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牵头组建“可持续关键矿产联盟”，可能在较短期内带来对中国业已在全球形成的矿业优势的压力。

本文‬转自‬作者｜王英良

矿产是工业经济的重要原料。目前，中美竞争无论是芯片还是电池产业均突显了自然资源在其中的分量。此前，美国专注于塑造本土科创优势，在诸多高精尖科技上保持对中国的领先地位。而中国塑造的电池产业链在疫情后横空出世，并迅速地赋能传统工业实现动能革新，助推产业升级的效应极为明显，随之而来的是中国富有竞争力的电池对外直接投资与贸易，由于涉及低碳环保及现实的经济利益，电池及其所需矿业成为了中美竞争的新焦点。

近30年左右，美国在全球矿业中的地位进一步走弱，而为对冲中国优势，美国采取的手段包括推动国内立法与组建排华矿业联盟等。2022年末，美国联合其他盟友成立了一个矿业联盟，出发点是围绕欧美的商业伦理、法律和生产标准为组合推动对中国企业的排他性联合。据彭博社此前报道，加拿大自然资源部长威尔金森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方大会（COP15）会议上宣布，以美国为主的七国宣布结成联盟，对生产和购买“关键矿产材料”制定更高的环境和劳工标准。该“可持续关键矿产联盟”由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法国、德国、日本和英国组成，并计划未来对生产采购锂、钴和镍等矿产资源实施同样的标准。

美国这一举措可能在较短期内带来对中国业已在全球形成的矿业优势的压力。在这里，“关键矿物”指多数高科技产业所需的约30种金属和矿物，它们对电动车使用的可充电电池、太阳能电池板、风力涡轮机中的储能部件等可再生能源系统是必不可少的。世界银行在2020年预测，到2050年，全球对锂、铜、镍、石墨、稀土元素等关键矿物的需求将增长500%。而中国在关键矿产领域具有明显的主导地位，特别是在精炼、加工和制造产业链方面。但在系列矿产的安全生产，劳工权益以及工作时长、员工自由度议题上，中国包括国央企以及民企均受到特定媒体以及非政府组织的诟病，比如，长期关注中国在全球矿业开采的专业网站“Business&Human rights resource center”明显偏向指责中国在矿业开采中存在企业责任、环境可持续、矿难频发等问题以及企业治理不足，目标或明或暗凸显中国企业是一种“行为他者”和“身份他者”。

中美矿业竞争是全方位的。2021年11月22日及23日《纽约时报》连续报道中国与美国在非洲刚果（金）的钴矿竞争。钴是锂电池必需的金属矿，中国在全球钴矿中具备优势，同样具备优势的还有镍。目前，全球镍生产中浙江青山具有举足轻重分量。镍普遍用于不锈钢、手机和电动汽车电池生产。随着世界转向更环保的汽车，预计对金属的需求将大幅增加。镍从钢铁冶炼转向电池内容物生产带来巨大的经济效应，但环保人士警告称，开采镍可能会对环境造成破坏性影响。国际能源署预测，随着电动汽车的大量使用，全球需要更多的可充电电池，到2030年，镍的需求将至少增长65%。而高盛（Goldman Sachs）数据显示，中国加工了全球68%的钴、65%的镍和60%的电动汽车电池级锂。这种控制权赋予中国现实的竞争力，然而这种现实的竞争力对美国而言则构成压力。

浙江青山长期深耕印尼镍矿。青山在印尼的投资位于中苏拉威西省“Morowali”园区，总规划用地逾2000公顷，主要以镍产业链为主，辐射带动金属产业加工冶炼集群，目前是全球最大的镍及镍产品出口地。据该公司网站说明，中方控股的印尼经贸合作区青山园区开发有限公司（IMIP）负责土地购买、租赁给专案公司，开展基础设施建设等。经过长期的运维，青山镍工业园区给印尼带来巨大的就业和税收效应，但同时伴随的安全事故与污染以及由此带来的冲突却没有间断。比如，园区在2023年12月发生了致命性爆炸，造成13人死亡，而这只是系列灾难的冰山一角。此外，镍矿的开采带来印尼当地海域民众尤其是捕鱼为生的渔民生活不便，环境与健康问题突显。2024年7月，余物非在《三联周刊》刊发的《印尼中资园区调查：“渔村变工厂”后，致富神话与命运的重置》报道中描述称，印尼非政府组织“工会权利中心”（Trade Union Rights Center）指出，去年12月的事故只是“冰山一角”，仅在2023年1月至9月，IMIP园区就发生了19起生产事故，造成了16人死亡，37人受伤。“越来越多的印尼工人会想，中资公司是不是没有能力和信得过的系统来保护我们，特别是在职业安全方面，”中心执行董事安德里克•欧唐（Andriko Otang）担心，“如果坐视不管，负面情绪可能会‘滚雪球’，引发社会信任危机，进而影响两国间的政经合作”。同样，“Business&Human rights resource center”从2024年年初即记录印尼青山园区的事故、工人维权、职业安全风险等。出于共同利益，目前印尼工人与当地民众的关系从抗争冲突到现在的协商寻求共识，各方都在推动企业形成一定的治理。但生产的污染依然存在，利益分配差异带来的冲突依然尖锐，在推动镍生产的工业化进程中的群体矛盾与社群怨恨依然明显。

与锂矿相比，镍的运用更为普遍，更具军民两用属性。镍是从“铁”向“钢”冶炼必需的金属，同时也是锂电电池内容物必备的金属。在这意义上，青山镍业的存续以及利权必然会受到大国博弈的影响。新能源领域是一个吸引各路资金投资的蓝海，由于进程依然存在红利，短期内新能源投资存在巨大的市场，由于美国政府在着力弱化中国在全球的锂电产业的优势，在这一层面上，资本的参与成为改变竞争格局的关键，比如，近期卡塔尔主权财富基金卡塔尔投资局（Qatar investment Authority）同意向总部位于都柏林的矿业投资工具“TechMet”投资1.8亿美元，后者得到了美国开发银行——美国国际开发金融公司（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Finance Corporation）的支持。尽管这些资本对中国早已在全球超百亿美元的矿业投资而言，难以产生实际效果，但是全球矿业局势正在走向经由冲突促成的裂变。包括对镍矿的开采与投资以及主导权的争夺吸引了各方力量的参与。

美国引领和推动的全球外包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方向是将简单重复劳动以及高污染的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本国主要承担创新产业设计、金融以及研发等核心及重点事务。随着中国在电池领域的崛起，尤其基于电池优势而获得在电动汽车、无人机等方向的优势，美国政府当然感受到了压力。2022年3月，拜登授权使用《国防生产法案》， 鼓励国内生产制造电动汽车电池所需的材料，支持锂、镍、钴、石墨、锰等关键矿物的开采和加工。这些法案通过的背景之一是美国在矿物长期的弱势需要得以逆转。美国矿物经济学家大卫•哈蒙德（David R. Hammond）以镍的提炼为例，介绍了中方目前达到的技术领先地位。他说：“传统上，从硬石当中开采出来的镍品质要比从红土当中采出来的镍高很多。过去，从红土当中采出来的镍只能用于像有不锈钢外壳的电冰箱，但是中方目前已经成功将从红土提炼出来的镍加工到可运用于电池产品。”中方目前具有的优势除了提炼技术以外，还掌握着将稀有金属转换成磁铁这一相当复杂的科技。哈蒙德称，“美国原本掌握这些技术，但后来我们把所有的生产线都停掉了。”他还回顾说，从1980年代后期或1990年代开始，中方开始在美国收购该领域科研以及技术开发的成果，而且那个时候，美国没有在矿业上针对外国投资的任何审查机制。英国金属行业战略经济师克里斯托弗•埃克尔斯东（Christopher Ecclestone）则称，在中方成功掌握了市场绝对主导权之后，战略金属成为中国政府在国际政治、经济博弈过程中的一个“棋子”。比如，中国政府去年底宣布对稀土或“战略金属”提炼以及相关生产技术出口实施管制。中国做法被认为是对美欧日韩联手限制中国获取半导体芯片技术能力的反制。这说明，欧美对中国可能利用特定的矿产实现安全或竞争优势的行为产生了警惕。

莫罗瓦利工业园区（Morowali Industrial Park，IMIP）是中国在印尼的重点计划，青山控股长期经营的红土镍矿开采在中国对外矿业直接投资中具有极大的分量，加上俄乌冲突以及巴以冲突加剧了国际市场对特种钢的需要，而在早前对中国控制镍的担忧集中表现在2022年3月的“伦镍风波”爆发。现实中，由于青山控股在印尼矿业与社区治理中出现种种问题和累积矛盾，这个在大国竞争中不可能不被利用。由于中美在技术上的“脱钩”已经接近完成，中美对工业原料的争夺不可避免会转向关键金属等战略矿产的争夺，作为对中国电池金属矿业控制权和优势的对冲，青山控股很难避免受到大国政治以及现实冲突的影响，而且大概率会首当其冲。美国可能采取的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持续施压印尼政府依照《降低通胀法》进而要求削弱青山在公司中的股权，或从环保层面、执业伦理层面进一步指责青山园区的违规，对海洋的污染，对劳工的剥削、侵犯土著文化等，或借助特定事项对青山进行在美元业务上的设阻，当然最为紧迫的可能是施压印尼政府实现对中方股权的弱化。

美国政府需要的是全方位的对华优势，并不能容忍中国具有或形成对全球战略性矿产的动员与协调能力，希冀弱化中国可能用矿务压制美国优势的一切可能。无论从非洲的钴矿、还是南美的锂矿或海洋采矿，中美之间的竞争正在逐一展开。如威尔逊中心拉丁美洲项目主任本杰明•格丹（Benjamin Gedan）所言，“主要大国正在争夺能源转型所需的矿物，拉丁美洲是它们的主要战场。”镍矿的主战场一定在印尼，目标则是青山控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