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86年6月30日,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我那平平常常,忠厚善良,勤劳俭朴,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老父亲走完了他人生81年波澜不惊的人生岁月,与世长辞了。
那是1986年夏至过后的第八天,正是我们当地夏收麦子的时候,那一天我是准备到我们叫做河东的一块地上收割麦子。
盛夏季节,晴空万里,我与妻子早早的就起来,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我推出了我的那辆嘉陵牌50摩托车准备与妻子一同到地里收麦。
平常的日子,我那老父亲已经早早地起床了,打扫院子里,喂鸡饲羊,但那天天光已经大亮了院子里也没有见到老父亲的面,心中不免有一丝诧异纳闷,是否老父亲睡过头了,但因急匆匆的要到地里,脑子里的诧异和纳闷一闪而过,没有细想。
正当我推着嘉陵妻子拿着镰刀要出院门的时候,突然之间,我继母从他们住的房间里慌慌张张地奔了出来,连连叫着我的小名;“xx,xx你快看一下你大(当地土话指父亲)呀!那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随即问继母,随即将嘉陵支起,随即奔到老父亲住的房间,一看老父亲躺在炕上,脸色红润,但眼不睁,口不言,摸摸头,揣揣手,似有体温,但不论怎么叫唤,就是一言不发,好像安详的睡着了一样。
见此情形,我不免也发慌了,急忙对继母与妻子说道;“不要慌!你们先看一下,我去叫医生!”
随即,急匆匆地奔到了院子里,发动起嘉陵朝我们村里的医生家驰去,好在医生家也不远,一时三刻,就将医生请到了我们家。但医生进来看了看,摸了摸脉搏,试了试心脏,翻了翻眼睛,便说道;“不用看了,准备后事吧!”
见此情景,我看医生也是回天乏术没有办法了,不由得悲从心来,一辈子忠厚老实,辛辛苦苦,刚刚过上了不多几天不愁吃,不愁穿的舒心日子,况且上年才过了八十大寿,我们还没有好好的孝顺,侍奉您老人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这可真是老话说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呀”!
而且,一生默默无闻,走时竟然也是默默无闻,没有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
父亲走得安详,但也是我始料不及的,父亲平时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有些哮喘病,早一天还在院子里帮助我们晾晒收割回来的小麦。
父亲没有文化,是一个忍辱负重不事张扬的一个人,有什么病痛从来不会在我们面前流露声张,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或许是父亲真正的累了,想休息了!再多的牵挂也挽留不住了!
父亲走得很仓促,令我非常遗憾,但也算是无疾而终,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也算是高寿而终,而也有的乡亲们说这是老汉家平时行善习好了,没有受罪,无疾而终,这也给我的悲伤中平添了些许慰藉。
尽管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老百姓,一生也没有什么大作为,但在我心里,父亲是一个正直大写的人,一个宽厚善良的人,一个诚实守信从来也不为自己着想的一个人,是我心中的慈父,回想起父亲的点点滴滴,无数的场景,都使我永生难忘!
父亲走得很平静,很安详,如同夏日午后的一段小憩,随梦而逝,摆脱了世事的缠绕,驾鹤西去,只留给我留下无尽的思念,也让我们明白,人的生命,脆弱的如同风中的烛火,转瞬即逝。
父亲就这么突然走了,却依然让我悲痛不已,抚摸着父亲渐凉的面颊,将再也见不到父亲不管在哪里见到我及孩子们那默默微笑的场景,而父亲也听不到我的孩子们扯着嗓子叫他爷爷给他说话的情景了。
从此以后,阴阳相隔,永无相见之日,那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那种无尽的思念和痛楚,撕心裂肺!
父亲八十大夀照片
(图片说明;父亲八十大寿时照片。父亲七十五岁时在生产队副业制作三角带车间上班的时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烧伤,左手、左耳严重烧伤,原来相貌堂堂的面孔也被毁了)
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一声没哭。或许是像哲人说的那样,大爱无言,大悲无声;也或许是我不相信父亲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以前参加别人的葬礼,看到挽联上写着音容宛在,意思明白,却没有什么稀豪感觉,但现在我才领略到这四个字在我的心中,沉甸甸的,重如泰山!
我看医生回天乏术,况且我平常也是经常在乡亲们红白喜事上帮忙,也经历过了不少事情,对于人的生死也看得开。
于是,我谢过了医生,转而通知了我的一些要好朋友,又将我岳母请了过来,岳母也是本村的,因为我岳母也是经常在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们的红白喜事上帮忙,她也懂我们当地红白喜事上的一些风俗习惯,而且会经由(经由土话指招呼)。
而此刻,一些左邻右舍,街坊邻居得到消息,也不约而同地过来帮忙了。 时间不长,平时与我经常在村里红白喜事上走动的朋友们知道消息也赶过来了,而且有的人已经将我们村庄的风水先生也请来了,一时间一些经常在红白喜事上当总管,礼房先生及其他有关的乡亲们也过来了。
乡村普通老百姓的白事,虽然不需要什么治丧委员会,但普通老百姓的白事,也是一件大事情,轻视马虎不得。
白事上当天一般主家都要在自己院门的对面墙壁上,用白纸写上“当大事”三个字。说明了人们对于白事的重视。
于是也是由一些懂风俗,会经由的人组成了类似于领导班子的执事人员,分为总管,副总管数人,礼房先生数人,男女候客数人等等。
并且根据主家的各种情况,以及当地的风俗,及天气状况等研究决定出殡的日期,要通知的亲戚朋友,需要请的音乐响器(那时候我们村庄刚恢复了人们红白喜事使用音乐响器一两年,文革时期移风易俗破四旧时候取缔了所有红白喜事上用音乐响器,以及一些罩杠,花轿,旗帜等),罩杠,马车(那时候我们那里白事上女孝子送殡都是坐马车,分亲疏关系,有的女孝子送到村庄口,就返回来了,直亲的女孝子就得随着送殡的队伍送到了坟里),以及出殡当天做饭需要请的厨房大师傅,锅笼灶具,桌椅板凳,茶炉篷布,还有办事情需要用的烟酒,做宴席需要的各种各样食材,还要安排宴席上捧盘,司酒,洗刷,拉水等等事情。
最主要的还要安排打穴,砍引干拴(坟墓上栽的柳树),砍哭丧棒,安排人员送孝。
送孝就是通知主家亲戚朋友出殡的日子,根据男方,女方,亲戚关系的不同,分别送不同尺寸的白布,而送孝最主要的是通知到逝者的人主,人主就是逝者娘家最直亲的人,因为一般白事上主家最怕人主无端挑剔,所以白事上主家都将人主捧为上客。
还要安排订制纸扎纸花等,还有出殡的早一天晚上的烧“见阎王纸”等,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到,安排到。
而且如果是合葬,那么安排的事情还要更多,安排挖逝者配偶的干骨,重新入殓,还要做一些其他的仪式。而风水先生,也是根据当地的风俗,做他应当安排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而出殡的日子,也是有讲究,从亡故之日三天至七天不等,逝者年岁不到六十岁三天出殡,六十岁以上一般是五天头上出殡,而一些高寿老人谢世则存放七天,而且还被称为喜殇,请音乐响器,雇戏班子,当作喜丧来办。
但也有一些例外,那就是季节气候天气的原因。我们当地农村还都是土葬,逝者亡故以后大多是在自己家里停灵办孝,一般季节不要紧,但如果赶的五黄六月,大数伏天,气候炎热,加之那时候农村条件不好,时间稍长恐怕逝者的身体腐烂变质,所以采取三天出殡的办法。
我父亲逝世正赶上五黄六月,那年夏至过后的第十天,正是气候炎热,容易腐烂变质的时候,于是,也是根据情况采取了三天以后出殡的办法。但我父亲的安葬是合葬,与我的生母合葬。
原来我父亲与我继母再婚的时候就商定,我父亲百年以后,与我生母合葬,而我继母百年之后再回归到孝义,与她的第一个丈夫那里合葬,孝义还有我继母的一个亲生女儿,侄儿甥女,最主要的还有原来继母第一个丈夫的本家当户,人丁兴旺事业有成,也是我继母百年之后回归孝义的一个始作俑者。这个也是我父亲与继母的生前约定,同时也是我们当地丧葬的一个风俗。
而父亲要和我生母合葬,首先是要找到我生母的坟茔。我生母是20世纪1958年去世的,距离我父亲去世已经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了,中间经历了高级社,人民公社,特别是那时候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平田整地,平坟造地,将所有的坟墓都摊平(集体化到土地下户的时候,我们村庄所有的坟墓基本上都摊平了),但虽然坟头没有了,年代也不少了,可具体地段,大体位置还是依稀记得。
于是,第二天上午我与五六个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去到了我生母的坟地,按照大体位置寻找。那片土地低洼下湿,属于盐碱地一类,很大一片土地没有庄稼,只有一些杂草,这就给我寻找生母坟地创造了一些便利的条件。
于是,我按照原来依稀记得的位置,首先将带来的供品摆上,点上蜡烛,烧上高香,表黄纸,敬美酒,祈求生母在天之灵保佑尽快找到坟茔,祈求过往神仙保佑事情通通顺顺。
然后,就开始寻找,五六个人有的人用钢钎探,有的人用铁锹挖。
记得那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毒辣辣的太阳烤得人闷热难当,时间过了近一个小时了,仍然是没有一点影形,随后又扩大了寻找的地方,仍然是一无所有,时间已经到了上午的11点多钟了,当头的太阳烤得人汗水淋漓,看看那几十平方米的地方探测过的痕迹,我不免有一些灰心了。
是否年代久远自己记忆的位置不确切?
又是否农业学大寨时候平田整地将我生母的干骨已经抛撒了(记得我们当地当年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平田整地挖渠修路的时候,往往有好些无主的坟茔被挖开,黑黑的未腐沤了棺材板,人的尸骨散落一地),不得而知。
眼看将近中午12点了,太阳当头,空旷的野地里,没有一丝遮阴的地方,加之两个多小时的劳累,人们也有点筋疲力尽了,正当我无计可施,考虑是否放弃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叫范春富的乡亲叫道;“你们快看,这里是什么?”
范春富是我们一个生产队的,那时候,他正是年轻力壮,而且他父亲是我们村里的一个纸匠,可能他也耳闻目睹对于一些丧葬方面的事情,有些传承,加之他细心,做事情有觉眼(有觉眼当地土话指懂行有眼光)。
我们顿时眼前一亮,顺着他手中的铁锹一看,只见到他铁锹翻出来的土中间,夹杂着一些黑黑的好似棺木腐烂了的木屑。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以前曾经帮助人们寻找过干骨的人,胸有成竹兴奋地叫道;
范春富也说道;“可能是吧!”于是,几个人一同发力,三下五除二就将上面的一些土挖过,继而,里面的砖瓦,和衣饭钵相继漏了出来。
我们当地的风俗,砖瓦是记载逝者的生辰八字和卒时候的年月日,好像是带点身份证的意思。而衣饭钵是一个大约高十几到二十公分,粗大约十公分多一些的陶瓷小罐 ,在安葬起灵的时候,由逝者的直系亲属将灵前供献亡者的祭席及贡品有选择地填进去,然后再用金银纸装裱起来,下葬的时候放到棺材的上面。
当时,砖瓦没有什么印象,倒是那个衣饭钵,虽然在地底下经历了二十多年,我在生母去世时候,也仅仅七岁,但是,我还依稀记得那就是我小时候,父母亲他们用来罐肉(罐肉是我们当地旧时用来加工猪羊等肉制品的一种做法,就是将猪羊等动物肉,切成小块,放上调料放到一个我们当地叫做罐肉罐罐的小陶瓷罐中,放到火上慢火煨熟,我们当地叫做罐罐肉)的一个小罐罐做的。
确认无误,我非常欣慰,毕竟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能够在那么长的时间,在坟头全部摊平的情况下找到,这也是非常不错的(那时候我们那里就有好些人家的坟茔找不到的,给后人留下了不少的遗憾)。
于是,大家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土铲去,生母的干骨也即将露出天日,这时候,范春富是害开(害开当地土话指知道认识)之人,他赶紧叫另一个人将带来的雨伞撑起来,挡住太阳光,以免我生母的干骨见到太阳。
这个也是我们当地的一个风俗讲究吧!意思可能是亡者已经到了阴曹地府,不能够再见天日了。
生母的干骨露出来之后,就由另外两个人来拣拾,而拣拾干骨这个在我们当地也是有所讲究,一般正常人是不做的,意思是怕有所防犯,对后辈儿孙不利,所以大多数由当地的一些孤老,或者没有后辈的老人来拣拾。
两个人仔细地将生母的干骨都拣拾的放到事前准备下的纸箱子里,然后将上面盖一块红布(也是怕有所冲撞),两个人抬到与我父亲合葬的坟地里,钉一个木头箱子重新入殓,等第二天与父亲的墓穴合葬。
面对生母的干骨,我不免唏嘘不断,感慨万千!这些干巴巴的骨头,就是生我,育我的母亲吗?
这就是小时候经常听人们说起亲我,念我,疼我的母亲吗?这就是小时候昏暗的煤油灯底下一针一线,千针万线给我缝制百家衣的母亲吗?
事实真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人生百年谁无死,自有后人来传承。
这是人生的规律性,谁也不能幸免,死死生生,死死生生,一辈流传顶一辈,自有后来接班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