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传》作者:含瑛
在上一节我们说到,张爱玲与赖雅结婚后,生活的担子更重了。那么,在这一节,我们就来看看,为了维持正常生活,张爱玲都做出了哪些努力?
张爱玲的港台之行
张爱玲到美国之后,一直坚持创作,试图获得美国文学界的认可,但起初的成效却并不明显。
因此,张爱玲计划写一部英文小说《少帅》。《少帅》以著名爱国将领张学良为原型。张爱玲认为,这个题材可能会引起美国读者的兴趣。如果销量好,不仅能帮她在美国文坛获得一席之地,还能改善她和赖雅的经济状况。
为了写得更贴近历史,更能打动人,张爱玲决定去台湾,与囚禁在那里的张学良本人直接交流。她还计划去一趟香港,以获取更多的写作机会。
1961年夏天,张爱玲把自己去台湾和香港的计划告诉了赖雅,赖雅对张爱玲很依赖,不愿意她离家这么长时间,但最终赖雅被说服了。
赖雅搬去了华盛顿,投靠他和前妻的女儿霏丝,住在霏丝家附近的公寓里,张爱玲随即出发前往台北。
在台北接待张爱玲的,是张爱玲的朋友麦卡锡。1952年,张爱玲从大陆到香港后,曾经为美国新闻处翻译书籍,当时新闻处的处长就是麦卡锡。后来张爱玲去美国,麦卡锡也是张爱玲的入境保证人。
麦卡锡当时在台北工作,对张爱玲的到来很欢迎。他和妻子特意设宴,为张爱玲接风洗尘,还邀请了台湾大学外文系的几个学生陪同,包括白先勇、陈若曦、欧阳子、王文兴等人。
这些学生都热爱创作,正在一起办《现代文学》杂志,后来他们都成为了著名作家,也和张爱玲保持了多年友谊。
不过当年,他们还只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对张爱玲充满了崇拜之情。张爱玲平时不喜欢社交,任何一个场合,超过五个人她就会感到不安。但那次会面,据全程在场的麦卡锡说,和热情的青年学生们交谈时,张爱玲显得比较自在。
因为政治原因,张爱玲没有被台湾当局批准采访张学良,不过她抓住这次出行的机会,去了好几个地方考察。她还在青年学生王祯和的陪同下,去了他的家乡游玩,这是因为张爱玲对他以家乡为背景写的小说很感兴趣。
但正当张爱玲兴致勃勃地到处考察时,麦卡锡突然打电话给她,说赖雅又中风了。
听到这一消息,张爱玲以最快的方式赶回台北,得知赖雅已经被霏丝送进了华盛顿的一家医院,病情得到了控制。张爱玲内心充满烦忧,结束了台湾之行。不过,她没有立即飞回华盛顿,而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先去香港一趟。
去美国以后,张爱玲一直和香港文化界保持着联系,她的一部分收入,靠的就是给香港的电影公司写剧本。她计划去香港多写几个剧本,挣些钱,以备来日的不时之需。
张爱玲抵达香港后,先在好友宋淇家小住,不久后,她在附近的一间小公寓安顿下来,投入到电影剧本的写作中。
在短短五个月里,张爱玲写了好几个剧本。为了完成工作,早点回家去见赖雅,她每天从早上工作到深夜,眼疾难以缓解,身体状况很糟糕。
并且,由于电影公司审核进度较慢,张爱玲往往不能及时拿到报酬,为了维持基本生活,她不得不向朋友宋淇借钱。
这种艰辛、窘迫的生活,让张爱玲的心情低落,再加上赖雅的不断催促,张爱玲决定提前返回美国。
赖雅过世
在香港度过了孤独、艰辛的五个多月,回到自己和丈夫的家里,张爱玲感到很安心。他们在华盛顿的公寓,距离国会图书馆很近,两人都申请了图书馆的座位,平时都去那里工作。
在这个时候,张爱玲开始动笔写《少帅》。
由于这一时期,张爱玲和赖雅住在离霏丝家很近的地方,霏丝每周都邀请他们去家里用餐。
赖雅年纪大了,渴望享受天伦之乐,每次都欣然前往,去和霏丝的孩子们下棋、看棒球比赛。张爱玲则经常找理由推托,很少同行。
张爱玲本就不喜欢应酬,再加上她与霏丝年龄相近,又担着霏丝名义上的继母,难免感到尴尬。
不过,在照顾赖雅这件事上,张爱玲和霏丝都不遗余力。赖雅因为健康状况不好,经常需要打针、吃药,有时还得住院,两个人轮流照顾他,就能减轻彼此的负担。
这一时期,张爱玲依旧持续在给香港的电影公司写剧本,以此来获得较为稳定的收入。1964年夏天,张爱玲合作的电影公司倒闭,她失去了这份收入。
但恰逢麦卡锡从台湾回到美国,他给张爱玲提供了一些翻译工作,以增加她的收入。
为了节省开销,张爱玲和赖雅搬到了更廉价的住所。在赖雅生命的最后两年,他完全瘫痪了,大小便失禁,张爱玲亲自照顾他,还要兼顾赚钱,日子过得非常艰辛。
几乎走投无路的张爱玲,依靠朋友的帮忙,进入了俄亥俄州的迈阿密大学当驻校作家。当时,她给朋友的信中这样说:
“不管我多照顾自己,体重还是在不断减轻。这是前途未明、忧心如焚的结果。”
张爱玲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这次开口向朋友求助,说明她的境况确实非常糟糕了。
迈阿密大学提供住宿和一定的补贴,这让张爱玲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她安顿好之后,就将赖雅接到了身边。
在迈阿密大学的工作结束后,张爱玲受夏志清的推荐,去了位于马萨诸塞州的赖德克夫大学,做独立研究工作。张爱玲得到基金会的资助,着手将晚清小说《海上花列传》翻译成英文。
1967年10月,病入膏肓的赖雅离开了人世。张爱玲将赖雅的遗体火化后,把骨灰转交给霏丝并由她安葬。
在此之后,张爱玲就开始了独居生活,几乎处于隐居状态。这一时期,香港和台湾对张爱玲的作品再次重视起来,想拜访她的人很多,却几乎都被拒之门外。
自张爱玲1952年离开上海后,唯一采访过张爱玲的记者,是《皇冠》杂志社的殷允芃。
当时,殷允芃为了采访张爱玲,多次给她写信和打电话,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殷允芃鼓起勇气去了张爱玲的公寓,把写给她的信塞进了公寓的门缝里。殷允芃等了一会儿,看到信被拿走了,这说明张爱玲在家。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记者会过去敲门,殷允芃却保持礼貌和克制,离开了。
正是这种礼貌,让张爱玲愿意接受殷允芃的采访。几天后,张爱玲主动给她打电话,两人约定了采访时间,在张爱玲家中见面。
在这次采访中,张爱玲敞开心扉聊了很多,包括生活方式的选择、写作的乐趣、对人生的看法等等。她对于目前的隐居生活很满意,解释道:“我很早就没了家庭,孤独惯了,在哪儿都觉得一样。而且在外国,更有一种孤独的借口。”
避世生活
殷允芃将这次的采访写成了文章,让对张爱玲感兴趣的读者们,了解了她生活的部分情形。
张爱玲二十多岁时,追求时髦,喜欢新奇的事物,讲究生活的品味,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装饰房间,都愿意花心思。后来这些年里,她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对生活的要求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比如,殷允芃去张爱玲的公寓拜访时,张爱玲煮了咖啡招待她,却没有给咖啡加糖的汤匙。张爱玲解释道:“对不起,汤匙都放在箱子里没有打开。反正在这儿住不长久,搬来搬去,嫌麻烦。”
但事实上,她已经在那所公寓住了半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对她来说,现在只有写作是最重要的事情,生活要越简单越好。
在人际关系方面,张爱玲的态度也是如此。港台兴起“张爱玲热”之后,曾有朋友问张爱玲,是否要去台湾生活。
张爱玲知道,台湾认识她的人多,想要与她结交的人也多,她又不愿意去交际,肯定会得罪人,因此搬去的可能性不大。
张爱玲在赖德克夫大学中国研究所的同事,对她的社交习惯也颇为熟悉。据说,当时张爱玲通常是下午到办公室,大家下班之后,她依旧留在那里工作。她几乎从来不和同事碰面,和助手陈少聪,也尽量避免打交道。
陈少聪与张爱玲用同一间办公室,两人的工位中间用薄板隔开,陈少聪坐在靠门的地方。起初,张爱玲每天到办公室,难免要和陈少聪打个照面,微笑或点头致意。
陈少聪感觉到,这种常规的应酬,对张爱玲来说是负担,因此,后来,张爱玲要来办公室时,她就及时躲开,等张爱玲进去后再回来。平时交流工作,陈少聪会趁张爱玲不在时,将自己整理出的资料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不过,张爱玲虽然不爱与人打交道,却也珍惜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和爱。她生病时,陈少聪去探望,把配好的草药放在她的门外,按完门铃后就离开了。几天后,张爱玲将一瓶“香奈儿五号”香水放在陈少聪的办公桌上,还用纸条写了“谢谢”。
张爱玲是个边界感分明的人,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愿意介入别人的生活,增加许多无谓的社交应酬。
这样的为人处事方式,让她看起来显得冷漠,不易亲近,但是,正是因为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她才能在繁杂的人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清净之地,并集中经历去写作和做学术研究。
张爱玲的中年和晚年,日子过得非常单纯。对于声名和金钱,也不再像早些年为生计所迫时那样看重。
据说,有一年,她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呼声很高,但她自己却完全不知道。
对于版税,她也不太计较。作家琼瑶的丈夫、皇冠出版社的老板平鑫涛,曾有意将张爱玲的作品改编为电视剧,跟她聊起版税,她回答说:“版权你还要跟我说吗?你自己决定吧。”
张爱玲还花了很多年时间去研究《红楼梦》,并写出了研究著作《红楼梦魇》。对她来说,在人生的晚年,重读七八岁时就喜欢的作品,也算是一种独特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