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五月时，我们定了个室外的按摩浴缸，特意选了有现货的那一款，足足地等了两个半月，终于定好7月13日，国庆节前一天送货，这大概就叫：法国速度吧。

头一天晚上十点四十了，卢先生突然拍着头，跑过来给我说：“明天送货，要用吊车，会把路堵住一阵子。我忘记通知邻居们了，你能去通知一下，下午两点到四点，要封一会儿路？”

我听了之后非常生气，因为这事儿一直都是他在管，这个点儿才跳出来给我布置任务，你早干嘛去了？

可婚姻的憋屈就在于，明明不是我的错，也得背着这口锅，没地儿讲理，再气也得解决。

第二天一早，送思迪游泳回来，我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按门铃。

我家住在一条很小的死胡同里，一共七家，有三家去度假了，有两家下午不出门，只有我们隔壁的邻居，老两口都八十多了，老太太下午三点钟要去看医生，预计两点出门。

众所周知，不晚点不叫法国。只要她两点准时出门，一定就能卡着堵上路之前，把车开走了。十分钟安排好一切，我成就满满地回家了，坐等收货。

可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人生怎么能呈现多彩和缤纷呢？

中午我拎着包去接思迪，一出门就看到送浴缸的师傅，正站在门口抬手要按门铃，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12点26，大惊失色：“不是两点么？”

师傅如大力水手一样，举了一下胳膊，做了鬼脸说：“我们向来都是效率超群的。”还挺幽默，可我们完全没准备好，卢先生还没有到家，而我得去接思迪，我说：“不然，你们先找个阴凉的地方吃个午饭，等我们回来再开始？”

师傅直摇头：“下午，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送货，这么热的天，早送完早下班。你是要出门么？你先去，我们也要先捯饬捯饬，准备一下，等你们回来，我们才开始呢。”

我觉得师傅这么说也在理，就去接思迪了。来回也就二十几分钟，回来一看，我脸都绿了，原来师傅们所谓的准备，和我想的不一样。他们说准备的意思，就是把吊车撑起来，把路堵上了。

我赶快去问：“现在1点02，你们觉得两点钟，吊车能收起来么？邻居太太两点要出门看医生。”

师傅说：“两点钟绝对可以搞得定，我们很快的，你放心。”

这时，卢先生也到了，赶紧去调整安置浴缸的石头底座。

因为浴缸要摆在一个非常平的地方，两个半月了，一直到前天晚上，他才量出来，我们预计摆放的地方不平，有好几公分的差距。

他现场想了一个办法，地上摆一层可以调整高度的塑料托子，然后在托子上铺石头板，再把浴缸放上，保证平的。

可头天他的塑料托子没买够数，早上又去补买了，可从袋子里拿出来，我们才发现，商店把一部分大号的托盘当成中号了，虽然大号比中号贵，可大号摆上太高了，不能用。

卢先生带领着思迪，用现有的托盘摆着，我赶紧开车去最近的五金店，再买中号的托子。

一路狂奔，精疲力竭，回来已经一点五十了，才发现又来了一辆车，原来开吊车送浴缸的和安装调试浴缸的，并不是同一组人。

我才明白，原来之前浴缸商店给的2点约会，应该是调试的时间，而不是吊车的时间，只不过事先，没有人说。

这时浴缸已经吊进院子里，摆在草地上，吊车的师傅，安装浴缸的师傅，要出门的邻居老太太都在等着卢先生把摆浴缸的地面铺好，好把浴缸放上去，而卢先生却进展缓慢，十六块石板，只摆上三块。

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原来这并不是如我想的那样，把石头放在塑料托子上那么简单，而是要找准位置，为了严丝合缝，每个塑料托子，都要动手用刀子切去一个小格子，把十几公斤的石板摆上，再根据水平仪微调，这是一个出力又精细的辛苦工作。

看了看表，我赶快跑去给邻居太太解释，很明显，她已经不高兴了。

她说：“我是要去看医生，耽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约上。”

我说：“我开车送您去吧，等您看完医生，我再载您回来？”

她说：“不不不，我还要去别的地方，你也不能载我一个下午。”

然后她一直说，为啥吊车撑起来之前，没来给她说？只要在吊车把路堵上之前，来给她说，她就可以把车停到胡同外面去，就不会有问题。

我理解老人家的情绪，换位思考，我也会生气的，我也非常不愿意为这件事儿，跟她产生纠纷。

以前的房主人和周围其他的邻居都告诉过我们说，这老太太有点古怪的，平常都好好的，可哪天不开心了，为了一点点儿小事，就能去找律师告你。

我只能努力陪着笑，把之前学到的，关于情商的沟通术都用上了，到最后，让老太太也觉得再给我说下去，没有意义，给我一个最后期限：两点半，我一定要开车走。

我又赶紧跑回去，十分钟卢先生才又摆上去七块石头，还有六块没上去。四十度，也没遮拦的大日头底下，我能看出来，卢先生已经努力全速运转了，汗流浃背，连眼镜片上都在往下滴汗，可离全搞好，还是遥遥无期。

这时，已经两点十分了，看不见的压力在疯狂地扩张，每个人都很焦虑，紧张得要死。

思迪一直在给爸爸打下手，小脸苍白地说：“妈妈，我不舒服，我想吐。”我赶紧让她进屋去喝冰可乐，换我给卢先生打下手，两分钟内，被他态度恶劣地刺了三回，我也火冒三丈，拼命反击，就差打起来了，旁边师傅看了一会儿，很无语，又默默地走开了。

卢先生又摆上了两块，还有最后四块，他给我说：“去找工人把浴缸吊起来，这样可以节省一点时间。”

我又赶快跑到吊车那边去喊师傅干活，思迪喝了一杯可乐，也主动跑回来帮爸爸，跟卢先生干活，现在她比我顺手得多。

在一顿心急火燎的忙活之后，终于两点三十五，浴缸摆到石头底座上面，师傅开始收吊车，我又赶快跑去邻居老太太家，正想按门铃，老太太已经拎着包走出来了，估计在家也是团团转，等不及了。

我低头哈腰地说了很多声对不起，老太太也表示了理解，开车走了，这边开吊车的两个师傅，也走了，我长舒一口气，才意识到马上三点了，午饭还没做，于是，手机定了个汉堡王。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事情很小，但我觉得很有意思，也挺有代表性意义。

作为买家，我们不会想到，商店给的两点约会是安装浴缸的师傅，而吊车师傅会提前到；这辈子第一次遇到吊车送货的我，也想不到师傅说准备的意思，就是说，要把路堵上；而天天用吊车送货的师傅，也不会想到，我们这边儿有个两点要出门看病的老太太；而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想到，五金商店居然给混了尺寸，这一点，估计商店自己也没想明白，毕竟大号比中号贵，赔了钱，还搞混了自己的库存数量……

在这场混乱之中，每个经手人，好像都没有错，可细想下来，又仿佛谁都有错，其实，每个人只要肯多说或者多问一句，都可以完全以己之力地避免这一场混乱，可是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这一群人眼睁睁地看着整件事儿，犹如多米诺骨牌，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每个人都得不到好处，每个人都焦急得要死，可每个人都无法挽回，一塌糊涂。

这件小事，就好像是存在于个人生活领域中，最小范围内，最微小的“灰犀牛”与“黑天鹅”，都属于不能控制的突发事件或者明明存在却被完全忽略的小事件，而最终变成，需要用非常巨大的代价，去解决当初举手之劳的简单细节。

我发现，人的一生并不是长期稳定，持续发展的，而是由一系列的，无法预计的意外凑在一起，碰撞之后，以跳跃的方式，毫无头脑地无序前行，每个人都可以振振有词地从最终结果去推断原因，但却没有人可以预判未来。

我一直在想，类似这种意外，到底有没有规律，到底能不能被避免？可我觉得很难。而且在人生中，有成千上万件类似的小事，就算能避免了这次，也不一定能避免下次。

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在写《黑天鹅》的时候就写到：人生的关键只有几步，而生活只是少数黑天鹅事件影响的累积结果。

也许面对人生，我们只能说，其实，黑天鹅本身也是一种黑天鹅，意外发生的时候，会带来麻烦，也会带来机遇。

我们无法掌控意外，我们只能掌控自己的情绪，从有太阳的那一面去看待事物，也许就是人生修为的最大意义。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