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弘治年间,山东承宣布政使司莱州府有家潘员外,生有一个儿子叫潘守诺。莱州府还有一个苏员外,与潘员外有通家之好,潘守诺出生时,苏员外恰好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苏雅润。潘员外与苏员外两家互相道贺,后来喜上加喜,为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
潘守诺和苏雅润从小在一个学堂念书,有时候大人拿娃娃亲这件事逗两个孩子,指着苏雅润对潘守诺说:“这是你的小娘子,你可要看好了呀。”又指着潘守诺对苏雅润说:“这是你的小相公,可不要认错了呀。”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的游戏时,潘守诺和苏雅润每次都当仁不让扮演小夫妻。
后来苏雅润年龄渐长,不适合在学堂了,苏员外于是不再让女儿苏雅润上学堂,潘守诺则经常思念苏雅润,偶尔还通过苏雅润的丫鬟互通书信。过了几年,潘守诺考上了秀才,眼看着前途似锦,没想到天降横祸,一场无情的大火把潘守诺的家烧成了灰烬,父母也葬身火海。一个老仆人拼了老命才把潘守诺救了出来。
潘守诺欲哭无泪,他安葬完父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想了半天,他想起来河南有个远方表亲,家境富裕,原先和父亲关系很亲密,于是便去河南投奔表亲。没想到,等潘守诺到了河南,发现表亲早就搬了家。潘守诺找不到亲人,身上又没有了盘缠,只好靠卖字画为生。
当地有位葛员外无意间看到潘守诺的字,很欣赏他写的字,于是主动找上门买字。闲聊之中,葛员外发现潘守诺学富五车,颇有才华,于是请他给孩子当老师,按月开工钱,吃住都在葛员外家。当老师可比在外面卖字画稳定多了,潘守诺欣然同意,次日便搬到葛员外家教书。
葛员外曾经给潘守诺说过几门亲事,可是都被他推掉了。潘守诺经常想起苏雅润,可是如今他家道中落,又怎么配得上苏家大小姐呢?眼看着快到三年了,潘守诺心想:“不管如何,我得回趟家,哪怕从远处看看雅润姑娘,或者打探下关于她的消息。如果雅润已经嫁人,我也就死心了。”
这三年里,潘守诺也攒了一些钱,于是他收拾行囊,向葛员外告别,踏上了回家的路。快到家的时候,潘守诺心情颇为复杂,既有思念,也有激动,正所谓“近乡情更怯”。正当潘守诺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一辆马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可是没走多远,马突然受惊,紧接着马车侧翻,马夫被甩了出去,当场昏迷,马车和马车里的人则跌落到路边的水池里。
潘守诺几乎没有多想,他放下包袱,急忙跑过去,跳入水中救人。此时路人也纷纷赶过来帮忙,终于把人救了上来,马夫也逐渐苏醒过来。潘守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苏雅润的父亲苏员外。苏员外见是潘守诺,也吃了一惊,表面上他感激不尽,还把他带回了家中,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把潘守诺打发走。
苏员外在家换下衣服,给潘守诺也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下,再次向他表示感谢,并且安排管家取出一百两银子给潘守诺。潘守诺推辞不收,却被苏员外硬塞到怀里。潘守诺几次开口想问苏雅润的消息,却说不出口。最后还是苏员外主动开了口:“雅润已经许配给赵员外家的赵公子了,不日即将成婚。”
听到这个消息,潘守诺口中说着祝福的话,心里却空落落的。正在这时,苏雅润冲了进来,看起来很愤怒,她对苏员外说:“父亲,您为何撒谎?我明明不想嫁给赵公子,您为何自作主张?还有,当初是您答应我的,只要三年之内找到潘守诺,我就嫁给他。”
听到这话,潘守诺很感动,原来苏雅润一直记着自己呢。三年的时间,苏雅润出落得更加容貌动人,此刻杏眼圆睁,为他动怒,更加惹人怜爱。苏员外也很生气,他说:“赵公子家境富裕,与咱们家门当户对,可是潘守诺现在还有什么呢?”
苏雅润更气愤了,她眼中含泪,对苏员外说:“潘守诺有什么?潘守诺有人品!父亲,您可别忘了,刚才是潘守诺救了您,您可不能忘恩负义啊!”听到这话,苏员外勃然动怒,他说:“好,你要是想嫁给潘守诺,你就嫁吧!但是从此以后我们便断绝父女关系!”
潘守诺不知所措,本想劝劝这父女俩,可没想到苏雅润也是个脾气暴躁的姑娘。她拉着潘守诺的手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只剩下苏员外在屋里气得发抖。走了一会,苏雅润回过头来,拉着潘守诺一起跪下,冲着家的方向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继续和潘守诺往前走。
家里早就被烧光了,潘守诺无家可归,不过他想起来在后山上还有一处老宅,于是先带苏雅润去了那里。他们买了红喜字,扯了红幔帐,把老宅简单布置了一下,当晚正式结为夫妻。潘守诺很感激苏雅润的痴情,苏雅润也很佩服潘守诺在河南期间的坚持。
当问及下步的打算时,潘守诺说:“我在葛员外家当老师时,很少有花钱的地方,攒了一些钱,再加上刚才岳父给的一百两银子,足够我们这两年的开销了,因此我想抓紧时间读书,参加明年的科考。等考中举人,我便能够与你家门当户对,到时候岳父自会重新接受我们两人。”
听到丈夫很有志气,苏雅润自然很高兴,她表示要全力支持。在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深水潭,周边景色宜人,夫妻两个经常来这里打水,在周边游玩。虽然苏雅润不再是被人伺候的大小姐,可是能与自己心爱的丈夫在一起,她感觉很幸福。潘守诺也用功读书,进步神速。
转眼到了科考的日子,苏雅润为丈夫打点行囊,一再叮嘱丈夫路上小心,不管中与不中都要早点回家。潘守诺依依惜别,踏上了去省城参加科考的道路。一晃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潘守诺科考很顺利,中了举人,内心无比高兴。他在省城应酬了两日便赶紧回家,迫不及待地想把好消息告诉妻子。
回到家时,天色已晚,看到妻子苏雅润担忧的面孔,潘守诺心疼无比,急忙把中了举人的消息告诉了妻子。妻子听后十分高兴,潘守诺说:“要不要现在就把消息告诉岳父?”妻子却说:“今天太晚了,等我们明天再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吧。”
吃过饭,妻子服侍丈夫睡觉,在脱衣服时,潘守诺发现妻子的衣服很滑腻,有点黏糊糊的。他感到很好奇,于是问妻子这是怎么回事,妻子支支吾吾地回答:“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吧,我先去洗个澡。”说完妻子就出去了,潘守诺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和尚的声音:“阿弥陀佛,施主可否出来说话?”
潘守诺很生气,心想哪里来的野和尚,竟然敢半夜闯入民宅。他推开门,发现和尚正站在门口,双手合十,对他说:“施主,你妻子早就不在了!”话音刚落,潘守诺发现妻子从后面跑了过来,指着和尚的鼻子大骂:“你这厮好无礼,非要赶尽杀绝吗?”
和尚冷冷地说:“降妖除魔是我分内之事,妖孽,还不快快受死!”说罢,和尚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扑向“苏雅润”,手中一道金光,“苏雅润”躲闪不及,被金光击中,现了原形。潘守诺这才发现,地上趴着一条大泥鳅,在那里扭来扭去。潘守诺吓得愣在原地,半天不敢说话。
和尚取出一个布袋,把泥鳅放了进去,对潘守诺说:“施主,这是深水潭中的一条泥鳅精,老衲与它打了两天两夜,眼看她体力不支,不想却变幻成您妻子的模样,试图逃过惩罚。它在深水潭修炼时经常见你们夫妻,因此知道你们夫妻的一些事。如今,它已经被我所擒,我也该带回去向师父复命去了。”
不过,潘守诺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他在乎的是妻子苏雅润去了哪里。和尚叹了一口气:“生前身后多少事,三生石上说姻缘。你明天去你岳父家吧,他会告诉你的。”说完,和尚飘然而去。次日一早,潘守诺去岳父苏员外家寻找苏雅润,岳父红着眼睛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潘守诺走后不久,苏雅润便生了一场大病,等苏员外得知消息赶到后,苏雅润已经病入膏肓。苏员外找了许多名医,依然没能挽留苏雅润的生命。为了不打扰潘守诺科考,苏雅润临终前一再叮嘱父亲,不要把自己去世的消息告诉丈夫,而且,她还让父亲把她葬在夫妻俩经常去的深水潭边。
听到这里,潘守诺急忙跑到深水潭边,在妻子的坟前痛哭流涕。过了几日,朝廷下来命令,让他去清水县当知县。潘守诺在妻子坟前话别后便赶赴清水县。上任以后,潘守诺清廉如水,造福一方。不过,不管什么人给他提亲,他都不答应。此后,潘守诺一路升迁,官至二品,但终身未娶。后来告老还乡,潘守诺依然住在深水潭边的老宅,时常去给苏雅润上坟。
和煦说
嫁女需求女婿贤,贫穷富贵总由天;姻缘本是前生定,莫为炎凉轻变迁。潘守诺能够舍身救人,这本身就证明他的人品极好,而且他才华横溢,考上举人也是迟早的事。可惜的是,那苏员外只看到了潘守诺眼前的贫穷,因此不愿意把女儿苏雅润嫁给他,只想拿点银子打发他走。
可苏雅润性格倔强,她心里只有潘守诺,也坚信潘守诺会有一番成就,因此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谁想天有不测风云,苏雅润最终染病,生前未能看到丈夫考取功名。潘守诺感恩苏雅润的痴情,一生未娶,也算对得起九泉下的妻子了。
可以说,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正是苏员外,如果当年他让潘守诺光明正大地娶了女儿苏雅润,婚后两家关系不那么冷漠,苏雅润不至于后来病逝。原本,苏员外可以有一个举人女婿,一家和睦,岂不是更好?“堪笑世人眼界促,只就目前较祸福”,看来,苏员外这种目光短浅的行为,实在是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