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分飞往首尔的飞机开始摇晃，几道白光闪过机窗，我有点反胃，关上窗户。

我经历过最严重的一次飞机晃动，是马来西亚的航空，晃到氧气面罩坠落，行李仓被撞开。那一刻我以为这次要死了，第一感觉是害怕坠机的过程，天空中会很冷。然后摔到地上成为肉饼，那一下应该很疼。

每一次飞机晃得厉害时，我总觉得该留下遗言了。录下语音，也许手机被捡到时还能播放。说点什么好呢？一瞬间有很多想去感激的人，没有一个要去恨的人。

我好像很爱这个世界，也不觉得遗憾。因为生命总会停在某一刻，这一刻和那一刻没什么分别。贪心的会永远贪心，满足的会时刻满足。

飞机平稳了，我吃着蛋糕，回想这几天的生活。

我在别府生活了几天，住在榻榻米的房间，几乎足不出户，一天也不和人说话。如果人不能独处，那是因为灵魂不够满。

我的灵魂很满，和好几个分身交流，都能花很多时间。

时间久了当然会有孤独的时刻。比如，我晚上去吃韩国烤肉，服务员说最少是两人份，我说给我做一个人的行吗？她说，不然你吃豆腐汤。结果我没吃上烤肉。

对面桌上有10个中年男人在聚会，一桌子肉烤的滋滋啦啦响，我有一种冲动，想跑过去问“我能不能坐你们旁边吃点肉？”

还是算了，因为一点肉不能丧失尊严。

旅行就是这样，最好是和谈得来的人一起，其次是自己，最差是和谈不来的人一起，会累，而且我懒得敷衍，不久就会被对方发现。

这几天我睡到自然醒，先在榻榻米上打坐，然后瑜伽拉伸，吃从超市买来的早餐，泡壶茶，做点工作，看看书，学学语言。傍晚热气消退，去散步。

散步的路上，看看海，桔红色的天空，白烟滚滚的烟囱。遇到放学的少年，背着书包，骑着单车，脖子上挂着毛巾。很像宫崎骏漫画里的少年，单纯的像海上的白帆。

还会遇见穿连衣裙的老奶奶，抱着一捧花，从超市出来，慢悠悠回家。希望我老了，也还有买花的浪漫。

然后就是泡完温泉穿着日式浴衣出来的男男女女，满脸通红，手里还拿着冰激凌，穿着木屐，“啪嗒啪嗒”地回旅馆。

走进小巷子里，就安静很多。各家各户飘来饭菜的香气，总有猫蹲在门口和马路边。

猫有瓜子脸和圆脸的，有的眼神犀利，时刻准备挠你，有的眼神懵懂，可以随便摸。我喜欢胖的动物，浑身圆滚滚最好，圆脸、圆眼睛、一身横肉的猫。

为什么现代人的审美都喜欢“瘦”？动物明明胖才好看，抱着才有成就感。

有榻榻米的房间，可以在地上随意打滚。地毯会藏污纳垢，榻榻米既干净又不像地板那么冰凉。

别府的蚊子特别多。我办理入住时，站在旅馆的前台，来往的人把门开了2分钟，我的腿上被咬了约10个包。

出去吃饭，到一个“地狱蒸”餐馆。餐馆有一个水池把温泉水引入，客人可以边泡脚边吃温泉蒸汽蒸出的食物。

这本是一桩美事。但现实是，我在上面吃着，蚊子在下面喝我的血，连手指缝都被咬了。

去了日本那么多地方，只有岚山竹林和别府有蚊子。

为什么一定要写宏大的故事，或者晦涩的理论？

我很喜欢看茶米油盐。比如有本小书《小人物日记》，是英国一个小人物发表的日记。满篇生活琐事，但我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生活中哪里有多少宏大篇章，很多快乐都是小事给予的。

如果懂得欣赏一片落叶、一阵清风，能享受一次落日、一杯热茶，观看别人泡澡、猫儿打架，生活就有很多快乐。

小时候我们都容易快乐，一只蚂蚱能玩半天，现在很难在小事中得到快乐。因为心太急也太大，胸中只想装宇宙，容不下蚂蚱。

散步的时候，路边有很多野草长出来，遮住人行道。没有人修剪，每次跨过去，都会惊到几只蚂蚱。这里的蚂蚱很瘦，个头也小，细细长长，褐色和青色相间。我尝试去捉，没捉到。手艺生疏了，不如以前。

没捉到就算了，人生不要执着。昨天听到一段话很有意思，是一个犯罪心理学专家说的。

她说，很多罪犯就是太执着，非要得到一个东西一个人，执着就容易毁人毁己。中国的教育，总是推崇成功，推崇只要努力就能做到，“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人们鄙视失败，无法接受“做不到”。

可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做不到，别人做到你可能做不到。应该有“失败教育”，接纳失败，允许努力后也失败，允许放弃，放下执着。

所以佛经里让人“放下”就很好，这样不容易走极端，产生罪犯或自我折磨。

日本人递东西都是双手，而且还要点头或者鞠躬。这行为会传染，导致我不好意思单手接东西，对他们也客气万分。

早上我想扔一袋垃圾。虽然旅馆里的人会收拾，但我总觉得清洁人员打开门看到乱七八糟、好几袋垃圾会不舒服。所以住的久的地方，我总会自己把垃圾提出去。出门时也把屋子简单收拾一下。

我提着垃圾下楼，远远一个清洁工看到我。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鞠躬一边表达歉意，然后接过我的垃圾。还是不要在日本从事服务业，需要很强的负罪感，因为要一直跟客人鞠躬道歉。

思绪戛然而止，我到首尔了。今晚一定能吃到一人份的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