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贺军是突然冷落我的。那时我刚坐完月子,我妈也回自己家了,我就跟贺军说:“你搬过来睡吧,晚上也帮我照顾一下孩子。”之前他已经在次卧睡了三四个月了,可就是这么正常的一句话却让他勃然大怒,狠狠砸桌子又踢椅子。我吓到了:“干什么你?”他说:“不干什么,就是不搬!”
我的心跳瞬间就加快了。我承认自己一向敏感,是的,我很害怕,就像小时候父母吵架,我妈自杀,我在学校得到消息后赶往医院,半路遇到外婆,想知道却啥也不敢问的那种感觉。我呆呆地看着他,颤声问:“你不喜欢我了?不爱我了?我生了孩子你是不是觉得那方面不好了?我是剖腹产啊,我跟以前是一样的。”他一副“我没听错吧”的表情,我顾不得别的,一把抱住他,他像踩到电门,抖落包袱一样将我抖掉:“你要有需要,自己想办法吧。”
我手脚冰凉。听到儿子哭,才像重新活过来。我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想起刚才那么低三下四地向自己的男人求欢,我就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我猜他一定有外遇了,一定是趁我怀孕的时候,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于是我开始各种侦查,做的最愚蠢的事就是给本地晚报打情感热线,很快报纸登出来,还好细节上做了模糊处理,不然只要认识我的人看到就会往我身上想。我吓得不行,对着那一小块豆腐块发呆,第一次知道白纸黑字是那么恐怖。还好贺军没发现。我妈打电话给我,说又跟爸爸吵架了,她想来我这里住。我一听就来气了,劈头问:“你不再玩自杀了吗?”
是的,我简直要疯了,父母一辈子只管自己,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也担心父母的不幸会遗传给我。我和贺军满打满算认识才一年,我各项指标可谓普普通通,有过一次刻骨铭心,28岁还单着。贺军大我3岁,公司副总,有房有车,还生得一副好皮囊,他对自己未婚的解释跟我如出一辙,就是对某人一往深情过。他追我,我对他也芳心暗许,喜欢他青青的胡茬,喜欢他沉默寡言,喜欢他拍照时板着脸的样子。我说你好严肃呀,他不好意思地说:“的确不太爱笑,要不往后多笑笑?”
我没答话,仰面看到天空繁星点点,忽然就开口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还没唱完,手已经被他紧紧地握住。不到半月我们就在一起了,三次之后我怀孕,于是结婚,之后便有了儿子。从头到尾,我们只有过那三次男欢女爱。我想的是以后慢慢享用,反正他也跑不了。
2
侦查结果并没有可疑的女人,这个结论让我兴奋极了,当晚我便厚着脸皮去跟他亲昵,他却躲开了,被子裹得紧紧的。我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他说:“去睡吧。”我恼羞成怒:“要么要我,要不离婚,没这么折磨人的!”他冷冷地问:“你想离婚?”我恨恨地说:“是的!”
当我把这些告诉网上的絮姐时,她回了两个字:无语。絮姐是我多年前认识的外地网友,现实生活中没交集,所以我反而敢向她吐露心声。絮姐婚姻不幸,老公发迹后便不再与她同床。“他随意跟女人上床,竟然暗示我也可以找。”她愤愤地说。但男人坚决不离婚,可能是为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冥冥中早有定数,我渐渐从倾听絮姐的故事,变成从她的讲述中寻找自己的答案。我对絮姐说:“他依然如故,也不提离婚,不知是不是为了儿子?”
四个月后,产假结束我回公司上班。上班第一天就碰到客户郑武,对我说了一堆恭喜的话,又说希望以后多多合作。后来某一天他突然请我去泡温泉,说实话那种地方一点都不适合我们,见我犹豫,他哈哈大笑:“瞧把你吓的,喝茶总可以吧。”一杯铁观音下去,话多起来,他忽然说:“你老公对你不好?”我当即用笑容反驳了他,他身子往前探了探,眼睛直视:“那你为什么老躲在办公室里哭?”
我慌了,我是在办公室哭过,且不止一次,是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喝咖啡的时候,拿着笔的时候,看向窗外的时候,总之自己像块随时可以滴下水来的毛巾,还以为谁都没看见呢。他笑笑:“有心的人就能看见。”
郑武请我瞒着他们老总,在业务中吃回扣,钱他分我一小部分,我不要,他就打我账上。我要还他,他说:“宝宝需要钱买奶粉啊。”我心里清楚,他这是拖我下水,可我并没有阻止。
那天下班收拾东西时,电话进来,郑武要请我吃饭。我婉拒了,可一下楼就被守候的他一把拉进车里,他第一句话说,他老婆性冷淡,而他是个正常男人。我灵光一闪,奋力挣脱出来,刚站稳我就掏出手机打给贺军,我说:“你是不是性冷淡?快说!”他那边半晌没动静,迟疑着问:“你说什么?”我又重复一遍,我在等待一个答案,好像那个答案能救我于万劫不复。可他没再说话。
3
这场令人费解的婚姻已经把我逼至墙角,我站在街上,万家灯火就像一片幻影。郑武的车子靠近我时,我没有丝毫犹豫便上了车,我们去开了房。他说:“你身材真好,要是我们常这样该多好啊。”我穿衣走人,走到电梯口却又折回去,两个人又再次滚到一起。
周末,我去了贺军的办公室,是特意去的。秘书说他开会去了,我说:“好,我等他一会。”发现电脑没关时,我本能地紧张起来,只开着一个页面,是上海某文化传播公司设计师的微博,很大方地标注自己是同性恋。照片一打开,年轻帅气的一张脸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心动了一下。但很快,整个心就抽住了。这个帅哥微博里的一切,都可以在我老公的办公室里找到:那一盆君子兰,那一排书架,那墙上的瑞士军刀……
贺军推门进来,看到我,他并没有惊讶。“你以前说动过情,并不是对女人,对吗?”我边说边走过去,问到他脸上去。他没有躲,眼神空洞地与我对视良久。
“都市里不停奔走的中年女人,坚守着自己无望的生活,永远逃不出那份伤感。”这是絮姐写的,她说她想离婚,可又不愿雀占鸠巢,她不甘心。我不说话,真希望就这么呆在别人的故事里,那么自己就不会痛了。
婆婆是突然去世的,前后不过三四天,我跟婆婆也就见过几次,她身体不好,贺军曾提出让她跟我过,他很小没了父亲,姐弟俩跟母亲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去了国外,很少回来。医生说要是家里有人在身边的话,及时送医院也许有救。
可能就是这句话,贺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十天都没出来。我听到他哭,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恨他,只觉得他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不对,除了儿子。
也许他一直没狠下心来做决定就是因为婆婆,现在没人妨碍他了,我发现他真的变了,那几天回家就抱儿子,可能知晓父子就要缘尽了吧。我静静地感觉着这一切,直到那晚他说:“你保重。”
绷着的那根弦,断了。我们离婚,全部都归我,车房存款,还有儿子。他很快辞职,去了上海。
等心情平静一些时,我注意到絮姐的空间好久不更新了,最后一次的文字写道:记得电影《地铁》里那个男人,他在临死前问那个和自己暂时在一起取暖的女人:“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这样的话令人动容,我终于明白,最终我们想要的都只是从心中流淌出的那份爱,哪怕只是一点点。
不久,我从别人的留言里得知絮姐自杀了。
前几天接到贺军的短信,他说想儿子,他永远是孩子的父亲,但他马上要出国了。我说是跟微博上那个人吗?等了好一会,他发来一个字:“嗯。”
看着那个“嗯”字,我忍不住笑了,这就是自己苦苦找寻的答案吧,其实并不是所有问题都必须有个答案。但是,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从头再来,有机会付出爱,也就有机会得到爱。可惜,絮姐没有机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