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入狱,让事情变得更糟

影金看破烦恼 2024-08-20 16:46:54

“陈老师,看了你的文章,我哭了。”昨天,身为某企业债权人的林女士留言道。

她的债权超过1000万,已经是全部家产。

过去八个月,她放下家人,放下公司业务,常住某市,全力讨债。

四月份初见,她美丽的脸庞上,那双眼睛中除了茫然,还有隐隐约约的绝望。

我跟她谈判时,她像所有债权人一样,内心愤怒,情绪激动,把我们这些劝她冷静的人,当作骗子,或者骗子的帮凶。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接触到类似的咨询,是某投资担保公司崩盘,一个债权人找我帮忙,帮他讨债。”我说道,“我以为我站在正义的一方,就毫无畏惧,想尽一切办法,帮那位朋友要回了50万。”

“朋友给我5万做报酬,我没有全要,退回他一半。”

“我觉得这是三赢,让骗人的投资担保公司还钱了,让朋友的50万追回来了,我用半个月赚了2万多,自己还被朋友捧上了天。”

“陈老师,你这么厉害?给我讲讲你都是怎么要账的!”她激动了。

“你先听我把故事讲完。”我继续那个故事,“我朋友也是热心,就把我要账的手段,告诉了他认识的其他债权人。”

“不到三个月,那个投资担保公司就彻底崩盘了。”

“等到它崩盘后,更多债权人慕名而来,向我请教要账的方法。我这才发现,这投资担保公司虽然在郑州,但是它有上百名债权人,居然是最穷的大山农民。”

“他们的债权非常零散,多的3万、5万,少的居然有个1.2万的大爷。他们消息闭塞,等公司彻底崩盘时,自己的本金,一分钱都拿不回来了。”

“我就问那位大爷,‘别人都是整数,你怎么存了1.2万啊?’”

“大爷哭了,说自己刚卖了一头牛,卖了1万元;儿子、儿媳妇在南方打工,想着他在家带孙子,就给他打了3000元的生活费。他听信了村里人的介绍,想多拿点利息,就仅仅留下了1000元做生活费,其他的1.2万放到了投资担保公司吃利息。”

……

那一刻,我再没了帮助朋友要回50万的骄傲与得意,开始质疑自己的那些聪明和手段,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朋友年收入30万,没了那50万,他很痛苦,但是他还能活下去。

有他的能力摆在那,有他的见识摆在那,有的社会资源摆在那,缓上两三年,他一定能活得越来越好。

这些山民呢?

他们的个人年收入,能到1万吗?

这个山里的老汉呢?那1.2万,是他60多岁了,手中积攒的最大的一笔钱!

我又想起我的父亲,我的母亲,1998年父亲50多岁了,全家的所有积蓄不到2000元现金……

看着老汉哭天嚎地,涕泪横流,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讨不回那1.2万,真的可能会想不开,真的可能会闹出人命的!

我替朋友讨回的50万,到底是投资担保公司老板给的,还是投资担保公司老板挪用了这些山民的钱,本质上是这些山民给的?”

“我帮助朋友讨回的50万,到底是朋友那50万,还是理应属于所有债权人的50万?”

……

讲到这里,我顿了顿,看了看陷入沉思的林总,继续说道,“林总,如果公司只欠你1000万,它又能拿出这1000万,我一定支持你讨回你的1000万。”

“可是,公司欠了100多人的钱,欠了几个亿,如果他只能拿出1000万,这1000万就应该属于那100多个人的,不应该只还给你。”

“有些人的钱少,只有10万、20万,但是,这10万、20万就可能像那个老大爷一样,是他们家庭的所有积蓄,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回去了,就很可能让他们发疯,让他们彻底绝望,那什么惨剧都可能发生。”

……

林总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很快明白仅仅站在个人的立场,一味追债,企业不会有出路,绝大多数债权人不会有出路。

“陈老师,那你说该怎么办?”林总眼眶发红,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不管你再怎么恨欠债的企业,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已经跳到了同一艘船上,而且这条船已经驶入了深水区,只要它沉了,大家都会玩完。”我说道,“你必须有这个理性判断。”

“这个我明白,我们这几个人都清楚。但真要不来钱的话,也只能鱼死网破了!”林总的眼泪终于滑落,那泪水中有无奈,有委屈,有愤恨,也有决绝。

“如果这真是个死局,我就不会接这个顾问,来跟你们谈判了。”我的话让她燃起了希望。

“陈老师,你说该怎么办?只要能帮我们要回钱,我都听你的。”林总立刻表态。

“这家公司技术先进,而且……,所在行业也很好,又能与新能源产业紧密连接,还是有很多突围方向的。如果大家都不再要利息,把讨要本金的周期拉长,给这企业发展机会,是很有可能以时间换空间的。”我给她做了番深入分析。

“是的,我当初也是看好这个行业,才敢借给它1000多万的。”林总点了点头,信心更多了些,“不要利息,我能接受,也能帮你说服其他朋友。但是,你认为多长周期可以呢?”

“这个要分层次。20万以下的,人数不多,但他们可能带来的变数最多,建议3年还清;20万以上的,100万以下的,建议4年还清;100万以上的,建议6年还清。”我给出了思路。

“那不行!6年太久了!”林总的强烈反应,也在我意料之中。

“你这么明智的人,都不能接受这个方案的话,其他人就更不用谈了。”我叹息,以退为进,“那你们还按照你们自己的思路,闹到最后,你觉得你这1200万,能要回来200万吗?”

她沉默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继续劝她,“接受我的方案,你很可能每年要回来200万,6年收回来1200万,这是一种选择;继续闹下去,就跟我十年前遇到的那个案例一样,公司崩盘,你连一个200万都不一定能要回来。”

林总沉默了片刻,抬头问我,“如果我接受这个方案,第一年的200万,我什么时候能够拿到?”

“肯定不是现在。几个亿的16%,就是5000万以上。现在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这是实际情况,你在这要账半年了,肯定比我还清楚。”我如实回答。

债权人谈判最忌讳的就是承诺不可能实现的还款计划,虽然能够延缓当前的局势恶化,实际上在不断透支债权人的信任和耐心,因为企业必然会很快面临再次失信。

“那我在什么时候能够拿到钱?”林总问我。

“第一年分两个节点还钱,第6个月,还3%;第12个月,还3%。债权人要跟企业签订谅解协议,还款节点之前,都不能再闹事。毕竟,这时候闹公司就是闹自己。”我答道。

“分6年还,第一年不应该是16%吗?怎么又成了两个3%?”林总生气地质问我。

“公司能不能闯过去,第一年很重要,要让他们留下更多粮食,当作种子,拿去生产。你们第一年就要走5000万,等于把公司现金流全挤干了,它拿什么买生产资料?拿什么给员工发工资?拿什么跑销售?第一年要的太多,等于不给企业活路,也是不给自己活路。”我的话,让她再次沉默。

“签了这个协议,我有几成把握,收回我的1200万?”林总问我。

“3成到5成吧。”我答道。

“那我签这个协议的意义在哪里?”林总又火了。

“不按照这个方案来,你拿回1200万的概率,不到一成;你拿回200万的概率,都不到3成。”我指出的事实,让林总再次默然流泪。

她很难过,很憋屈。

我跟她的谈话,已经帮她分析明白了,签下这个谅解协议,已经是她的最优选择。

“陈老师,我敬你这个人。我现在把你当作半个老师,半个朋友。你站在我的立场,有没有更好的建议?”林总红着眼问我。

“你能拿出1200万,说明你的赚钱能力,远比普通人要强。”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要他们给我200万,剩下的1000万转成企业的股份。”

“拿着这200万,继续去赚钱,也不要在这个事情上浪费更多精力了,这就是个泥潭,在这里折腾越久,沉没的成本越多。”我给她建议,“1000万转成股份,它将来好起来,这钱还能收回来。它将来倒闭了,你现在折腾不折腾,都是这个结果,1000万没了,那又何必折腾?”

道理是这个道理,都知道对,但真到事情上,多少人能够战胜自己的感性和欲望,去保持完全的理性,做出最理性的决策?

我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想要理性时候,比任何人都理性,我想要感性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感性。

没有在左右手互搏和理性与感性的撕扯中,搞成精神分裂,才造就了我今天的格局和见识。

林总冷静几天,跟她的几位好友商议后,找到负债企业的总经理某总,谈了多轮,最终在五一前后,同意用老板手中价值1100万的某上市公司股票,置换他们6000多万的债务。

断舍离,断舍离!这个方案能够落地,林总和他的朋友们,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啊!

某总的老板同意了这个方案,这让我和某总都很振奋,“咱们要想办法,看看能否在林总们的生意上,帮到他们,尽量让他们的损失少一点。”

遗憾的是,某总的老板又听了身边其他人的建议,在五一假期之后,拒绝在这个协议上签字。

……

我辞职去了某总的顾问,建议他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两个多月后,某总被刑事拘留了。

“陈老师,我不理解!出了事情,某总是所有高管中,最有担当的!

其他高管都躲着我们,只有某总觉得对不起我们,敢于出面接待我们这些债权人,他自己还透支信用卡90多万,自己从朋友处借了几百万来给公司应急,可为什么其他高管没事,他第一个进去了?”林总愤愤地问我。

我给她讲过因果,我知道她想问我的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如果注定要进去,早进去比晚进去的好。”我答道,“早进去半年,他就早把不好的因果了结,早出来半年。”

“而那些还没进去的人,知道自己必然会进去,在外面终日惶恐,担惊受怕,茫然绝望,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呢?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比某总多坐了半年的牢。”

曾经有位高人告诉我,这世上的刑罚有三种,第一种是肉刑,肉身受苦;第二种是心刑,精神受苦;第三种是法刑,牢狱之灾。

我为很多人做咨询,最重要的价值,首先是消除或者减轻他们的心刑之苦,其次才是寻找破局之道。

我相信,某总进去,只是事情变得更坏的一个开始。

“我们怎么做,才能帮得上某总?”林总问我。

“如果这1000多万,分10年还给你,你愿意签订谅解协议吗?”我问林总。

“如果局面能够稳住,哪怕只有三成机会,我也愿意签这个10年期的谅解协议。”林总无奈地答道。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如果能让大家签订10年期的还款协议,500万以上的人将80%的债务转成股份,某总和你们这些债权人,都还有安全着陆的机会。”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给她指出了一个方向。

可是,某总进去了,谁还能让债权人信任,来撮合成这个谈判呢?

祝福所有局中人吧。

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而地狱不在他处,就在你我身边,就在这人世间,就在每个人的心田。

将近有10次进入这种危局中了,这可能是因为,我是个自大狂,觉得自己能给局中人,给那些心在地狱门口的人,带去一点阳光,找到一些希望。

但每一次入局,都是一次割礼,都是一次受刑。

帮到个别人带给我的成就感,比起多数人的悲剧命运带给我的痛心,微不足道。

肥皂泡吹起时,绚丽多彩,引得世人惊叹,追捧。

肥皂泡越大,越炫丽,聚集的目光就越多,追捧的人就越多。

于是,人们都忘了,越大的肥皂泡,越容易破裂,而且往往任何一阵风吹,任何一根草刺,都会让这肥皂泡幻灭。

那些追捧肥皂泡的人,必然被溅得一身湿污。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贪慕虚荣,追求幻相,不惟失身外之物,也会失去金刚本性,不见般若智慧,不见自在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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