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小姑合力买了一套房送给我妈妈。
我妈妈立刻连发三条朋友圈，每条都是九宫格。
“我闺女们给我买的房子，看见没？这大院子！这三层楼！”
“我的妈呀，这房子居然有三个厕所，我尿急了都得考虑一下去哪一个方便一点的！”
“怎么样？闺女也不差吧？朋友圈的各位，你们的儿子给你们买房了吗？”
她很快乐地在每一条朋友圈下面都提到了我家的各路亲戚。
尤其是舅舅舅妈叔叔婶婶们，一个都没落下！
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1
我奶奶跟我妈妈同一天生的孩子。
这在当年的农村是要被大家指着脊梁骨骂的。
可我奶奶并不在意。
我小姑生下来的时候应该是憋了气，脸乌紫的，据说我奶奶看了一眼骂了一句丑东西，就把她扔在门口了。
我妈刚生了我，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听到孩子的哭声根本忍不住，抱进屋里就奶上了。
我爸爸和爷爷听说孩子生了，开着车就从工地往回赶，好巧不巧就在离家不远的河沟里翻了车，双双送了命。
我大姑和我奶奶，冲进我妈待的里屋，抢过我和我小姑，大骂我们是扫把星
“就是这两个扫把星，克死了俺爹和俺弟！就应该把她们沉塘底！”
我妈妈是村里一等一的巧媳妇，手上活不仅细致，力气也大，她虽在月子里但并不很虚弱。
她一把从我姑手里抱回孩子安放好，回头就给了她一脚。
正踹中她心窝，大姑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妈对着在一旁还准备说话的奶奶骂道
“滚出去！跟自己儿媳妇一起坐月子还不够你丢人的，还跑到我这里来叫唤！”
我妈跟我爸是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骤然失去丈夫，她其实很悲痛，但现实又不允许她有半分软弱。
她知道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她是个裁缝，眼睛不好就完了。
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地坐完了月子。
虽然婆家不做人，但我妈在村里人缘特别好，据我妈说，那段时间总有很多婶子来家里帮忙。
我大姑和我奶奶逮着机会就找茬，最终我妈在床底下放了把镰刀，才终于让这两人消停了。
2
但也没有消停很久。
等她出了月子后。
二伯带着二妈第一个上门，说这房子当时是他们出钱盖的，爷爷奶奶死后就得归他们，掀了我妈的铺盖就让她走。
大伯带着大妈紧跟其后，好像生怕晚一步家就被分完了没他们的份了。
他们说家里的田按男丁分配的，我爸爸既然死了，那这空出来的田地自然应该由家里的其他男丁接手。
我大姑是跳得最欢的，其实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是农村中最典型的妇女代表，这是等我长大后看到奶奶的赡养问题后，从中窥探出的一二。
我妈带着我从奶奶家出走的时候，只拎着一小包衣服，连水杯他们都不让拿走一个。
邻居有看热闹的，有骂奶奶家不做人的，门口是围得水泄不通。
我奶奶叉起腰就骂道“光你们屁事啊，我看她董小娥这么能耐，带个丫头片子能干点啥！”
说完这句她还把我小姑从床上再一次扔出门外。
“你奶的孩子你带走，你要是不多管闲事，当初她冻死在门外不就行了？我可不养丫头片子，赔本的买卖！”
我妈背着我只顾往前走，一次也没回头，直到我小姑躺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哭叫声以及背后传来我奶奶的咒骂声。
我妈再也忍不住背着我就跑回去，抱着我小姑就走了，那包衣服都没能拎得走。
3
娘家并不远，据我妈说，只需要走半个小时就能到。
所以婆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娘家都是知道的。
而我舅舅舅妈家的门是紧锁的。
它在预示着，我们的到来是不被欢迎的。
我外婆在家做不了主，她只会望着我妈带回来的两个孩子直叹气。
我妈没办法，只能带着我俩又回到婆家的村上，距离我奶奶家不远处有一个泥巴房，是我爸当年为了看鱼塘方便随手起的，本来我大姑还要来争一争，是村长出来主持正义
“这房子全村都知道是小娥男人盖的，现在他走了，留下个孤儿寡母的，你们再来争就真的要遭报应的啊！”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终于有了歇脚的地方。
虽然破旧但能挡一挡风雨。
这家里的所有家具，都是我妈亲手做出来的，她的巧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口。
大概就是靠着一股气，我妈带着我和我小姑，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也算是有惊无险的把我俩养大。
上户口的时候，我妈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就说我和我小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于是她拥有了两个跟她姓的闺女。
董玉清和董玉冰。
我和玉冰姐姐长到六岁的时候，才在大人们的风言风语中，拼凑出了这个故事的大概面貌，但我们一个人都不曾想要跟妈妈求证过。
苦难不值得被记住，跨过它就可以。
所以我跟姐姐格外懂事，六岁的时候，别家的孩子还在享受父母的怀抱时，我和姐姐已经会做各种各样的家事了。
有时候奶奶看见了，还会让我和姐姐去伯伯叔叔家帮忙，说我们是一家人。
一般这种时候第二天他们就会被我妈骂到头秃。
我妈这人没什么特殊的报复技巧，但她会挑着粪走到奶奶家门口时，故意崴一下脚，
亦或者是走到他家水田时，故意踩歪了河道，让水漏了大半。
后来我二妈为了二胎拼儿子，难产死在了家里， 我出于好奇在门口张望了两下，被我奶奶冲出来打了一巴掌
“你这个扫把星，我说这次你二妈怎么生不出来，原来是你在这顶着呢！”
4
我挨了揍回家也没敢多说。
顶着通红的巴掌印，那几天都绕着我妈走，生怕被她瞧见。
妈妈是能绕得过，毕竟她为了养活我俩实在是太忙了。
可天天跟姐姐同吃同住，根本避无可避，她比我有胆，拉着我就冲到奶奶家，结果刚开骂两句，就见我二伯家那姐姐哭着跑了出来。
我奶奶拿着个铁锹跟在她身后骂道
“哭哭哭，在家里哭什么！你妈就是被你哭没的！告诉你，现在你有弟弟呢，别一天到晚在家哭丧了。”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二妈虽然走了，可她生的那个小男孩倒是粉雕玉琢的好看，连我妈走过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回来跟我俩说“孩子倒是长得好看，就是生在老梁家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没出两个月，我跟我姐上幼儿园回来后，看见我奶奶站在我家门口，旁边跟着的是抱着弟弟的二姐姐。
我姐姐见我奶奶一向没好脸色，她开了门把我俩的书包甩进去，拉着我就准备出去玩。
我奶跟在一旁骂骂咧咧道“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放学回来了也不知道帮忙带带弟弟。”
我姐伶牙俐齿道“我又没有弟弟，为什么要带弟弟。去别人家当保姆我可是要收费的。”
等过了一会我俩回来准备做饭的时候，门口又多了一位。
是村头的王大娘，出了名的媒婆子，村里的两条狗她都能给凑一对。
她先是逮着我姐问了两句，发现我姐是个刺头便不再同她交谈，转身又问我“清清啊，你想不想有个爸爸啊？”
我指着我家堂屋的照片，我爸正挂在上面，莫名其妙道
“我有爸爸啊。”
她笑眯眯道“不是这种的，是那种可以帮你妈妈干活，也能打倒欺负你的人的爸爸。”
我又指了下正在淘米的姐姐说“不用了，我有姐姐了。她都可以的。”
5
各个击破小孩没能成功。
王大娘接着往我家跑了三天，愣是没能瞧见我妈。
第一天去防汛处修理堤坝了。
第二天去城里买布了。
第三天去隔壁村上做馒头去了。
第四天的 时候，她一大早起来将我妈直接堵在门口。
王大娘这人不仅爱做媒，嘴巴还特别大，我妈轻易也不想得罪她，可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要说点啥。
直到我奶奶抱着我二婶拼死生下来的弟弟杵在门口时，她才顿悟。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我妈把王大娘和我奶奶的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的骂了得有一百遍，我姐紧急跟在后面学会了好多句，从此她就称霸校园了。
我妈嗓门又大，因为生气声音也比平时尖锐了几声，没肖一会工夫，村头到村尾都知道了我奶奶打的如意算盘。
二儿媳妇尸骨未寒呢，就张罗着把守寡的三儿媳跟二儿子配对，这放在哪家不是逆天的？
村里的话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二伯母的娘家还来人狠狠吵了一架。
我二伯大概有一年都没敢往我家门口过，当然，村里也没人敢给他讲媳妇了。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突然有一天，舅舅舅妈带着我的表哥表姐来我家做客。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自从几年前吃了闭门羹后，我妈再也没有去过，她不屑被人说她要打秋风，见到谁她都能拍着胸脯说
“不就俩孩子，我自己就能养得起。”
那天的饭菜并没有很丰盛，他们掐着饭点来的，我姐从菜园里多拔了两棵青菜，说给舅舅舅妈加餐，他们竟也没多说什么。
吃完饭就叫表哥表姐带我们出去玩。
我姐岂是好糊弄的，她借着洗碗洗锅的由头，愣是一步也没离开我们的泥巴房，在舅舅说出那句不要脸的话之后，把那盆洗碗水全泼在了他们夫妻身上，拍了拍手，说自己手滑了。
我妈一边忍笑一边送走了怒气冲天的舅舅舅妈。
6
大概是我十岁那年，我跟姐姐在上三年级，有消息称我们这儿要拆迁了。
住在邻村的舅舅舅妈已经听到风声了。
他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说服我妈妈，让他们把户口迁过来。
“小娥，我听说一个人头得有两万块钱，到时候我们都迁过来，你看中不？”
一个人头是有两万块钱，但政府是不允许空挂户头的，每个人的名下都得有平方数。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都迁过来，我妈妈就得把本就不富余的五十平的小房子分割成七份。
政府允不允许这么做还两说，关键这平方划到他们户头了，难道还能拿得回来？
舅舅舅妈被撵走了，我外婆又来了。
她寡母带大了我妈和我舅，能吃苦，骨子里却很懦弱，她是男权社会下的牺牲品但也是它的拥护者。
可她不明白，作为两个女孩子的母亲，我的妈妈，要比她勇敢也透彻得多。
她拒绝了我外婆把户口迁过来的要求。
“妈，您今天为谁而来，你我的心里都清楚明白，当初跟梁老三结婚的时候，他看重我，彩礼给了八千八百块钱，您求我千万要把这钱留下来给弟弟，我应了。带着一床被子就到了老梁家，为这事，被他妈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年。”
“老三是个好人，可他是个短命鬼，跟我老爹一样。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过以前我过的生活。”
外婆喏喏地还想说些什么，她提到了姐姐的名字，我妈声音立刻大了起来“妈，你别说了，我把小冰跟我姓董，她永远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不要我的孩子过继别人的孩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