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就问一句,外孙怎么能跟孙子一样?”嫂子的话像刀一样划破了客厅的寂静,带着刺耳的嘶鸣,直戳奶奶的心口。
奶奶一愣,手里还攥着那两叠崭新的钞票,指尖微微发抖。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她的目光扫过旁边坐着的我,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有歉意,也有隐隐的不安。
“还不是想让孩子们高兴嘛。”奶奶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
可嫂子不吃这一套,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越发尖锐:“妈,您是怎么想的?孙子是咱老张家的人,外孙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凭什么咱家孩子跟别人家孩子一个待遇?这话要是传出去,您让我们怎么做人!”
奶奶的脸僵了,皱纹堆积在一起,被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更深了几分。她很少被人当面顶撞,尤其是像嫂子这样义正辞严地翻旧账。
可这一刻,她却像没了脾气,只是攥紧了手里的钱,眼神飘忽不定。
我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用力按着沙发边缘。整场争吵,我一直没插话,但心里却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压抑、愤怒、无奈交织在一起,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难看。
从小到大,我都知道自己是外孙,也明白这个身份在奶奶眼里意味着什么。
我的表哥,也就是奶奶口中的“孙子”,从小就是全家的骄傲。奶奶总说:“这是咱老张家的根,将来要撑起门面的。”而我呢?“外孙嘛,藤再粗再壮,那也是长在别人家墙头的。”
小时候我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只是隐隐觉得不舒服。每次听到奶奶夸表哥,我都会低下头,装作不在意。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话就像一根针,越扎越深,最后变成了无法忽视的刺痛。
表哥考上了985研究生,奶奶高兴得一晚上没睡觉,亲手包了一万块钱给他,说是奖励。她甚至拉着我妈一起去银行取钱,那种兴奋的劲儿,好像考上的是她自己。
我妈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她一向不争不抢,尤其是在奶奶面前,总是能忍就忍。可这次,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妈,那外孙也考上了211,您是不是也得奖励点儿?”
奶奶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住了。她沉默了片刻,才勉强挤出一句:“那就给,外孙也是孩子嘛。”
这话在我听来,既像是肯定,又像是敷衍。可我妈听了,却像抓住了什么希望似的,连忙点头说:“那行,妈,等回头孩子回来,咱们一起把钱给他。”
那时候,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奶奶把两叠钱放在茶几上,一叠给表哥,一叠给我。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斟酌什么,又像是在犹豫。
“拿着吧,这都是你们应得的。”她低声说,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表哥接过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一向沉默寡言,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哪怕奶奶偏爱他,他也从不炫耀,甚至有时候会刻意避开这种话题。
可嫂子不一样。她看着我手里的钱,眼神里满是敌意,像是盯着一个不该出现的入侵者。
“妈,这不合适。”她冷笑一声,把手里的那叠钱重新放回茶几上,“孙子是咱家的根,外孙是外人的孩子,您这样,外人都得笑话咱家没规矩。”
奶奶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抬起头,盯着嫂子看了几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开口。
“嫂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的怒意,“我妈从小到大没少帮您家吧?结婚的钱是我妈出的,房子的首付也是我妈凑的。现在就为了这两万块钱,您非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
嫂子被我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她咬着牙,勉强挤出一句:“那是你妈愿意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够了!”奶奶突然拍了一下茶几,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威严,“一家人争来争去,成什么样子!”
嫂子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奶奶会突然发火。她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开口。
奶奶叹了口气,把钱重新推到我们面前:“拿着吧,这是奖励你们用功读书的,没什么不公平的。”
我低头看着那叠钱,心里五味杂陈。是的,这或许是奶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做到“一碗水端平”,可这份公平来得太迟,也太沉重。
从奶奶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和表哥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半晌,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问我:“你觉得,咱们家以后还能好好过吗?”
我愣了愣,抬头看向他。他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神里带着些许迷茫。
“我不知道。”我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我希望能。”
表哥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后来,我妈告诉我,奶奶身体最近不太好。
“她也不是故意偏心,只是习惯了。”我妈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你别记恨她,她老了,想开了就好。”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我从没真正记恨过奶奶。我知道,她的偏心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观念。这种观念让她觉得,孙子就是自家人,而外孙再优秀,也始终是“外人”。
可我也知道,这种观念不会轻易改变。即使有了这两万块钱的“公平”,它依然存在,像一堵无形的墙,把我和奶奶隔在两个世界里。
人生中,有些伤口是无法愈合的。它们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失,也不会因为某个瞬间的觉醒而痊愈。
但我想,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它继续裂开。
或许,这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