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柳云有过一段缘。自从她嫁人后,我每次想起她脑子里就是电影里那种少奶奶的模样,所以7年后再见她,还是在那种地方,我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天,我陪同事去看房,看完刚出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小红帽,要带我们去看看他们的楼盘,缠着同事说,“就在附近,房子好还便宜,去看看吧!”那人很眼熟,虽然是那样的穿戴,头上还扎着纱,当时风大尘土飞扬的。我试探着叫了声“柳云”,结果她就看我了,眼神略有惊慌,拢了拢纱巾要走,可马上又定住了,说:“唐宁,好久不见。”
于是我就风中凌乱了。先打发同事回去,我必须留下来。说实话,我好奇,非常好奇,更确切些说是一种愉悦的好奇:一个少奶奶不在家待着却跑出来当小红帽,只能说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半小时后,柳云在茶馆里是这样叙述的:“孩子很小就发现不对劲,等查出是自闭症时已经晚了,当然早查出来也白搭,根本治不了。公婆说像他们那样的家庭是不能接受这种孙子的。他们给了我一笔钱外加一套房子,就算打发了,由着我们母子自生自灭。钱不算少,可进了那种康复医院钱就不是钱了,流水一样流走,我只好出来找活干。”
尽管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再装也没用,落魄啊贫穷啊这些东西根本藏不住。自闭症!有没有搞错啊,不知多少才出一个,这种事竟然让她摊上了。叹息归叹息,但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竟然也隐隐让我有一丝幸灾乐祸。
我之所以如此恨柳云,是因为我深爱过她。大学几年我没做别的,除了学习就是爱她。我的死党雷子曾劝过我:“不要爱这种女生,只是外表单纯而已。”果然,她一边当我的女朋友,一边脚踩几只船。对象多了,就有了比较。她生日,我攒了5个月家教钱给她买了一根金项链,她收下了,可她还同时收到了名牌包包和衣服。当然,这些人家不可能是白送的,“捉奸在床”是别人发现后告诉我的,我没去捉,只是很没出息地喝得烂醉,酒精中毒被送去医院。她在医院见到我,自觉事情败露,直接来了个全部了断,转头火速搭上富二代,还没毕业就成为少奶奶。
这就是我们的前缘,我本来以为很惊天动地,可回忆到这里,觉得一点也不惊天动地,只是一个悬而未绝的故事有了下落。何况后来我过得很好,事业蒸蒸日上,家有娇妻爱女,活得不知有多滋润。可往事不请自来还是让我心乱了一下,几天后我神经质地又去了那家楼盘,没见到她。
我的倔强上来了,又去,忘了是第几次了,那天车一停下,柳云就跑过来,明显打扮过了,抹了口红,不愧是系花,仅仅一点口红,就恢复了昔日风采。
情绪已达燃点柳云没问我怎么来了,来干什么,她啥都没问。正因为啥都不问,我才断定,她果然只是表面单纯,我甚至怀疑前几次我来她都看到了。她上了车,说正好想去看看孩子,问我能不能载她去?我说好。康复医院在郊区,外表看就像一座疗养院,清静又荒芜。
一进走廊,我的后背就被人撞了一下,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我正愣神的功夫,他再次撞过来,我这才发现他是用头在撞。老师飞奔着赶过来,把男孩带走了。我已经怕了,有种置身精神病医院的感觉。柳云的儿子坐在一角,不停地重复一个动作,看上看下,很无聊的样子。柳云说这跟傻瓜没什么区别,我说他们是星星的孩子。她看我一眼,说:“你知道?”
我的心很乱。从走廊往里看,里面全都是看似正常却又不正常的孩子,我承认我被震到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忘记了我们过去的恩恩怨怨,我只知道自己就像行走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找不到出口。
离开康复医院,我带她去吃饭,天已经黑了,她突然趴我肩上哭了:“这就是报应对吧,可为什么要报应到孩子头上?”我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当她抬头望向我时,我脑子有点短路,我听见自己说:“去开间房你休息一下?”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休息一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也可能有些事情于沉默中已发生了变化,在这种变化里某种情绪渐渐达到燃点,我和她都没了退路。当我们抵达那个安静的房间,当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的一切遮挡,火便着了起来。我脑子一片空白,那时候好像只有性才能将我解脱出来,很奇怪,我并不恨她。只是当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从包里取出一个银行卡,我想给她,却不知该怎么说。所以像个贼一样拿出来,又放回枕下。
我不愿这是一种交易。不久,我们有了第二次,是她暗示的,当然我可以装作不懂,但我没有装。这样的事情一多,连我自己都是这样理解的:一个通过占用达到报复的目的,另一个则是想得到好处。
很快这种理解成了现实:我给了柳云一笔钱,说是给孩子的。她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只是当我们在街角分开的时候,她说:“那什么,密码……”
我忽然没了兴致。最终我把这事告诉了雷子,这家伙见证了我故事的前半部,窝囊的前半部,所以也必须知道后半部——我做人其实挺不上档次。雷子听了直摇头,这哥们儿是个同性恋者,这事他从来没背我,也算是个性情中人。“爱恨皆浮云”,这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无情地报复“爱恨皆浮云”这句话虽然短,却着实惊了我一下。尤其是晚上躺在妻子雅惠身边的时候,雅惠是我工作中认识的,能干、爱我,还大气,从不查我的岗。一夜辗转难眠,我决定让一切化作浮云。
第二天柳云给我电话时我没接,我希望她知难而退。
然后她却不依不饶打个没完,后来又到我公司找我。我一直在楼上看着她,直到很晚她才离开。我忽然想看看她去哪里,于是就跟着她,这一跟不要紧,我这才知道她竟然没有住在自己家里,房子早被她租出去了,她呢,则一直住在一个胖男人家里!
我忽然很不爽,我不许这个女人跟我亲热完,回去又去侍伺候别的男人!面对我的质问,她痛快地承认了,说她就是需要钱。“利用一下男人的好感有什么不对吗?人家是个工人不错,可一个月给我好几千呢。我是没打算嫁他,可这关你什么事?你告诉我,你想过娶我吗?没有吧?你也不过是无情地报复我,以雪前耻!”
我被她反驳得哑口无言。几天后她告诉我,说那个男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她跟我的事,好脾气的一个人发了火,撵她走了。我说:“你告诉我这些什么意思!”她冷冷笑了几声,扣了电话。
我渐渐感到不安,好像什么事要发生了。莫名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开车带她去水库玩,走到水库边上时,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说:“如果现在我把你推下去怎么样?你水性好像不太好。”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的确不会水。她嘿嘿笑了一声,松开我的手:“我的水性很好,如果你掉下去,我会救你。”
我变得焦躁不安,甚至雅惠都感觉到了我的反常。几天后我接到柳云的电话,说她活得太累了,还是跟儿子一起解脱了吧。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我甚至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呼呼的风声,我让她不要做傻事,我马上过去。当我赶到时,柳云和儿子已经被好心人救了下来。我想去医院见她,可她拒绝了。
我只得求助于雷子,雷子很爽快,以老同学的身份出面给柳云找了份工作,其实就是安排到他姐姐的公司里。雷子说,只有先拥有尊严,才能拥有幸福。
我和柳云再没联系过,偶尔也听闻她的消息:她工作很好,前夫良心发现带孩子去北京看病了。另外,雅惠外出旅行有段时间了,我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那天她主动联系我:“老公,我相信我们都是善良的,是么?”我惭愧极了。
雷子说过恨是因为还爱着,我的爱与恨,界线也许并不清晰,但是我知道,自己心灵深处恶的面一定在某个时刻像恶魔一样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