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我要了两杯橙汁,很有礼貌地请我陪她一起喝。
我婉言拒绝。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扯住了我的裙摆。
用一种很天真无邪的语气问道:“姐姐,你一晚上要多少钱?”
我愣住了。
女孩扯过背后的书包,从里面抓出一把钱扔在桌上。
然后把书包背好,慢悠悠的一张张清数着桌上散乱的百元钞票。
八千。
女孩抬头对我抿着唇笑,颊边两个小酒窝盛满了甜:“够吗?”
我刚干这份工作两个月,她算是我的第一个客人。
她叫苏孟酒,她特别有钱。
我来自一个偏远落后的农村。
我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一个智力障碍的大哥,下面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弟。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我从小在打骂中长大。
家里没钱,治不了大哥的病,爹娘就寻思着再生一个,结果生出我这么个赔钱玩意儿。
我还没读完初中,爸妈就不许我再上学了。
十七岁那年,我跟着一个初中同学离家出走。
两个人的钱就只凑了两张车票,在城里晃了两天,身上没有钱,连口水都没得喝。
那同学想回去,但我不敢,我知道回去一定会被打得半死。
同学最后被来找人的家长救了回去,但我留了下来。
十七岁的心很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我恨那个所谓的家。
那段时间过得非常辛苦,我四处流浪。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花开枝头的好年纪,靠着捡垃圾生活。
在城里,没有学问,没有见识。没有地方接纳我。
后来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卖面的小馆子。
每月能有几百块钱,我乖巧听话,安稳的在那儿干了两年。
我以为生活终于有了一点希望时,我爸找来了。
他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甩在我身上,扯着我的头发,一路喊着贱人把我拖了回去。
我被打断了两根肋骨。
我第二次跑出来时,已经二十岁了。
我模样好,家里早就开始为我议婚了。
我妈一直不满意彩礼的数目,有回我听到她妈说这贱人长的好看,再留两年试试。我白眼养了她二十年,怎么不得值个二三十万。
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涌,想吐。
这次我逃到了更远的地方。
我偷光了家里的钱,只想着有多远走多远,就算死也绝对不要死在这片地方。
我想赚钱,想活下去,想自己一个人好好过。
一个人真的想做什么的话,是一定有路可走的,何况我长的很好看。
我陪她走了一夜。
苏孟酒很有钱,有钱到能随手甩出八千块钱让我陪她散步。
苏孟酒也不说话,一路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走了二十多分钟,苏孟酒进了一家便利店。
我也跟着走进来,苏孟酒买了两罐可乐,递给我一罐。
然后就出来随便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
我踌躇了一下,也拢着短裙坐下。
苏孟酒“砰”的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苏孟酒跟我说的第三句话。
苏孟酒将可乐罐放到一边,双手抱着膝盖,仰头望着被城市夜灯映成橙红色的天空。
“哦,是浮云的云吗?”
苏孟酒侧过脸,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我脸上:“我喜欢你名字。姐姐,你很漂亮。”
之后苏孟酒就经常来找我。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软着调子慵懒地叫我姐姐,跟我随便聊几句闲话。
她要是心情不好,就让我陪着散步,在灯火辉煌的夜中慢慢走上几十分钟,然后再买两罐可乐坐着吹风。
我很简单,苏孟酒知道我全部的故事,但对于苏孟酒,我一无所知。
我问过,但苏孟酒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歪着头吐了下舌头,俏皮地说:“怎么办?我不想告诉你。”
但是苏孟酒对我很好。
有次酒吧来了人闹事,起因是我不肯陪客,那人不依不饶。
我慌张中甩了那人一巴掌。
“啪”的一声,刚好过来的苏孟酒听得清清楚楚。
男人喝醉了酒,被这一巴掌打得气急败坏,随手抄起桌上的一瓶酒就向我辉去。
我被吓愣了,只知道那一瞬间不知被谁猛地向后一拉。
回过神时,才发现身前挡着的是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苏孟酒。
老板出面说和几句,事情很容易就解决了。毕竟也没什么重伤,不是什么大事儿。
老板对苏孟酒印象很深刻。
苏孟酒常说我漂亮。
我的漂亮是五官精致稍经粉黛唇脂的修饰就显出一派清纯的妩媚,但有时候苏孟酒会比我更吸引人。
她身上总有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气质。
她长相甜美,脸上还带着一抹稚气,显然年龄不大,却时常为我一掷千金。
有次她穿着校服来了酒吧,老板有些吃惊,试探性地跟她开玩笑,才知道她居然还是个高中生。
苏孟酒给我在她学校旁租了房子,又强行辞了我在酒吧的工作。
然后就是这种奇怪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多。
苏孟酒表白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太惊讶。
那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苏孟酒在外面敲门。
我刚把门一打开,苏孟酒就扑到了我怀里。
也可以说是倒在我怀里。
那种熏人的味道我都快淡忘了。是酒。
苏孟酒整个人都瘫倒在我怀里,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她喝醉了。
虽然苏孟酒之前经常出入酒吧,但她从不喝酒,只要橙汁。最先我也觉得奇怪,但现在我却突然发现我不喜欢苏孟酒喝醉酒的样子。很不喜欢。
我经常能碰到那种来酒吧借酒浇愁的客人。
那些人无一不是满面愁容,一杯接一杯烈酒入腹喝得满脸通红,烂醉如泥。
跟一坨死人似的。
我看不起那种人。
那种躲在暗处一角借酒消愁躲避现实的人,连我这种苟延残喘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渣子都不如。
跟我比起来,苏孟酒的体积还是要小一些的,我完完全全可以将她搂在怀里。
我将苏孟酒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小心翼翼的搂着她往屋里拖。
苏孟酒脸埋在我怀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只小猫。
进了屋,明亮的灯光好像让苏孟酒清醒一些了。
我将她小心地放在沙发上,刚想去给她倒水。
结果一转身被她一拉,一个重心不稳刚好就扑在她身上。
苏孟酒抱住了我的腰。
我挣不开,任她抱了一会儿,觉得腰上稍微松了一些了。
我以为她睡着了,刚想站起来就又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
苏孟酒双手死死箍着我的腰,我几乎就要不能呼吸。
苏孟酒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撒娇味道:“姐姐,你别动。”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抚地轻轻拍她的肩,就像以前哄挨打的小妹那样。
我有个妹妹,长得很乖,八岁的时候被送人了。
我很喜欢妹妹,在我心里,妹妹算是唯一的亲人。
她如果还活着,大概也是跟苏孟酒差不多的年纪。
苏孟酒跟我这样撒娇的时候,我就总是想起自己的小妹。
我把苏孟酒当妹妹,苏孟酒也把我当姐姐。
虽然苏孟酒给我钱,养着我,但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只是钱,我是这样觉得的。
我这样愣愣的想着,忽然脖子上一热,我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苏孟酒吸了吸鼻子,我有些心慌。
苏孟酒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