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20世纪少年七

听游网，国内最大的盲人游戏论坛，在两年前悄悄地停运了，而我昨天才注意到。

2016年左右，还是大学生的我每天无所事事，无意点进了这样一个论坛，整个网站几乎没有图片，点开论坛的帖子，时不时会蹦出个错别字，论坛用户的交流氛围像极了千禧年初网络刚兴起的时代。

这里是听游网，属于盲人玩家的一小片乐土。

我曾经胡思乱想过，如果自己发生事故成了残疾，最不想失去的大概是双手和视力，失去双手和视力，我就要和我所爱的书籍游戏都道别了。

那时偶尔能看到有体瑕人士参加电竞比赛，甚至和职业选手对战的新闻，但我也只把这些当做个别现象，非常刻板地认为，作为一名普通的盲人，娱乐方式应该只有听听电台了吧。

因此，遇见听游网让我发现了新大陆。

（星际1职业选手boxer和盲人玩家李民硕）

在这里，坛友们靠着盲人读屏软件交流，讨论帖内容基本有三方面：网游《都市道》相关的讨论；坛友们互相推荐适合盲人玩的游戏；以及游戏的攻略。

这些攻略与我们日常意义上的游戏攻略有些区别。盲游的攻略会像说明书一样，从安装步骤开始事无巨细的讲解游戏的每一步操作，比如操作角色向南一步，西两步，颇有福尔摩斯破译藏宝图的味道。

而如果是音游的攻略，发帖人一般会直接分享自己的通关节奏录音，供后来人参考。

听游网虽然是盲人游戏论坛，但彼时专为盲人制作的游戏数量其实屈指可数，坛友们偶尔遇到适合盲人玩的普通游戏，就会兴冲冲地在论坛上分享。

与一般玩家追求画面不同，盲人玩家对游戏的追求是音效，最好根据操作有不同反馈。

在此基础之上，他们会希望游戏的音乐优美，音效动听，剧情优秀，字符无乱码。无乱码这一点尤其重要，盲人玩家玩游戏需要借助读屏软件，尤其是这些普通游戏并非专为盲人玩家做过优化，遇到乱码会极大地影响游戏体验。

棋牌类、MUD、文字冒险、音乐游戏等都是非常适合的游戏类型，有些高手还能通过听力去玩音效反馈好的格斗游戏。

《都市道》相关是论坛内最热门的话题。在论坛里自称老蛤蟆的站长张平，也是一名视障者，大学毕业后，受到音频游戏《TOP SPEED》启发的他，在创立听游网之前，就已经开发过以《双雕傲江湖》为首的数款游戏。

2012年，听游网创建后不久，张平就发布了文字回合制联机对战游戏《三国风云》，2013年，《都市道》上线，这是一款比较传统的老式mmo网游，当然，游戏没有画面，盲人玩家需要借助读屏软件，靠文字和语音了解游戏当前信息。

《都市道》完全免费，服务器的钱靠着制作团队的几名成员自掏腰包，为爱发电。服务器的稳定性难以保证，有不少朋友、玩家都劝他早日把游戏转型为商业化，但张平觉得，盲人玩家的娱乐本就拮据，实在不忍心再多添上一道坎，没有把这些建议听进去。

为何有这么多视障者对游戏格外情有独钟呢？从张平曾经在论坛写过的一封信可以看出一二端倪。

“几乎在每一个人生重大转折点的面前，我头脑中浮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没得选择’。而且我相信每个盲人都有这种情结，是的，你得放弃你曾经的爱好和梦想，你不能挥动画笔，你不能轻起舞步，你不能踩下油门......总之，‘被选择’就应当使盲人心满意足，而‘选择’就几乎成为一种奢侈了。”

游戏给了视障者选择，不必像看小说、电影一样被安排，并且可以玩游戏，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选择。张平所设计的游戏中，也处处体现着这种自主选择性。

2015年底，张平结婚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因为身体等原因，渐渐无暇再顾及《都市道》的开发与维护，最终，2017年10月，他恋恋不舍的关闭了游戏的服务器，写下一封长信，向玩家们道歉，与朋友们道别。

没有了《都市道》的听游网，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团队中的其他成员仍在努力维持论坛的活跃，2018年还与一初教育合作，在《2018年MOMENTUM社会创新大赛》中，将“为视障者设计和开发易于操作的盲用电子游戏”列为官方选题之一。

但论坛的活跃度还是每况愈下，帖子数渐渐每周仅有那么两三条。

借助网站时光机的回溯，还是能看到听游网最后一次有效的抓取备份是在2022年12月31日，虽然2023年也有两次抓取，但页面已经失效。

除了零星几个回复外，大部分帖子都停摆在2019年的11月。

曾经看过几篇对站长张平的采访，他是位了不起的玩家，意志坚定，有理想，有才能，有勇气，给那么多视障者的生活带来了美好。

让我有点遗憾的是，这些采访基本都只是对张平的游戏和听游网一带而过。他们更关心的还是张平个人的故事，他的品质，他的成就，他最喜欢的游戏只是其中的小插曲罢了。

当然我知道，视障群体对娱乐的需求这种“小事”，并非这些采访的主旨，只是通篇读下来，好像没有人关心盲人玩家们玩游戏这件事。

其实，随着近年游戏市场规模持续扩大，是有游戏公司关注到了视障群体游戏需求的。

由索尼旗下第一方顽皮狗工作室出品的《最后生还者2》，曾因剧情争议在国内激起了不小的舆论，喧嚣之下，很难有人再去关心游戏为盲人玩家准备的无障碍辅助功能。

除了基础的文本转语音、色盲色弱模式设计，《最后生还者2》在非视觉辅助上做足了文章，开启无障碍模式，游戏会自动锁定推进故事的最佳路径，引导盲人玩家在现代游戏的庞大地图中前行。

游戏过程中，手柄会发出不同频率的提示音及震动，传达玩家当前处境，提醒盲人玩家做出闪避或回击等操作。如果仍觉得游戏困难，可以开启慢镜头辅助，降低游戏节奏，而最令盲人玩家头痛的迷题部分，也能自主选择跳过。

《最后生还者2》凭借着一系列优秀的无障碍设计，获得了TGA2020最佳无障碍创新奖项，一度让加拿大盲人游戏主播Steve Saylor感动落泪。索尼实实在在地改善了视障群体的游戏体验，但无障碍游戏这条路，依旧任重道远。

在两年后发行的《战神：诸神黄昏》中，无障碍设计不知为何开了倒车，迷题部分不再能跳过，让盲人玩家不得不向身边人求助。

曾经发布过无障碍控制器的微软，喊出“为了一切玩家”的口号，制定了一系列残障玩家专项计划，在Xbox和PC平台上引入了Xbox无障碍指南（XAG）的认证，鼓励开发者创造更多无障碍体验的游戏。

然而数年时光，这项计划没有得到多少响应，就连《最后生还者２》那一套辅助系统也没能得到全面推广，大部分游戏还是只选择简单加入色盲色弱模式了事。

将视线转回国内，有一款叫做《听游江湖》的游戏，游戏没有官网，没有论坛，翻遍整个互联网都难寻多少信息，官方在b站上传的视频，播放量平均不足一千。

一言蔽之，这是一款类似听游网《都市道》的游戏，无画面、武侠题材，仍是老派mmo网游的味道，但这是盲人玩家所剩不多的选择。

除此之外，腾讯追梦计划在2019年推出过一款名为《长空暗影》的手机游戏，玩家扮演一名飞行员，在任务中受伤失明，需要借助听力与敌人交战并平安返航。游戏很有创意，可惜只是试验性质的作品，流程不长，乐趣也相当有限。

几家媒体对《长空暗影》做了报道，采访了制作组天美工作室，宣传了一些理念，表明了一些态度，阅读人数寥寥无几，只有一两个评论在下面打趣：“能买皮肤不？”

然后《长空暗影》就石沉大海。

抛砖引玉的《长空暗影》连尘土都没有掀起，腾讯似乎也无意在这种没有商业价值的项目上继续推进。

盲人玩家毕竟是个太小太小的群体，很难奢求游戏公司在这一领域上付出更多，索尼微软这样的海外大厂也只是迈出了不大不小的一步，国内稍逊半步，国内外一篇篇情真意切的采访稿，没能带来更多实际的举措，盲人玩家想在游戏上拥有更多选择，恐怕路途漫漫。

在讲求人文关怀的如今，偶尔会引来一些关怀，昙花一现，就像随处可见的盲道，大多被杂物遮挡，或是位置奇葩，既没有使用的价值，也被普通人忽略。关心的态度做到了，缺少一点设身处地。

这一点，我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听游网关了两年，我才因又一次心血来潮注意到。想多介绍一些视障群体的游戏细节，也只能从互联网的夹缝中去寻找只言片语。

听游网悄无声息的关停了，在网上没有搜索到一点动静。毕竟就算在全盛时期，号称最大的盲人游戏网，用户量其实也就在六七千而已，是个现在自媒体都看不上的数字。

回想起ACFUN因为热度未达预期宣布关闭的时候，全网都在怀念，最后ACFUN得以死者苏生。

听游网悄无声息的关停了，没有人纪念，没有人缅怀。

又或者，会缅怀他的那些老用户们，发出的声音一直没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