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怀了个超雄弟弟。
医生劝妈妈拿掉,她死活不肯。
我问妈妈为什么。
妈妈说,「好不容易盼到个儿子,就算是死我也要生下来!」
弟弟生下来了。
后来,妈妈血肉模糊地倒在弟弟怀里。
她的心愿实现了。
1.
超雄综合症。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我六岁那年。
妈妈大着肚子,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告诉妈妈,肚子里是个男孩,但患有超雄综合症。
医生解释,孩子表面不会有明显缺陷和残疾,就是比别人生得高大,智力略低。
但医生建议妈妈还是打掉孩子,因为患有超雄综合症的人往往性格残暴,有严重暴力倾向,很难控制。
不过医生也只是建议,最终选择权还是在妈妈。
医生说的一堆话里,妈妈什么都没听进去,就只听到两个字,男孩。
爸爸妈妈思想封建,有严重的重男轻女,尤其是妈妈。
听妈妈说,她怀我的时候,肚子很尖,肚脐眼都突出来了。
老人常说,肚子尖尖才能生出带把的娃。
妈妈迷信,信了老人的话,这才生下我。
一看我是个女娃,妈妈气不打一处来。
哭着喊着,骂我是个小骗子,在肚子里可劲装,骗她生下了我。
所以从小我就不受待见,哭了没人哄,饿了没人喂。
我的童年大概是灰色的,没有五彩斑斓,更没有欢声笑语。
在他们眼里,我只要活着就可以了。
我六年那年,妈妈又怀孕了。
可能是在我身上吃了个大亏,这次怀孕,妈妈总是跑医院。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妈妈的精气神也一天比一天足。
她总爱戳着我的脑门一个劲地乐,「小骗子,你就快有弟弟了,高兴不?」
「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处处都要让着他,不准抢,听到不?」
为了讨妈妈欢心,我使劲点头。
那时候,我误以为我对弟弟好,妈妈就会对我好。
直到弟弟出生。
那天,家里难得热闹,亲戚朋友挤满了屋子。
屋子中央,妈妈抱着弟弟,嘴快咧到耳后根。
我被挤在角落里,恍然大悟地看着眼前幸福的一家三口。
原来爸爸妈妈不是不爱小孩,只是不爱我。
后来,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
吃穿用度,弟弟用的都是最好的。
妈妈说,孩子就是要富养。可这句话好像并不适用于我。
妈妈说,我身体长得快,买贵的浪费,地摊货正合适。可我觉得弟弟长得比我还快。
但我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习惯性地点点头。
因为从小缺爱,所以对于给予之外的东西,我从来不敢伸手要。
我只敢吃弟弟剩下的,捡弟弟不要的。
说实话,我一开始是不讨厌弟弟的。
直到他五岁那年。
……
那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有个关系很好的女同桌,叫丽丽。
她经常来我家玩。
我很珍惜丽丽,因为在她身上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被人需要。
那天,明明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可我的弟弟却很反常。
他端了杯水,笑嘻嘻朝我们走来。
他小小的身子停在丽丽面前,颤颤巍巍递出手里的水杯,「姐姐喝水。」
那一瞬间,我很诧异,平时他对我要么爱答不理,要么无理取闹。
什么时候,弟弟变得这么懂事了?
果然,当你怀疑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时,其背后就一定暗藏阴谋。
丽丽毫无戒备地伸手去接,却在刚要触碰水杯的那一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眼睁睁看着弟弟将水杯一掀,滚烫的开水全泼在丽丽脸上。
一时间,我被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旁的弟弟若无其事地盯着丽丽溃烂的半张脸,甚至他的表情,像是在窃喜。
2.
后来,妈妈听到丽丽的哭喊声,连忙将丽丽送去了医院。
丽丽的烫伤很严重,脸上起了好多水泡,有些甚至已经破损溃烂。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妈妈和丽丽妈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妈妈扯起嗓子开始颠倒黑白,「是你家孩子自己不小心,你休想讹我们家!」
丽丽妈自然不信,「放你妈的狗屁,我家孩子都这么大了,咋可能这么不小心。
就是你们家孩子欺负丽丽。」
两人口头争执不下,就开始动上了手。
旁边的弟弟看得不亦乐乎,甚至拍着小手嘻嘻叫好。
恍惚间,他又大又黑的瞳孔里,装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残忍和邪恶。
妈妈偏瘦,打不过一身蛮力的丽丽妈,被对方一把踹倒,脚上的一只高跟鞋飞到我面前。
随之而来的还有妈妈埋怨的眼神,她对着我哭,「都怪你这个小骗子,非要带同学回家。现在好了,被人家讹上了!」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扭曲地爬到我身边,一下揪住我头发,「你来说,你同学是不是自己烫伤的!」
头皮被揪得生疼,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妈妈,她恶狠狠的目光好像要将我灼穿。
我沉默地低下头,眼神飘忽,不敢再直视任何人。
在这场懦弱和勇敢的博弈中,我好像注定要输。
妈妈看我不说话,索性一个巴掌呼我脸上,将我打出去老远,「妈的,没用的死
孩子!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脸上火辣辣地疼,我无力地蜷缩在地上,良心和尊严都碎了一地。
目光所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黑壮有力的手。
丽丽妈握住我的胳膊,将我轻轻拖起,又摸了摸我红肿的半边脸,「死三八,哪有你这么打孩子的?」
妈妈张大嘴,唾沫星子乱飞,「你个乡巴佬!要你管!我自己的孩子爱咋地咋地,打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我心里猛然一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妈妈,原来在妈妈眼里,我死了也没有关系吗?
耳边又传来两人粗俗的咒骂,刹那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体就像触电一样,
突然迸发出一股力量。
我着魔一般,大叫起来,「是弟弟!弟弟烫伤了丽丽!」
……
我庆幸,最后还是说出了真相。
即使真相的代价是妈妈的无数顿毒打。
可往往真相并没什么用。
因为弟弟太小,就算是故意伤人,法律也拿他没有办法。
一顿折腾下来,丽丽妈也没辙了,只能不情不愿地收下一笔钱,这事就算了了。
坏事传播的速度总是超乎想象。
没几天,整个学校都知道我有个疯弟弟,谁跟我玩,谁就会被开水烫脸。
于是,再也没有人愿意跟我亲近。
我的世界又被打回原样,像被隔绝在玻璃罩里,窒息得快要发疯。
可还没等我疯掉,我的弟弟就先疯了,是真的疯了。
经过丽丽的事情后,他开始将魔爪伸向我。
不过,用妈妈的话说,弟弟只是搞点「恶作剧」罢了。
比如吃饭的时候,弟弟会往我的饭菜里放他「刚出炉」的新鲜鼻屎。
比如喝水的时候,弟弟会往我的水杯里吐口水和又黏又黄的老痰。
比如睡觉的时候,弟弟会用被单死死蒙住我的脸,和我「做游戏」。
为什么我会发现这些,因为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来都是光明正大。
就好像这些事是对的,是正常的,是不应该被计较的。
3.
我也跟妈妈说过,也曾傻傻地期待妈妈能为我做一次主。
可是在妈妈眼里,根本没有是非对错,她的宝贝儿子永远都是对的。
妈妈脸色一变,对我熟练地甩了个巴掌,「你个小骗子,还敢告你弟弟的状?」
「一点口水能吃死你?还是他能蒙死你?」
「不就是弟弟搞点恶作剧,你这就受不了了?」
「弟弟是喜欢你,才跟你闹着玩,你别不知好歹?」
「死一边去,别碍我的眼!」
妈妈狠狠踹我一脚后,就忙不迭地朝沙发上的弟弟走去,「呀!新新在干嘛呀?」
「妈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呀?」
「新新真乖,妈妈给你买好吃的。木啊。」
妈妈一边抱起弟弟,一边在弟弟脸上狠狠嘬了一口。
很久之前,我也很想让妈妈抱抱我亲亲我。
但现在,不想了。
妈妈还是那个妈妈,我已经不是那个我。
弟弟的异常,让我猛然想起当年医生的话。
超雄综合征,性格残暴,有暴力倾向……
显然易见,在弟弟身上,这些特征已经慢慢显露出来,可妈妈什么也看不见。
我开始害怕,就像身边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炸。
可单凭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只希望自己能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离弟弟、离这个家都远远的。
于是,我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地学习。
可那闲出屁来的弟弟总缠着我不放。
有事没事就来敲我的房门,我直接塞上耳朵,继续看我的书。
直到屋外响起了弟弟的哭声,他边哭边向我道歉,「姐姐,我错了!」
「姐姐,我不搞恶作剧了,你快出来陪我玩吧!」
他软软糯糯的哭声听上去很可怜,道歉也很真诚。
以至于我一时心软。
而心软的代价就是被捉弄,被嘲笑。
打开房门的瞬间,脸上骤然一凉,无数水珠从凝成一撮撮的头发上滴落。
弟弟站在门边,手里捧个空水杯,正捂着肚子咯咯笑。
我又气又懵地愣在原地,忽而又听见弟弟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
大概是我现在的样子太滑稽,不远处的妈妈笑得牙不见眼。
妈妈拿着瓶牛奶塞到弟弟手里,一脸凶巴巴对着我,「瞪什么瞪?不就是泼了点
凉水,又不是开水,还能烫死你了?」
果然,在妈妈眼里,弟弟做任何事都情有可原。
而我,甚至不需要说话,一个委屈的眼神就是罪大恶极。
我失望透顶地关上房门,脸上落下两颗咸咸的水珠。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妈妈成为我,亲自体会到我的心情,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喜
欢这个恶魔吗?
我特意查过,所以我知道,弟弟的残暴不会仅限于我。
在患有超雄综合征的人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弟弟「攻击」妈妈,只是个时间问题。
面对弟弟的折磨,我忍气吞声熬到了期末考。
可事实偏偏不如愿,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但我就是比别人蠢些。
没办法,基因这东西太无敌。
妈妈看我直掉眼泪,目光瞥了瞥,不耐烦道,「哭什么哭,你一个女娃还想考县
里的初中?别异想天开了!」
「镇里的初中多好啊,不用住校,花钱少,每天还能回家陪你弟弟!」
我实在听不下去,拎着书包跑进房间,一把关了门。
门外的妈妈突然嗓音放大,怨气冲天,「你个死孩子,脾气这么大?说你两句还
不能说了?」
「你听好了,到时候你要考不上高中,就给我打工挣钱去,我们家才不养闲人!」
我趴在床上,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感觉生活突然没了盼头。
索性糜烂的生活中也有好事发生。
4.
弟弟八岁那年,身上的恶魔基因算是彻底觉醒。
那天,我亲眼看见弟弟拿了块石头将一只小白鼠砸得稀烂。
一边砸还一边嘻嘻笑,他的瞳孔里满是激动和兴奋。
我看得入神,他一个扭头就发现了我。
他小小的脸上溅满鲜血,手里抓着红石头,笑嘻嘻看我,「啊!被姐姐看到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弟弟身上感受到直观的恐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抓着石头就朝我扔来。
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我那恶魔弟弟天生会预判。
刚跑没两步,就被准确无误地砸中额头。
我大叫一声,额头瞬间擦破皮,鼓了个大包
妈妈闻声赶来,看见我捂着额头,又看见弟弟捡起那块红石头,满手满脸都是血。
「你这死丫头,居然敢打你弟弟!」妈妈不分青红皂白,狠狠剜我一眼,朝弟弟
跑去。
她蹲下身,开始替弟弟检查伤口。
我实在气不过,哭出了声,「他根本就没受伤,是他用石头砸——」
「闭嘴!谁让你说话了!」妈妈一声嘶吼打断我,还不忘安慰弟弟别怕。
妈妈看着那块红石头皱了皱眉,轻声细语道,「新新,快把石头丢掉,太脏啦。」
弟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盯着妈妈,眼里似乎有种光在缓缓升起。
下一秒,就听见妈妈一声惨叫,瞬间流下两串血鼻涕。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妈妈的鼻梁好像被砸歪了。
妈妈瞪大眼看着身前的弟弟,不可置信,「新新,你这是干什么呀?」
弟弟还是不说话,只是满脸笑容,像个机器一样又举起那块石头。
妈妈被吓坏了,立马起身跑开。
可弟弟好像砸上瘾了,举着石头一直追在妈妈身后。
我捂着额头站在一边,又哭又笑,冒出两个大鼻涕泡。
我本来以为经过这件事,妈妈会开始重视弟弟的问题并且好好教导。
可我还是低估了她对弟弟的「爱」。
妈妈说,弟弟只是调皮,等他长大点就好了。
于是,放学后,我经常能看到弟弟追着妈妈满屋子跑。
不过弟弟在学校还算乖巧,至今没惹过什么麻烦。
就这样,妈妈还好意思跟街坊邻居炫耀,说弟弟多懂事多听话。
我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觉得又好笑又恐怖。
妈妈的「爱」太极端。
而且还是两个极端。
我本来以为我对弟弟的所作所为已经麻木。可他却一直在突破我的极限。
终于在他十岁那年,我再也忍不住了。
将他骗去了西街,西街有个六十多岁的精瘦老奶奶。
平日里支个摊子卖水果,暗地里是个人贩子。
我偷偷跟老奶奶说,「把他卖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他!」
老奶奶一愣,很快就懂了我的意思,一张老脸瞬间乐开花。
……
那天其实是弟弟的十岁生日。
家里来了很多人。
两个小时之前,我还一个人在房里愁眉苦脸。
因为我没能如愿考上高中,就差两分!
如果……如果妈妈肯掏钱的话,我可能还有机会。
可是妈妈怎么肯呢?
她把钱用在弟弟的生日宴上,用在弟弟的名牌衣服名牌鞋上,用在弟弟的任何方
面,就是不会多花一分钱在我身上。
妈妈说,正好我可以去打工,早点还了家里养我的钱。
我坐在床边,看着不及格的成绩单,听着屋外刺耳的笑声,越来越觉得喘不上气。
就像有一根刺扎在心里,慢慢穿过心脏,一路下滑到小腹。
就在这时,肚子开始剧烈疼痛,恍惚间又来了尿意。
我来不及多想,飞快拉开房门,直奔厕所。
厕所里有人,我只能靠着墙壁一边痛得发抖一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