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与戴景之素无来往,但对戴景之的为人倒颇为了解,此人一身正气,刚直不阿,身为都察院正二品都御史,洁身自好,从不结党营私,就是过于耿直,有时候甚至不管不顾,金殿之上指责皇上的过失。皇上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百官、按察地方等,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之内。因而言官不受皇上待见,尤其是身为言官之首的戴景之,大臣们就更不喜欢言官了,平日里都是敬而远之。
皇上听戴景之说要弹劾的人是陆绎,略一皱眉,瞟了陆绎一眼,见陆绎不慌不乱,神色自如,遂冲着戴景之笑道,“好啊,那你就说说看。”
“陛下,臣今日一大早听闻陆指挥使要大婚,要娶的女子乃是六扇门的一名捕快,按照我朝律法,官员不得娶辖下女子为妻妾,陆指挥使官居正三品,却明知故犯,有扰乱朝纲之嫌,臣奏请陛下依律法治罪。”
皇上听罢,神情略带不满,“哦?呵呵,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既是弹劾陆绎,总得让他作个辩解,”转向陆绎说道,“说说吧,有这回事么?”
“回陛下,臣意欲成亲不假,但要娶的女子却非六扇门的捕快,而是北直隶兴隆县的捕快,戴大人许是误听人言,误会了。”
戴景之看向陆绎,“陆指挥使,凡事不能全凭一张嘴。”
陆绎暗笑,“这个戴景之啊,明明是他凭着一张嘴在弹劾自己,怎的还倒打一耙了呢?好在自己预判得当,提前向皇上请奏了,不然今日难免被皇上猜疑。”想罢笑道,“戴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要求娶的女子以前确实在六扇门任职,但如今已调任北直隶兴隆县,下官与之成亲,并未触犯我朝律法。”
“那敢问陆大人,她是何时调往的兴隆县?是不是陆大人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呢?”
“下官怎敢做出有违律法之事?她虽是下官的未婚妻子,但却不归锦衣卫直属管辖,她的职位调动,下官无从插手,也干预不得。”
“陆指挥使如何能证明呢?”
皇上听到这儿,“咳”了一声,“罢了,此事你二人也不必争执,朕给你们做个决断,”说完冲着兵部尚书谭子华说道,“谭爱卿,此事你可知晓啊?”
谭子华早已有所准备,皇上昨日连夜召自己入宫,让自己彻查此事,他更是一夜无眠,将六扇门总捕头时文叫来,详详细细问了几遍。现下听到皇上点了自己,忙出列回道,“陛下,臣近日正好命人整理兵部辖下人员名册,有些巧了,此事臣知晓,陆指挥使所说没错,那个叫袁今夏的捕快确实调任了兴隆县。”
戴景之将矛头转向谭子华,“请问谭大人,你又是如何知晓她的姓名?难不成私下里与陆绎商量妥了不成?”
谭子华并不想和戴景之过多计较,遂笑道,“戴大人有所不知,六扇门除了袁今夏之外,再无女子,且她又擅长追踪术,于破案一事有些天赋,本官对她早就有所耳闻。”
戴景之见谭子华有理有据,便又转向陆绎,“陆指挥使,袁今夏即便调任了兴隆县,可户籍依旧在京城,你又作何解释?”
陆绎笑道,“下官没什么好解释的,户籍之事也非锦衣卫管治。”
“陛下,人走户籍在,那女子仍旧属于京城人氏,按我朝律法……”
“戴爱卿,你激动什么?”皇上慢条斯理地打断了戴景之的话,“若想查明,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说着眼光瞄向了户部尚书邹龙升。
邹龙升已然听明白了,心里暗暗琢磨,“皇上对任何人都有疑心,但皇上对陆绎属实是偏爱,昨日连夜召我入宫,进宫之时还碰到了匆忙出宫的谭大人,想必这之前陆绎已经奏请了皇上,今日之事,戴景之性子急了些,难免要碰个大钉子,不过他也不冤,平日里谁见到他都要敬而远之,让他尝尝这种滋味也好。”
邹龙升正琢磨呢,皇上已有些不耐烦了,“邹爱卿,此事你怎么看呢?”
邹龙升听到皇上点到他,急忙出列,三呼万岁,“陛下,老臣近日偶感风寒,刚刚注意力有些不集中,还请陛下恕罪。”说着略微抬头,见皇上龙颜不悦,忙又低下头接着说道,“京城乃我朝天子之都,风水宝地,近些年入京之人屡屡增多,符合我朝律法的,均给予注册了户籍,但从京城调出者甚少,因而大凡有调出京城的户籍,臣都命治下详细调查并汇报。”
皇上听邹龙升啰嗦了一堆,更加不耐烦了,手向龙案上一拍,虽然不重,殿下众人听见却都打了一个激灵,心道,“邹大人啊,有话就明说,触犯龙颜,倒霉的可是大家啊。”
邹龙升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臣身为户部尚书,不敢有一丝怠慢,昨日还听治下前来汇报,倒是听说了一例从京城调出户籍的,只不过臣记不清她们的名字了,只记得是母女二人,隐约是调往兴隆县,就不知说的是不是……呃……”说着转头看向陆绎和戴景之。
皇上上朝之前才听了邹龙升的汇报,现下邹龙升却打起了马虎眼,皇上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既不想得罪锦衣卫,又不想得罪言官,”遂笑骂道,“你个老糊涂。”
“嘿,嘿嘿嘿,”邹龙升尴尬地笑了几声,“臣启陛下,只要将户部左侍郎潘少林召来一问便可清楚了。”
皇上向近侍李芳示意了一下。李芳向前走了几步,高声道,“宣户部左侍郎潘少林觐见。”
少倾,潘少林进得金殿,参拜了皇上,又依邹龙升所问,作了回答,“近半年来,只有一户迁出京城,乃是母女二人,母亲袁陈氏,女儿袁今夏,迁往北直隶兴隆县。”
皇上故意问道,“你可知这个叫袁今夏的身份?”
“微臣不知,户部只管按照律法迁移户籍,却不会过问与户籍无关之事。”
“好,你且退下吧,”皇上打了一个唉声,冲戴景之说道,“戴爱卿,你可听清了?还有何话说?”
戴景之不曾料到是这般情形,当下有些尴尬,正犹豫该如何回复时,陆绎却抢先一步开口了,“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哦?”皇上眯着眼看了看陆绎,略一沉吟,才说道,“陆爱卿,有话便说。”
“臣启陛下,戴大人身为言官,有监察谏言之权,过问一下实属正常,今日之事应是一个误会,戴大人也并非有意为之。”
“你的意思是,此事就这么了了?”
“是,还请陛下决断。”
皇上龙颜大悦,冲陆绎点了点头,“好!”又转向戴景之,问道,“戴爱卿,你意下如何呀?”
戴景之原本有些羞愧,听得陆绎如是说,内心更加惭愧,忙向皇上请罪道,“是臣误信馋言,误会了陆指挥使,臣甘愿领罪!”
“朕知道你一向敢于谏言,更是一心为了江山社稷,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但你误会陆绎之事……”
“此事是臣的错,须向陆指挥使赔礼道歉,”戴景之倒是一个敢做敢当的人,接过皇上的话头儿,一转身便冲陆绎施了一礼,说道,“陆指挥使,是本官未能及时查明,造成今日之误会,还请陆指挥使海涵。”
陆绎见戴景之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向自己认错赔礼,心里暗暗赞叹,“如今朝廷里这样的官员属实不多,戴景之所作所为,倒是令人钦佩,”想罢忙笑脸相迎,也施了一礼回道,“戴大人多虑了,既是误会,解除了也就罢了。”
戴景之原本对锦衣卫并无好感,但今日见陆绎的行事作风,倒颇为意外,心里也暗暗对陆绎称赞了一番。
下了朝,岑福迎到陆绎时,见陆绎一脸的喜悦,便急切地问道,“大人,可是有何喜事?”
陆绎瞧了瞧岑福,“并没有。”
“那大人这是……”岑福盯着陆绎的脸,有些懵。
陆绎收了笑意,严肃起来,将今日金殿发生之事对岑福讲了一遍。
“大人,戴景之缘何知晓此事的?昨日大人才入宫禀报了皇上,若说是皇上身边人泄露的,这万万不可能,那些近侍没有这个胆子,况且昨日大人已向皇上说明袁姑娘调任了兴隆县,那戴景之却不知晓此事,显然泄露之人并非宫内之人。”
陆绎嫌弃地看了看岑福,“你分析得倒是头头是道,那还不去查?”
“是,卑职一定彻查清楚,”岑福应得极快,话也极快,“大人要成亲之事,除了陆府和袁家亲近之人,其它再无人知晓。”
“查府里的下人,”陆绎冷冷的丢下一句,又说道,“你直接回府,不必去北镇抚司了。”
“是,卑职尽快查清楚,再去向大人禀报。”
“还禀报什么?府里的规矩你不晓得么?按规矩处置便是了,另外,知会忠伯和吴妈,对新进府的下人一定要严加调教。”
岑福应声刚要转身,陆绎又说道,“等一等。”
“大人还有何吩咐?”
“算了,处置了便是了,忠伯和吴妈那里,不必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