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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在德国三十年的北京人眼中风情万种的德国和严谨古板的德国人
★ 生活在异国他乡的移民文化冲突和情感漂泊
★ 11个故事写遍人间所有情感
★ 留学德国的必读手册
★ 了解不同族裔的道德、精神边界
《北京人在德国》 昌 宏 著 作家出版社
新书介绍
《北京人在德国》系改革开放后去德国的留学生所著的作品集。由《害羞的老乞丐》《科隆之恋》《父亲的车站》《李老板办学》《一只叫安娜的仓鼠》《漂流瓶》《猫爷》《林和水的故事》《西米太太》《小舅》《洋插队的最好时光》等故事组成。作者以德国的生活为素材,或写在德国留学的中国人,或写中国人眼中的德国佬,描写这些不同族裔、背景下的人生际遇、性格特征、生活状态以及文化差异与冲撞。语言流畅自如,题材别致,可读性强,便于国内人了解海外生活。
作者介绍
昌宏,北京人,回族。欧华笔会会员、中欧跨文化作家协会会员。1988年毕业于兰州大学历史系,1992年赴德国自费留学。打过零工,做过教师、翻译、旅行社经理、记者。文章发表在《欧洲经济时尚导报》《欧洲新报》《红衫林》(美国)《华文学苑》《文综》和《香港文学》。短篇小说《漂流瓶》曾获“首届国际生态文学奖”优秀奖。
文章试读
猫 爷
猫爷本姓Maull,准确的说法是“猫耳”。那一年我刚到B城,正在学德语,发音不准,就叫他“猫爷”。猫爷放下手里的锉刀,瞪我一眼,说:“因为你,影响到我的薪水!”
莱茵河把B城一分为二,左边是老城,右边是工业区。工业区里有一个锈迹斑斑的货运车站,一个不敢去又不得不去的移民局,若干家工厂和几百户万般无奈才落户于此的居民。
与工厂为邻,说没有污染是瞎话,从空气中的味道就能知道。带点儿甜味的是巧克力工厂;金属粉尘的呛味儿对应着废车回收场;闻到一股臭胶皮味儿,就离我打工的工厂不远了。
进厂没两天就发生了一起杀人案,确切说是发生在两条街以外的地毯厂。一个中国留学生被同厂的工人勒死。杀人犯将尸体丢进垃圾桶,擦擦手继续干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有证人对记者说,杀人犯有点儿“另类”,意思是他精神上出了问题。后来,法官也是这么判的。同厂的留学生则认为,那是在为杀人犯找借口。
这案子影响很大,国内都报道了。一周之后,B城的留学生都收到了一封家信,我收到了两封。每一封家信都是一颗揪着的父母心。那天晚上,我喝光了一整瓶拿破仑,前后左右想了八遍,决定留下来继续干。
我干的那家工厂专门为大众汽车生产配件。猫爷进厂二十年,手艺一流。有些配件非常小,需要猫爷比照着图纸亲手制作模具。猫爷是工厂唯一能制作模具的老师傅,叫一声爷不过分吧?我好像有点儿说岔了,问题不在于称呼,而是杀人。这么说吧,那个月我机警得像一只兔子,留心着各种苗头,然后做出判断。
比如下夜班回家,钻进地铁车厢前的一刻,我看见一个文身的壮汉坐在里面,就要立刻做出判断,留下还是等下一趟车?我选择留下,因为我看见,壮汉正戴着耳机听音乐。
我的判断是,热爱音乐的人是安全的。那时我不知道,小胡子也热爱音乐热爱绘画。他还画得相当不错。
我的判断是,猫爷也是安全的。
与猫爷同年进厂的还有彼得。彼得手艺一般,人品却比猫爷好,他重感情。有彼得在,我感到心安。我做的是学生工,论地位在工厂里最低。可每次指派我做事,彼得总要把话说得客客气气,一件事用十句话解释,一句比一句客气,仿佛不这样就伤害到我的感情。
我那时德语不好,他越解释,我越听不懂,就打断他说:“干脆说让我干什么吧!”猫爷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了。
猫爷不怕伤感情,他永远直奔主题:“因为你,影响到我的薪水。”
我说:“我一个临时工,怎么会影响到您的薪水?您都二十年的老师傅了。”
猫爷抓起一张报纸,哇啦啦说一大通,意思是,他什么都看见了,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什么!
我起初还解释,可越解释事儿越多。那天,猫爷不知怎么又鼓捣出一个零件。零件上带俩小翅膀,薄如蝉翼。猫爷把它捧在手心里,像等着它飞似的,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德国机器,好机器!”一下午他没干别的,快下班的时候,他突然冲我来了。“中国机器,破烂机器!”
我操着破烂德语,给他讲中国的四大发明,讲中国新近研发的、银河十亿次巨型计算机。那么多专业词汇我容易吗?见猫爷一脸茫然的样子,我知道他听懂了。猫爷举起一张图纸,对着亮光疑惑地看了半天。
他蔫了两天,第三天又来了。我要求换班,为的是少跟猫爷见面。
彼得笑着劝我别当真,说猫爷并没有恶意,招惹我纯粹是为了看我生气时的样子。
“要是我不生气呢?”
彼得一耸肩:“那就不好玩了。”
下一回,猫爷又提起这话题,我很突然地回击他:“破烂机器都是从德国进口的!”猫爷像一瞬间被人点中了大穴,愣着说不出话来。彼得看着,咯咯地笑了。
转变发生在我女儿出生之后。看到我女儿的照片,猫爷赞不绝口。“哟,还真是个人物。长得不赖,真不赖。”他吧唧着嘴,胡须一抖一抖,活像个狼外婆。
第二天,猫爷拿来一大包婴儿衣服,都是旧的。我心中不喜。猫爷就开导我,说小孩儿皮薄肉嫩,旧衣服柔软,不伤皮肤。又说这衣服都是名牌,十八年了都还没坏。
“十八年了?”
“是呀,一直都搁地下室里。”
猫爷从包里掏出一个圆柱形的盒子,蓝幽幽的柱体,印着花纹的盒盖。拧开,里面是四只修长的奶瓶。
我眼前一亮,猫爷不失时机地开出价码:整套奶瓶10马克,新奶瓶可要贵出几倍的价钱。
都是同事,旧衣服旧奶瓶也要钱。我心里骂这地方人情冷漠。后来,妻子劝我说:“他们都这样,二十年的同事,分开了就不再联系。你一个临时工还想怎样?”
那天多亏了彼得,他帮我谈价钱。我买下一条婴儿斗篷,一条婴儿洗澡时用的毛巾。那种能套在头上,裹住孩子整个身体的毛巾。
奶瓶?我暂时不买。因为妻子说要母乳喂养,不然等女儿大了跟当妈的不亲。妻子说:“也就喂半年,不能总缺课呀。”
我想,半年以后再找猫爷杀价钱。
才过了一个月,猫爷就不来了。我以为他去休假了。再一个月,猫爷依旧不来。我问彼得,彼得说你不知道呀,猫爷心脏病发作差点儿死了,在医院换了人工心脏才活过来。
“猫爷才四十五岁。”
“人工心脏棒着呢,只要不停电就一直跳着。”
猫爷再没有回来。
半年后,我考过语言,在大学附近找到了工作。最后一次去工厂,又遇见彼得,他递给我一个包裹,说是猫爷送的。
包里塞得满满的,都是旧衣服,看大小我女儿刚好能穿。再一抖,里面咣啷啷滚出一个圆柱形的盒子,蓝幽幽的柱体,印着花纹的盒盖。我心头一热,问彼得可有猫爷家的地址。
彼得说猫爷搬家了。他换了一份工作,离开B城去了别处。我问,猫爷搬去了哪里?在哪家工厂上班?我要去看他。彼得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他跟猫爷没什么联系,也从不打听别人的私事。
在德国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结束了。猫爷的手艺真好。人工心脏也不错。
二十年的同事一旦分开,他们还真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