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有股份啊,再加上炒股赚的一点,买个房子还是够的。」
我:……
得,少爷牛波一。
我含泪又点了二十串羊肉。
万恶的资产阶级,我要吃垮他!
我恨恨地嚼着羊肉,又听周吝问我:「尹尔,清华北大你去哪所?」
我有些好笑地望向他:「你对我倒是有信心。」
他看着我,神色认真:「你不可能会去其他学校。」
「和你接触一段时间就知道,你有多大的野心。」
「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我认为,只有清北才配得上你。」
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是被对手认可的喜悦,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不知名情绪。
「我这么拼命,不是为了上哪所大学,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价值。」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没有价值,我连活下来都很难。
我仰头,拿着签子在虚空划出一个弧线,低声说:「我想站得高一点,让所有人都看到我。」
「牛啊同桌,有梦想就是了不起。」
周吝神采飞扬,拿着自己的杯子碰了碰我的,「为梦想干杯!」
我被他的情绪渲染,也笑起来:「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我和周吝本来就属于不打不相识的那类,关系缓和后更是无话不谈。
从英语聊到化学,再从化学聊到物理。
聊着聊着,周吝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物理老师是不是说周日晚自习要讲卷子?」
我一边撸串一边点了点头。
周吝看着我,缓缓吐出几个字:「今天,是不是周日?」
我:!
我和周吝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学校跑。
跑到半途又双双折返。
周吝在老板的大呼小叫中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撂下,拽着我边跑边喊:
「老板!不够就去一中找一个叫刘胜的语文老师!」
7
我和周吝狼狈地赶到教室,齐声朝教室内喊了一声报告。
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脸色不太好看,一抬头看见我俩,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最后一题你们犯的那种低级错误,周吝和尹尔肯定不会犯。」
物理老师没有追究我们为什么迟到,反倒十分慈祥:
「周吝,尹尔,把你们的卷子拿来,让大家看看标准答案长什么样。」
完了。
物理卷子打算今天下午写来着。
「看周吝的吧,他物理成绩更好一点。」
「看尹尔的吧,她字比我写得好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偷偷瞪了眼周吝,却发现他在拼命对我眨眼。
眼睛抽筋了?
两分钟后,物理老师看着面前雪白雪白的两张卷子,面无表情地指着门口:「出去。」
我怀疑我和周吝命里犯冲。
怎么和他在一块就碰不到什么好事儿呢?
这厮还在抱怨:「不应该啊,你为什么会没写作业?」
我翻了个白眼:「这还物理作业呢,你不也没写。」
「那些卷子没什么挑战性,当然是放到最后。」
他嘟囔道:「原本想着是今天下午写的,结果被老刘耽误了。」
「我怎么听见有人念叨我呢?」
周吝话音刚落,老刘就背着手晃荡过来了,「吆,这不是咱们高三年级的第一第二吗?」
「啧啧。」老刘上下打量着我俩,嘲讽意味十足,「真给咱们班长脸呐。」
我和周吝装聋,仰头看天,站得笔直。
老刘气笑了,走到我们俩面前,卷起手里的教案踮脚就往周吝头上来了一下:
「小兔崽子!」
「下次再跑个试试。」
周吝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我悄悄往旁边移了移,生怕被波及。
走之前,老刘还给我们放了个狠话:「下次考试语文再拖后腿,以后周末你俩都别想好过。」
为了保住周末,我捏着鼻子开始看阅读理解技巧,周吝也老老实实练起了字。
学累了,就一起去操场上跑两圈。
我很喜欢跑步,风拂过身体的触觉让我兴奋,因为那种感觉让我知道,我是在前进着的。
我慢慢跑着,周吝就在我旁边帮我提默英语单词。
高三的每一秒都如此珍贵,就算喊着累,也没有人敢真的停下来歇一歇。
看台上,老刘捧着保温杯静静地看着跑道上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身边的老师突然笑起来:「周吝那小子对尹尔不一般啊,这俩孩子明摆着有点苗头。」
他转头问老刘:「你的学生,都是学校的重点栽培对象,不管管?」
「管什么?这两个孩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必要插手。」
老刘风轻云淡:「再说了,这看起来不也挺般配的嘛。」
「得,你就护犊子吧。」
8
我没能参加这次月考。
因为我妈要生了。
到医院时,我姐牵着我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爸呢?」
我姐低声回道:「还在路上呢。」
这家医院不大,产房的隔音效果不好。
里面的惨叫声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那是一种类似于动物濒临死亡时,发出的绝望嚎叫。
让人听了不寒而栗,甚至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我姐用手捂住我妹的耳朵。
我靠在墙上,垂下眼:「姐,你说,这个孩子非生不可吗?」
我姐没有回答。
但我知道答案。
在我爸妈心里,就是非生不可。
他们永远抱着这么一个侥幸心理:万一下一个就是儿子呢。
真让人恶心。
没过多久,医生出来通知。
是个男孩。
很可悲,我在高兴。
幸好,幸好是个男孩。
那男孩很丑,皱巴巴一团,只有我妹对他好奇,扒着小床看。
我爸带着满脸的笑进来,先看了看他的宝贝儿子,随后又命令我姐:
「去付医药费,再给你妈买点营养品回来,奶粉纸尿裤也别忘了。」
我姐转身要出去,我把她拽了回来:「凭什么要我姐去付钱!」
我爸凶神恶煞地瞪着我,粗声喊:「就凭她是我闺女!」
我姐哀求般地看着我,想让我闭嘴。
但我偏不,我受够他了。
「生出来的是你儿子!不是我姐的儿子!」
「你生了不养,那还生下他干什么!」
「读几年书翅膀就硬了是吧!你再朝你爸大呼小叫一个试试!」
我妹被吓哭了,我姐一手牵着我妹,一手把我扯出了病房:
「小尔,你别和爸吵,他又打你怎么办。」
我忍着眼泪:「我不怕。」
「你上班这么累,我的学费和小安的生活费都要你挣,凭什么他儿子的奶粉钱也要你出。」
我姐轻轻叹了口气:「没关系,姐姐不累,你和小安过得好就行。」
从小到大,我姐总是这么说。
没关系,她不累。
早上五点起床上班,晚上九点半下班后再去另一个地方上班,一直到十二点。
怎么可能不累。
她不爱说话,人却好强,我和小安从没有缺过什么,过年还能有一套新衣服。
我握紧我姐的手,说:「姐,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考上大学了,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我姐一听我要考大学就高兴,她脸上带了笑,终于有了丝二十几岁的鲜活感:「好,姐姐等着。」
收拾好回到学校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老刘把我叫过去,拿出几张卷子:「你在办公室写,我给你监考,不影响你的成绩排名。」
几个老师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自己的位置,七嘴八舌地道:「尹尔,好好考啊,给周吝那小子瞧瞧你的厉害。」
「合理安排时间,饿了就让刘老师带你去食堂吃点东西。」
「加油啊。」
门被轻声关上,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拿起笔,认真地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9
月考成绩出来后,我在红榜前仰头看自己的成绩。
还是第二,而周吝仍然稳坐第一。
我默默叹气。
一截清瘦的腕骨突然擦着我的耳朵出现,空气中泛起一丝清新的柠檬香。
那人指尖点着我的名字,慢慢向后划,停到总分的位置上,「698,不错啊,比上次进步了十五分。」
我看了眼他的710,没应声。
周吝无奈地摇了摇头,往我手里塞了罐热牛奶,把我往人群外拽:「别看了,拉第三名三十分还这么愁眉苦脸,其他人还要不要活了。」
冻僵的手指渐渐回暖,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直到身边人停下脚步,叹息道:「你哭什么?」
眼泪被人用指尖轻轻拂去,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周吝,我害怕。」
凛冬的寒风呼啸而过,一股巨大的茫然侵袭而来。
「如果我高考失利了怎么办,如果我不能走出这里怎么办,如果我让大家失望了怎么办……」
「尹尔。」
他突然叫我,低声说:「破釜沉舟的人要有勇气,你不要回头,大胆地向前走。」
「上天不会亏待真正努力过的人。」
随后,他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你不要怕,我们都不要怕。」
他在安慰我,嗓音却也有些抖。
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我抬眼望向他:「周吝,你是不是也在害怕。」
向来桀骜不驯的少年露出少见的一面,周吝把手放进校服口袋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是啊,我也在害怕。」
「怕会失败,怕自己又被抓回家,怕十年后一无所有……」
他无奈地笑着说:「我也有很多怕的事。」
没有雨伞的孩子只能拼命奔跑,原来在我眼里有很多把雨伞的周吝也在淋雨。
我吸了吸鼻子,对他说:「那我们再努力一点,再考好一点。」
他看着我,突然笑起来:「好。」
高考倒计时由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时,整个高三年级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除了体育课,各种活动全部被取消,课间的校园里少了一大批人。
而我爸妈在城内租了个房,勒令我必须从寝室搬出去,只为省下一笔住宿费。
出租屋狭小逼仄,我和妹妹挤在一张折叠床上,为了不打扰妹妹休息,我就拿了台灯到阳台上刷题。
遇到不会的题,就用姐姐给我买的老式按键机给周吝打个电话。
他那边很安静,电话让他的声音有些失真,我跟着他的思路一点点理清题目。
突然,一声尖厉的婴儿哭声划破万籁寂静的夜。
对面人只是微微顿了顿,随后又语气平和地继续讲题。
第二天一早,我到学校时,桌子上放着一对降噪耳机。
埋头做题的周吝看了我一眼,耳尖还红着:「六一礼物,不用谢。」
明明现在才五月份。
放学时,我去网吧查了下。
这对耳机要一千块,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我姐不知道要流多少汗才能换来这么一个耳机。
第二天,我把耳机还给了周吝。
周吝有些慌:「是不喜欢吗?」
我摇摇头:「我用不了。」
「为什么用不了?」
我把包里的老式按键机拿给他看:「我用的不是智能机,连不了蓝牙。」
老式按键手机已经有些掉漆了,和崭新的蓝牙耳机放在一起像是两个时代的物件,十分突兀。
周吝皱着眉,把耳机又塞回我手里:「你先拿着,以后肯定会有用的。」
我看着掌心里的白色耳机,沉默半晌,最终把它放回了包里。
10
我和周吝的关系越来越冷。
莫名其妙,但又顺理成章。
我们不似从前那样互相斗嘴,只是多了份客气。
干什么都要说一句麻烦,对方也必定接上一句没关系。
「麻烦让一下。」
我月经刚来,小肚子坠坠地疼,抿着唇站起来给周吝让位。
「谢谢。」
扔下这么一句话,他拿着杯子,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门。
我坐下,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养神。
高中生的天赋技能,三分钟也能睡一个好觉。
上课铃将我惊醒,我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被一道阴影给笼罩着。
周吝声音平淡:「麻烦让一下。」
等到他进去后,我才发现,桌子上的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添上了热水。
抿一口,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我偷偷瞧了眼身旁的人,他神色冷淡,正垂眼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习题。
只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支中性笔,连笔帽都没拔掉。
我低头喝了口红糖水,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直到高考前三天,最后一节晚自习,快要到每日听力时间时,教室里仍嘈杂不堪。
夏日的夜晚带着一丝燥热,窗外的晚霞中透出丝丝金光。
这黄昏中的太阳,在高三生眼中,却是黎明的曙光。
我和周吝仍垂着眼,各做各的题。
直到广播响起,教室慢慢安静下来。
我准备摊开听力练习册时,广播突然调子一变,换成了某个熟悉的歌曲前调。
「我只想要拉住流年,好好地说声再见……」
教室内已经有人开始轻声抽泣,就在我的鼻尖也有些泛酸时,周吝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以为他要出去,就往前挪了挪。
正奇怪他为什么没说麻烦让一下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
周吝牵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教室外跑。
正巧班主任往这边来,在我们身后大喊:「周吝,你拉着尹尔干什么去!」
周吝笑着,广播里的歌声也压不住他的声音:「私奔——」
响彻整栋教学楼。
我蒙了,只知道跟着他跑。
高三的整栋楼都沸腾了起来,还有人大喊:「学霸谈恋爱就是牛逼!」
直到把我拉到天台上,他才停住脚。
燥热的晚风中,我和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周吝好像很紧张,他摸了摸后脑勺,摊开掌心递给了我一个东西:
「这个给你。」
我定睛一看,有四样东西。
一个一元硬币、一块生姜、一张一百块和一张五十块。
……
我现在比刚刚还蒙。
他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给我一百五十一块钱和一块生姜?
周吝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最后也只说了句:「高考加油。」
11
家里并没有因为我高考而对我更重视,一切仍旧乱糟糟的。
只有我姐,怕小安打扰我学习,早早地就接走了小安。
婴儿哭闹声和爸妈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我的心情反而愈发平静。
这个恶心的泥潭,我迟早会脱身,带着我姐和小安一起。
还剩最后一门英语时,我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准备出门。
我妈突然拦住了我:「你弟弟发烧了,先陪我去趟医院。」
我挣开她的手,朝门外走:「我要考试,你要去医院就去找我爸。」
「你爸在上班!」她的嗓音尖利,「现在全家就你一个能扛事儿的!」
「我说了我要考试!这是高考!」
我妈挡住门,瞪我:「是考试重要还是你弟弟重要?你必须陪我去医院!」
我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我妈不知道高考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今天的考试有多重要。
她只知道她生出了儿子,不用再被人笑话只有三个女儿。
小时候,我上学之前要做好全家人的早饭,晚上回来又要洗全家人的衣服。
一偷懒就会被打,我爸指着我鼻子骂:「如果不是你姐说把你留下能帮家里干点活,我早就把你淹死了。」
我的嗓子有些哑:「妈!这是高考!非常重要的考试!」
我妈坐在门前的地上,撒泼打滚:「我管他什么低考高考!今天你就是要和我一起去医院!」
屋内婴儿的哭声和我妈尖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聒噪至极。
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忍无可忍,朝她嘶吼:「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今天是高考!高考!你到底知不知道高考代表什么!」
我妈被我吼得一愣,随后又哭天喊地起来:「活不下去了,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闺女都看不惯我了,我不活了。」
我怒极反笑,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出来,一刀把桌面劈出个豁口:
「行,那大家都别活了!一起去死算了!」
「你疯了!」
我妈被我吓得往后爬,我挥着刀专门往她旁边的东西上砍。
「不是说活不下去了吗!大家一起死啊!我先砍了你,再砍了你宝贝儿子!一条命换你们两条,我赚大了!」
屋里的柜子和椅子被我砍出了好几个缺口,直到我妈被我逼得爬到桌子底下,我才喘着气停下。
丢下刀,我冷冷地看了眼缩成一团的她,拉开门跑了出去。
幸亏没迟到。
考完试后,我姐没让我再回家,另外又租了间地下室。
我找了个兼职,攒了点钱,买了个智能机。
第一个加上我好友的是周吝。
周吝的头像是一团什么东西,土得要死,我嘲笑了他好一阵。
第二天,他发了个朋友圈:
「小银耳明明很可爱。」
12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我姐声音都抖了,却还是强撑着安慰我:「没事的小尔,姐姐相信你。」
我呼出一口气,按下查询键。
跳出来的没有成绩,所有的分数都是三颗星号。
我姐急得不行:「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的分数呢?」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我抬手抹掉,哽咽着说:「姐,这代表我的成绩在全省前十。」
周吝查询成绩的页面和我一模一样,我把截图发过去后他就没了动静。
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半天也没一条消息发过来。
怎么?当代范进中举?
我没再搭理他,无聊地刷朋友圈玩。
直到零点,朋友圈出现一个新状态。
是周吝发的。
「我喜欢你,仅你可见。」
我几乎能想象出来屏幕那头的他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耳尖通红,紧张地盯着手机。
我轻轻笑了笑。
地下室不通风,在盛夏时节就异常闷热。
小安已经睡着了,我姐闭着眼,一只手还在给她扇着扇子。
我又想起彷徨时的那罐热牛奶,和晚自习那声带着笑意喊出的私奔。
少年的偏爱几乎明目张胆。
爱是勇敢者的游戏,但我不打算入局。
我敲着键盘,用一贯欠揍的语气回复了一句:「二比,你忘屏蔽我了哈哈哈哈!」
几乎是一瞬间,对面就弹了个语音过来。
我走到卫生间按下播放。
少年的声音委屈又愤怒:「语文老师说你是汉奸一点也没错,你就是块木头!」
「不就嘲笑你两句吗?怎么还人身攻击呀。」
「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吗?尹尔,我不信。」
我的指尖顿住。
片刻后,我编辑了一小段文字按下发送。
「周吝,我们不太合适。」
这次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只是很久之后,直到我已经乘着港大的车前往机场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周吝:「怎么不合适?你我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咱们来日方长,我慢慢证明给你看。」
少年以为光阴很长,所有事都不必着急。
我笑笑,熄掉屏幕。
港大招生办的老师从后视镜里看我,八卦道:「尹同学有喜欢的人吗?学校可以再送你一个名额哦。」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有,但是不需要了。」
「你们没在一起吗?」
「没有。」
「为什么?」
我不欲多说:「我们两个不太合适。」
13
有港大的全奖,我不用担心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
半年后,我把姐姐和小安都接了过来。
纸醉金迷的港市,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沉迷于其中。
我潜心学习专业课,很少去交际。
但不知道为什么,追我的人却越来越多,直到和我相熟的同组师兄坦白:
「因为你是出了名的学习狂,大家都想看看你谈恋爱是什么样。」
我:……
有病。
我烦不胜烦,最后在朋友圈挂了个签名:
已有老公,帅且成功,勿扰,谢谢。
方法十分奏效,我周围乱七八糟的人直接少了一大半。
我的学业十分顺利,本科毕业后,我拿到了公费出国留学的资格。
在国外待了几年,我成功拿下学位证书,也陆陆续续斩获了一些奖项。
在准备回国工作前的最后一次采访中,记者问我,为什么登上报刊或杂志时,每次都请求把自己的生平经历加上。
记者言辞毫不客气:「是因为想获取更多人的同情和追捧吗?」
我笑笑:「同情和追捧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我只是想让更多人看到我,又或者说是更多女孩看到我。」
「那些女孩中也许有人和我经历相似,我只是想告诉她们,不要放任自己在泥潭中下陷,请一定要把自己解救出来。」
我直视着那位记者:「我的生平经历不过短短几行字,或许你不在乎,有很多人不在乎,但总有一个女孩在乎。」
14
两周后,我登上回国的飞机,受首都科研所邀请,加入了和我研究方向相同的一个团队。
休整几天后,我就接到信息,有一个聚餐需要我出席,顺便熟悉一下同事。
化了个淡妆,我独自开车前往聚餐地点。
就要到年底了,天气有些冷,我裹紧大衣,快步向屋内走。
实验室的张工见了我,向大家招呼道:「这是新来的小尹,大家都认识认识,以后一起工作都互相照应一下。」
说完,张工又向一角喊道:「小周,杵那干吗呢?过来打个招呼。」
我顺着张工的目光看过去,整个人就是一僵。
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肩宽腰窄,一双黑眸正沉沉地望着我。
礼貌而疏离。
「这是周吝,港大博士,也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人才……」
……港大博士?
张工正介绍着,周吝突然开口打断:「张工,我们认识。」
张工一愣:「你们认识?」
周吝淡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没说话。
我只好接上话:「是,我们是高中同学。」
「是同桌。」
周吝强调。
张工更惊讶了:「这么巧?」
旁边有人调笑道:「当年小周放弃保研资格非要往港大考,把他辅导员气个半死,不会是为了小尹吧?」
我一怔,却听周吝干脆地应了:「是。」
众人开始起哄。
周吝又把目光移到我身上,眸子幽深:「高中就开始追了,没追上。」
我承认,论厚脸皮的功夫还是周吝比较牛。
高中时他狂妄自大,现在倒是斯文了不少,不过也是斯文败类的斯文。
整场聚会下来,周吝的目光就没从我身上移开过。
我被张工那句港大博士炸得晕头转向,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算算时间,周吝考到港大时,我刚好去了国外留学。
而港大的物理系远不及北大。
周吝真是……疯了。
15
聚餐结束后,我走到地下停车场,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周吝。
他靠在一辆灰色迈凯伦旁,指尖燃着一支烟。
隔着缥缈的烟雾,他的面容有些朦胧。
他真的变了好多。
眉眼间再没了从前的桀骜,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温和。
他向我望过来的一刹那,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有些站不稳,只好驻足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周吝见我停下,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站在那里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在这刻薄的语句中,我抓住几分熟悉感:「你这么凶。」
他掐了烟,抬脚朝我走过来,俯身端详着我,随后又笑起来:「尹尔,你是不是醉了?」
我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我只喝了两杯。」
他哼笑:「出息。」
最后一点陌生感终于消失。
好像又回到十年前,我们只是分别了一个周末。
沉默片刻,他先开口:「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学业顺利,事业也蒸蒸日上。」
「你呢?十年之约成功了吗?」
他垂眼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成功了,我爸放我自由了。」
「恭喜。」
「你也是。」
又是一片沉默。
「当年是我太幼稚。」他突然说。
我眨了眨眼,没有应声。
「我自以为是,忽略了你的感受。」周吝嗓音有些哑,「对不起。」
他好像并不想听我的回答,只是站直身子,打开车门,礼貌地说:「如果你和男朋友有结婚的打算,请一定要给我一封请柬。」
声音很平稳,如果忽略他那双发红的眼睛的话。
我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周吝,你的意思是都放下了吗?」
他垂着眼,淡声道:「是。」
「那这个是什么?」
我的手指滑进他的袖口,扯出一根红线,红线一端坠着个已经掉漆的小兔子。
这个小兔子吊坠我从聚餐时就已经看到了。
因为我太熟悉了,这是我高中时最常用的一支笔上的饰品。
三年来我就是用这一支笔和替换笔芯过来的。
自然记忆深刻。
那支笔我记得是在毕业时扔了的,周吝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
男人的身子一僵。
我有些好笑:「还有,谁跟你说我有男朋友还打算结婚的?」
他一怔:「你分手了?」
我无奈:「我根本就没谈过恋爱啊。」
「你那个大一刚入学没多久就谈的男朋友不算吗?还为他改了签名。」
酸溜溜的语气。
我恍然,猛然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解释清楚后,周吝咬牙切齿地道:「尹尔,可真有你的。」
我小心翼翼地问:「后来这么多年你都没再联系过我,是因为这个吗?」
当年我去了港大后,周吝联系过我很多次,但那时我们都太年轻,说话不顾后果,每次都以争吵结束。
我换签名时的半个月前刚和周吝大吵了一架,还都幼稚地拉黑了对方。
从那次,周吝再也没联系过我。
他拿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闻言瞥我一眼:「我是那种眼巴巴过去撬墙脚的人?」
我挑眉:「那你跑去港大读研究生干吗?」
周吝恼怒道:「没见过紫荆花,想过去看看行不行?」
「行。」
我笑:「没人说不行。」
16
停车场一片寂静,气氛忽然有些变味儿。
「尹尔。」
他低低地喊我:「再给十年前那个有些幼稚的周吝一个机会吧。」
我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靠在车身上,指了指停车场的大门:「你看,下雪了。」
大雪扑簌簌落下,和十年前他往迷茫的我手中塞一罐热牛奶时一样大。
如果我真的放下了他,就不会回国,更不会往他所在的单位投简历。
十年前的尹尔怕失败,但十年后的尹尔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去爱。
但周吝好像误解了我的话,他目光黯淡,脸色都有些发白。
我轻叹一声,揽住周吝的脖颈,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仰头贴上他的唇。
「雪这么大,接个吻吧。」
在这一刻,十年前的我和周吝,终于得偿所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