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长沙有一人，叫程潜道，是个读书人。不过，程潜道家里很穷，连吃饭都成问题。为此，程潜道白天晚上都要干活，平日里他给人做短工，赚钱养家；有了空闲时间，他还会到学堂里读书学习。

当地有不少好心人，看到程潜道如此贫穷又很爱读书，因此就资助他钱粮米面。就这样，程潜道有了更多时间读书。

庆历年间，程潜道先是被人举荐，而后他又参加科举考试，果然中了功名，他也因此做了郴州（郴，音同琛，读作chen，第一声）的狱官，负责破案、刑狱等事情。

几年之后，程潜道任期到了，他把家暂时安顿在隋河之南的一个小巷子里，等待吏部的评审结果。

这是当时的规矩，任期满了之后，朝廷吏部要进行考核，任职期间做官做得好，就可以升迁，做得不好就得贬官，或者没法做官了。如果任职期间犯了错，又很严重，还得追究责任。

一天晚上，程潜道刚躺下，他慢慢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呼吸弱了很多，好像都要没有了呼吸一样。而且他浑身都凉了，只有心口处，还有一些温度。他挣扎着坐起来，长吁短叹。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家人发现后，围在他床边，以为他要死了，都在哭泣。

程潜道忽然问道：“看看我的箱子，之前知州王虞部王大人写的信还在里面吗？”家来人翻箱倒柜地找，却没有找到。

“果然。唉，我现在才知道，阴曹地府真是太可怕了啊。”程潜道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家里人听了后，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于是，程潜道说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

原来，程潜道刚病的时候，看到两个黑衣小吏，手里拿着文书。那小吏施礼后，对程潜道说：“我家府君大人召你前去，请跟我走吧。”

程潜道也不知道咋回事，好像很听话，起来就跟着小吏走。出了家里，走了六十里路后，来到一处地方，这里天色已晚，阴风阵阵，魂风飒飒，周围还有雾气，看起来很诡异。最奇怪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别说人了，鸡犬之声都没。

又走了一百里路后，遇到了一条河。程潜道实在是又累又困，要求休息一会儿。那两个小吏同意后，两人看到路边有一棵参天古木，于是到古树下休息。程潜道仰头看，发现古树已经枯了，只剩下枯枝。

小吏也坐下了。其中一个小吏看着古树说：“此树高有一百多尺，粗有六十围，看起来很是高大茁壮，为何上面一片叶子都没有呢？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小吏说：“你看，咱们押着犯人经过这里，犯人都会说累，要休息。就因为犯人多了，又总是在树下休息，所以大树就枯了，叶子早就掉光了！”

“为什么犯人来这里坐着，大树就会落叶呢？”程潜道问。

“因为你们这些犯人，生前都做了错事，又没有得到审判，或者审判轻了，所以你们身上还带着罪孽的火苗。我们阴司小吏带你来，你又坐大树下，那罪孽之火就会烤着大树，犯人多了，火苗就旺盛，这大树的叶子，可不就得落下吗？”

听到这里，程潜道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死了，他哭着对小吏说：“我程潜道做官以来，一向清廉，断案办事也很谨慎，从不敢欺心。我做了什么我心里清楚，怎么会因此而死呢？唉，我做官几年还是穷，至今在京城租房，倘若我死了，家人怎么啊！”

说完后，程潜道更加伤心，放声大哭。

一个小吏说：“你别急，我也是长沙人，如今为阴司走吏，也很不高兴。我跟你是同乡，有一位胡押院也是我们同乡，我带你去找他，你求求他，或许就没事了。”

于是，小吏带着程潜道继续出发，过了一条河，看到一个府邸。入门后，两边走廊都是高高的房子。那小吏让程潜道站在走廊下，说道：“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我为你叫胡押院来。”

过了很久，小吏带着胡押院来了。程潜道一看，居然是衡州蔡陵人胡茂，两人是老朋友了，见了面不由得惊喜。

寒暄之后，胡茂神色严肃，说道：“你肯定有重罪，不然的话，他们不会带你来这里。你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地狱鞠事司的小吏，他们去抓的人，必然是有重罪。”

程潜道很害怕，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错事。

胡茂又说：“你快去吧，我找负责这件事的大人说一说，看看能不能帮你。对了，地府罪恶是无法掩饰的，你一言一行，地府都有记录。所以，真要是犯错了，也直接承认，千万不要隐瞒。不然的话，地府刑罚可比人间厉害。”

于是，程潜道跟着两个小吏继续出发，进了一处大门，看到一座大殿后。两个小吏带着程潜道进入大殿，看到一位王者坐在台阶上的长案后面。

程潜道知道，这就是十殿阎王之一了，看样子不是阎罗王，应该是楚江王。

“你做郴州狱官，权郴州知县，杀了五十头牛，没错吧？牛是好牛啊，它们为人类耕地驮运，做了很多事，可以说养活了许多人，是没有罪的啊。你杀了无罪的牛，就得赔它们的命，下辈子，你投畜道吧。”

程潜道想了一下，猛然想起来了，他赶紧说：“大王，那五十头牛不是我杀的啊，是知州王虞部王大人要征讨敌人，杀了五十头牛，用来犒赏士兵的，我不过是奉令行事啊！大王，我冤枉啊！”

“有什么证据吗？”

“王大人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了这件事。那封信我没带来，在我家的箱子里。”

“来人，去程潜道家里，找到那封信带过来。对了，再把他说的那个知州王虞部带过来。”两个小吏去了。很快，他们就回来了。

一个小吏把书信呈给楚江王，楚江王看了后，扔到台阶下，对王虞部说：“这封信，是你的手迹吗？”

王虞部看了后，说：“确实是我写的。那次我收到命令，要对敌人作战。胡将军带兵出去打仗，然后说士气不高，将士们抱怨吃不好。于是，他跟我说，要五十头牛，要犒赏士兵。我就把这件事派给程县令（程潜道）做了。本地没有肉牛，所以只好用耕牛了。这……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敌人若攻入城中，别说五十头牛保不住，满城百姓也保不住啊！”

“你说得我都知道，但那五十头牛却很不甘心啊，辛苦很多年，为人类做事，结果还没等到老弱病死，就被杀了吃掉。”

楚江王说着，叹了一口气，又对程潜道说：“好了，叫你来只是确认这件事。你既然无罪，寿命也没到头，就回家吧。”

程潜道谢了后，出来见胡茂，他此时知道自己不会死，心中高兴，拉着胡茂的手说：“多谢你了。我第一次来地府，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我在这里也有些权力，带你去看倒是没问题，但看了恐怕对你没好处啊！”

程潜道坚持要看，胡茂叫来一个小吏，拿出纸写了几个字，交给小吏，又对程潜道说：“你跟着小吏去就行，千万不要跟他分开，不然的话，你就会陷入地狱中，再也出不来了。”

小吏带着程潜道，来到一处高墙，这里荆棘丛生，密密麻麻，荆棘如同刀剑一样，即便是苍蝇长虫也过不去。那小吏拍了拍，出现了一个大门，他敲了敲。

“是不是有罪人来了啊？”里面的人问。

“我有胡押院的符，快开门。”

开门后，一个赤发短手，前胸后背都有铁甲的人，看起来十分骇人。程潜道有些害怕，那小吏吼道：“胡押院的亲戚来了，想看看地狱，你赶紧走过去，免得吓到他。”那家伙一听，果然躲了起来。

进入地狱后，只见左右都是大房子，下面还有几千个床，床下有火，烧得正旺，床上有不少人，或是坐着，或是躺着，一个个看起来好像被烧焦了一样，乌溜溜黑，看不出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们在床上，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听了就渗人。

“这是烈火狱，他们每天都会被火烧，而且还不会死，又能感受到痛。”小吏说着，又带程潜道往前走。

来到一处地方，小吏说：“这里是刀锯狱，可别害怕啊！”

程潜道一看，这些人都被按在地上，有的被刀砍手，有人被砍脚，还有人被砍脖子；还有的人，被捆在了木桩子上，身边有两个人拿着锯子，正在来回拉着要锯断犯人呢。犯人浑身是血，痛苦至极，却又死不掉。

还有的犯人，不是人来惩罚，而是蛇来惩罚。这些蛇嘴里叼着刀子或者锯子，不断地在犯人身上来回拉动，很快犯人就被割成了好多块。然后，犯人马上就会复原，蛇再继续重复动作，一遍又一遍。

在这里，程潜道还看到了白起，他因为杀戮太多，要在地狱里受三千年的罪，才能投胎做人。

看完了白起后，小吏催促程潜道回家，程潜道走到一座桥上，小吏一把将他推下去。程潜道受惊，吓得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