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目似利剑,唇角挂着冷笑。眼前的厮杀场面,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在争名夺利,刀光剑影中,丧命者有之,重伤者有之,唯独没有能站起来的。第一日结束,校场上血流成河。
“大人,穆青筛选出来的可疑名单一共二百零六人,今日已有九十八人参与比武,死了五十六人,其余的非伤即残,以后恐怕也拿不起刀剑了。”
陆绎闭上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岑福见状,便在一旁默默地陪着。
过了良久,陆绎才缓缓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今日之情景,恰恰验证了这句话。”
岑福想了想,问道,“大人对他们还抱有希望么?”
陆绎摇头,眼光转到岑福的脸上,嘴角艰难地动了动,嗓音嘶哑地说道,“何谓兄弟?肯将后背交付予你的人,他们的眼里心里,皆是名和利,哪来的兄弟情谊?”
“大人……”岑福想不到合适的词安慰陆绎,唤了一声,上前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陆绎手里。
陆绎喝了一口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神情已恢复了平静,“今夏去兴隆县多久了?穆青有消息传回来么?”
岑福见陆绎问到了袁今夏和穆青,忙笑着回道,“袁姑娘一切都好,穆青每隔两日传回来讯息,说是袁姑娘协助朱知县破了许多案子,深得朱知县赏识。”
“哦?”陆绎轻笑了下,问道,“都破了什么案子?有危险么?”
岑福回道,“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事,没什么危险,袁姑娘处理这些小案子甚是有心得。”
“你的意思是,今夏没什么本事,只能做些调解家长里短的纠纷之事了?”
岑福倒是意识到危险了,赶紧辩解道,“卑职哪有这样说?大人冤枉卑职了,”
陆绎甩给岑福一个白眼,自言自语道,“今夏到兴隆县已有四十一日了,以她的性子,恐怕已适应了许多。”
岑福小声嘟囔道,“大人明明记得这么清楚,还要装模作样来问我?”
“嘟囔什么呢?”
“没,没说什么。”
“你如今越来越没规矩了。”
“大人,卑职在您面前哪敢造次?”岑福观察着陆绎的表情,“卑职刚刚是在说穆青呢。”
“他怎么了?”
“卑职给穆青换了一副商人面相的面具,他不同意,非要扮成算命先生,说是好玩,一定要体验体验,卑职觉得也算妥当,便同意了。”
陆绎笑了下,“穆青鬼主意倒是不少,不过,他这个提议甚好,一个算命先生自然是要走街串巷的,打探消息更加方便。”
“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不知该问不该问?”
陆绎淡淡地说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呃?”岑福卡住,一时不知该不该张嘴了。
陆绎嫌弃地瞟了一眼岑福,“问吧。”
“大人为何要让穆青乔装到兴隆县?其实卑职也可以有办法及时得知袁姑娘状况的,”
“穆青为人机智,身手也算可以,今夏曾救他一命,他心中甚为感激,我对他亦是十二分的信任,有他暗中保护今夏,我自然是放心的。”
岑福听到陆绎说“十二分的信任”,表情变得有些委屈,小声咕哝道,“大人是嫌弃卑职了么?”
“怎么?这心胸也变了?”陆绎盯着岑福,“以前的岑福可从来不计较这些。”
“以前未遇见袁姑娘时,都是卑职每日里贴身陪伴大人,后来有了袁姑娘,大人身边便只有袁姑娘了,如今又来了一个与大人长相一模一样的穆青,大人对他又如此赏识,卑职觉得……”
陆绎“咝~”了一声,打断岑福的话,说道,“今夏是我未来的夫人,你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那……”岑福两只手捏来捏去,委屈巴巴地看着陆绎。
陆绎说道,“穆青是我们的朋友!”特意将“我们”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岑福抿着嘴笑了。
陆绎也忍不住笑了,随即正色道,“我与你,是手足兄弟!是可以交付彼此后背的兄弟!”
岑福瞬间无比地开心,冲陆绎“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就是想听大人亲口说出来。”
陆绎被气笑了,伸手拿了一本书掷向岑福,“出息!”
岑福接住书,摸了摸,“大人原本是爱书如命的,现在却总是拿书砸我,想来这书也没有袁姑娘重要了。”
陆绎笑道,“好了,别贫嘴了,说正事。”
“是!”岑福也立即严肃起来。
“刚刚我只说了一半,让穆青去兴隆县,还有一个原因。”
岑福静静地听陆绎说。“当日你送今夏去兴隆县,我返回京城,路遇柳氏双刀,才得知是温斌将讯息传给他们的,而温斌与柳氏兄弟之间的勾当被穆青亲眼看到,并当众揭露了。”
岑福明白了,接道,“大人是怕这些眼线中还有他们的人,为防止他们对穆青暗中下黑手,所以将穆青也送了出去,一来可以让他暗中保护袁姑娘,将袁姑娘的讯息传回来,二来也是为了保护他。”
“是,穆青如今的扮相,再加上他的机智,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还是大人考虑周全!”岑福对陆绎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日比武之时,你要密切注意余下那一百零八人的动向。”
“大人是担心什么?”
“今日过后,恐怕会有人心生猜疑。”
“卑职明白了,请大人放心!”
第二日,状况比前一日不知还要惨烈多少!
“大人,刘远不见了,”岑福发现少了一个人,立刻向陆绎禀报。
“刘远是首辅徐大人安插进来的。”
“卑职这就带人前去查看。”
陆绎一摆手,“你自己去,换了衣裳。”
“好,卑职明白。”
首辅徐大人府。
岑福在角落里观望了片刻,见前门并无人进出,便绕到了后门。巧了,那后门处正在徘徊的身影正是刘远。岑福刚想上前,便见门“吱嘎”一声打开,里面先是探出一个脑袋来,向四下里看了看,随即伸出一只手,冲刘远勾了勾手指,刘远立刻闪身钻了进去。
岑福来到院墙处,一提丹田气,纵身跃起,稳稳落在院中,眼瞧着两人的背影,便快速跟了上去。首辅府内自是人员杂多,往来奴仆不断。岑福便纵身跃到屋顶,一路跟随着。
刘远跟着那人七拐八拐,来到书房前,停下了。那人先是上前敲了敲书房门,“老爷,人带来了。”
只听里面“咳”了一声。那人便冲刘远说道,“进去吧。”说完推开门,将刘远放了进去,自己便将门又带上,退到五米开外,躬身候着。
岑福轻轻掀开屋顶的一片瓦,向里看了一眼,便又伏在屋顶,贴耳细听起来……
兴隆县。
袁今夏初来时,捕快和衙役们俱是冷眼瞧着,暗地里议论道,“一个女子做什么捕快?就她那小身板,还能抓贼?”
“别小看了她,听说她是六扇门贬来的,能进六扇门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
“那又如何?你刚也说了她是被贬来的,那就是犯错误了,或者根本没什么本事。”
“也说不定是有什么关系,她还算有些姿色,不然一个女子怎干得了这行?”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袁今夏全当没听见,该做什么做什么。
很快,袁今夏的办事能力便让朱知县和捕快衙役们瞠目结舌了。
兴隆县不算富裕,但是民风淳朴,朱胜光来了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因着他秉公执法,又勤于政务,深受百姓爱戴,手下众人也由衷的佩服他,因而兴隆县治安甚好,只是老百姓过日子,免不了经常发生些小摩擦,鸡毛蒜皮的小事,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解决起来更是棘手。
张家的几只鸡跳进李家的菜园子,将半园子的菜都祸害了。李家的后生气愤,捉了一只鸡,当场拔了毛,用铁锅炖了。张家知道了,立刻炸了毛,言说明明是李家的墙太矮,不然鸡怎么跳得进去?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直至大打出手,闹到了县衙。
朱胜光听着双方吵闹,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解决,敲了几次惊堂木也未能阻止,便任由他们说去,自己坐在大堂上生起了闷气。
一众捕快和衙役们见知县老爷束手无策,也就跟着看起了热闹。张家和李家的两个年轻后生便你来我往,甚至将两家以往的恩怨都搬了出来,直说得唾沫横飞。
袁今夏听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冲朱知县说道,“大人,两家各执一词,总要想个办法解决,可否容卑职一试?”
朱胜光正无计可施,便点头同意了。
袁今夏走到两人跟前,大声喝道,“好了,都停下来。”
两个后生正说得激烈,哪里肯听袁今夏的话。袁今夏“仓啷”一声从腰间抽出朴刀,高高举起,喝道,“扰乱公堂,不想活命了吗?”
两个后生一下子被镇住了,霎时闭上了嘴巴。
“不说了?嗯?”袁今夏左右看看,笑着收起朴刀,“也该轮到我说了,我问你们,你们刚刚说自你们的祖辈起便是邻居,已历经了三代,原本相处得很好,你们李家的长辈曾经患了重病,是张家出人又出力,无怨无悔地帮助你们度过了难关,对不对?”
李家后生点了点头。
“你们张家,就是你的娘子,生产时出现意外不幸去了,可孩子保住了,是李家的娘子为你的孩儿哺乳了半年。可是这样?”
张家后生也点了点头。
“别的不提,单就是这两件事,你们自己想想,是不是都在救命?”袁今夏看着两人,继续说道,“你们两家都有大恩于彼此,这是什么?是大义,是情义,难道生命对于你们来说还值不上一只鸡?半园子菜?”
两人沉默了。
“有一句老话,叫远亲不如近邻,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两人同时点头。
“那好,我刚才听你们说了许多,你们两家的情况我也基本了解了,两位听我一句劝可好?”
两人齐声说道,“官爷请讲。”
“你们张家呢,就帮李家重新铲地,种上菜,你们李家有小鸡子,给张家送过去两只,这样解决可满意啊?”
“满意,满意,谢谢官爷!”两人叩了头开开心心地边说边走了。
朱胜光对袁今夏的表现甚是满意,捕快和衙役们也暗暗挑了拇指。如此,一个多月过去,袁今夏便已熟悉了兴隆县的情况,更是解决了许多百姓间的纠纷和困扰。众人对袁今夏开始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