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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岁以后时光流逝得飞快,好像一眨眼就46岁了。当年金榜题名仿佛就在昨天,我是我们村出的第一个本科生,毕业后留在省城,成了有“单位”的人。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接下来自然是恋爱。单位狼多肉少,不多的姑娘很快被瓜分,幸好我抢到一个,她就是秀雅。秀雅也是考出来的,人长得秀气,写得一手好字。
那年,领导将一车间隔成诸多小房间,就像现在的群租房,结婚的都有幸分到一间。那种生活环境出了好多笑话——房间隔音不好,大家又都新婚燕尔的,所以凑一块喝酒玩的时候,话题就是谁谁一夜几次。喝酒、吹牛、没心没肺地开玩笑,我们称之为香艳好时光。秀雅有回听到,形容我们是一帮野兽!哈哈。
后来单位盖了宿舍楼,大家住进去,再后来破了产,所有人各奔东西。我开了一家公司,承包防护方面的工程,接待客户、出差,整天被员工们“宋总宋总”地叫,大小也是个老板了,就是没换房子,主要是没想过离婚啥的,女儿上寄宿学校,就算我们分居也能睡开。
离婚的事是我两年前提出来的。秀雅没哭没闹,就是委屈得不行,说你早干吗了,等人家这把年纪了提这事,要活活把人坑死啊?秀雅比我早离开单位一年,零碎活儿没少干,都干不长,嫌累嫌脏,我公司开始赚钱后她就自动切换成“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了,说照顾我就是工作,没事炒炒股,跟闺蜜瞎聊时,口气甚是骄傲。
虽然她的菜越做越好吃,十字绣绣得不错,家里那只笨八哥也被训练得能上能下,可我就是不愿同她说话,她说啥都不动听。这种情形官话应该叫性格不合,她冷笑,继而跟我冷战,说闺蜜都是这样对付你们这帮死老公的,又去跳广场舞,说惹不起躲得起,就是不正面交锋。
男人不愁寂寞,我更耗得起,我不再碰秀雅,看她自尊心能撑多久,老公不愿碰你,你还有啥尊严啊。我搬到了女儿那屋。别看秀雅秀秀气气的,那方面需求蛮大的,尤其回家后世界变小,又不像男人那样有乐子可找,所以只能在身体上发泄了。她为了讨好我拼命打扮自己,洗个澡能洗半天,一出来满屋子都香得呛人。
我赶紧躲进屋。半晌,听她在那屋恶狠狠地喊:“总不能逼老娘出轨吧!”
我知道自己有多冷酷多残忍,秀雅没错,就是我看不上了,我会不自觉地拿她跟外面的女人比。比如合作伙伴珍,人家也是中年女,离了婚,可人家有事业能玩能闹,一个人照样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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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谁谁到。周末应酬一进门就被珍来了个熊抱,席间她又假装酒醉把手往我大腿上一搁,俯在我耳边私语:“等散了去我家玩啊,我看上你啦。”这胆儿也忒大了吧,我下意识地抹一把额头。这动作引她大笑,指着我对大家说:“宋一平这家伙最能装,办起来事来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叽叽。”大家起哄,让我赶紧送美人回家,她却死活不同意,还让我给她女儿打电话,孩子不是早去英国了吗?她也想起来了,哭道:“混了半天,原来就剩自己了啊。”
此情此景令人唏嘘,珍看似啥都不缺,却没有真正让她开心的东西,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晚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屋子冷清,这才想起秀雅去外地她姐家了。半夜收到她短信,说离婚一事进入考虑阶段。我瞬间像扑了个空,猜她一定是受人鼓动了,不久她从她姐那直接回娘家了。
好吧,谁怕谁啊。正好微信上一姑娘约我,我欣然赴约,浪漫晚餐后去护城河畔溜达。可能见我没下一步行动,姑娘反而急了,问:“你是不是嫌我胖呀?”我没说话,拿出烟点上,她又说:“没想到你抽烟也那么帅啊。”我彻底兴致全无,经验告诉我她想要什么。真不明白好端端的姑娘不喜欢小伙子,却满脑子大叔,要是大叔只会抽烟没有钱,她们会陪你瞎溜达?说到底,就是想坐享其成。
正巧哥们陈立给我电话让我过去玩,于是我说声“再见”就赶紧撤了。
陈立是老朋友了,多年来断断续续地来往,这小子一直东游西荡的,有时在外地一待就是一年半载,过得逍遥自在。最羡慕的是老婆时时跟着他,他到哪她就到哪,我们曾玩笑说:“得有多爱呀,才愿跟你仗剑走天涯。”可这神仙眷侣居然也闹起离婚了。大家吐槽说,活到这岁数觉得女人也就这么回事,还是爷们在一起痛快。
那晚的聚会陈立喝高了,跑过来问我:“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发现陈立对我有了别样的情感是因为K歌,每次去他必点《知心爱人》《让我唱一首爱你的歌》和《传奇》。这小子唱功了得,还能玩女音,唱到动情处,比如唱“你知道我曾爱着你,你知道我还想着你”“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天边”这些的时候,眼神必定游移到我身上来,而且那眼风,用他们的话说简直就是媚眼如丝,惹得众人起哄:“大家快过来瞧瞧,这含情脉脉的,只对宋一平放电呢!”
我偷瞄陈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夜色的映衬下,竟是那样耐看。忽然他站起来,望着我接着唱:“大声说我爱你,把你放在心里,在心里永远有个你。”此刻,那双迷离深情的双眼离我那么近,近得让人有点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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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陈立再让我陪他去健身房的时候,我不再拖拖拉拉,出门前还会在镜前照了又照。车子刚刚驶上路,一颗心已经飞到他身边。进去后远远地看着他就很激动,尤其看到他皮肤上细细密密的汗泛着性感的光泽,竟然有种莫名的冲动。
那天见他换了签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揶揄他:“不会是写给我的吧?”他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过来!天哪,我们该不会成了同性恋吧!怎么好好的我就变取向了呢?因为心里多了一个人,一切都变了吗?
陈立是突然失踪的,我的意思是,他忽然不再约我健身或者喝茶,我以为他出了事,发短信给他问“可还好”,他回说还好,在外地。
二十多天后他才回来,一回来就呼朋唤友让大家给他压惊。原来他那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妈妈走失,好不容易才找了回来。他激动地给大家说,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被吓到过。他把老妈接过来了,老婆天天在家守着呢,再不会走失了,老婆真是贤妻啊。
整个晚上他滔滔不绝,几乎没怎么看过我,好像之前只是一场梦。
我意兴阑珊地回到家,发现秀雅和女儿在家。女儿刚上大一,说提前回来度国庆。我说这不是逃课吗,你可是好学生啊。女儿撒娇地说:“好学生也想家呀,爸爸,我在外地可想你和妈妈了,感觉好几辈子没见你们了。”秀雅接过话茬,说:“丫头电话里求我,务必同意她提前回来跟我们过节。”我说:“女儿没原则,你也没原则?”秀雅白我一眼,没说话,我也没说,我们都不愿丫头不开心。
那晚我亲自下厨,秀雅一旁给我打下手。我放盐时,她说:“你刚才放了呀。”我说哪放了,她说:“你明明放了,不信尝尝?”我尝了一勺,还真放了。我就奇了怪了,秀雅说:“你不会老年痴呆了吧?”
我马上想到陈立他妈那茬儿。趁炖肉的空当,我赶紧手机上线,对陈立说:“我也痴呆了。”他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说:“在看老婆熬粥呢,她熬的粥是一流的,我妈最爱喝。”
我彻底傻了眼,一场疑似同性恋情就这样落了幕。回头看正在淘米下锅的秀雅,动作熟练,按部就班,我忽然想抱抱她。从前住车间时,在公共厨房里看她忙活,我就发坏冷不丁从身后抱她,她总是被吓得尖叫,拿拳头使劲捶我。
想到这些,我假装轻松地问她:“离婚的事想得咋样了?”“明天就去离。”她说。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茬,清咳两声。她努努嘴,说那边有梨,吃了就不咳了。我洗了个梨吃起来,说:“怎么不今天去呀?”她说:“你还来劲了啊!这段时间我也想过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得改变一下自己了,连丫头都说我跟不上时代步伐了。”我刚要说什么,女儿从窗户探头过来:“求求二位别磨叽了,俺都饿了!”
哈哈,我忽然觉得这也不错,有妻有女,套用小清新的话说就是岁月静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统统都散了吧。
我们谁都不愿老,可终究老去是必然。不惑之年并非真不惑,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烦心事,人到中年,多事之秋,更需要冷静。我终于明白,男人的确都喜欢往外跑,可终究还是得回来,回到那个有黄脸婆的家里来。因为,妻并非敌人,而是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