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一列火车缓缓驶入北京站一号站台,几辆中办派来的汽车早已经等候在站台上。当火车在站台边停稳,邓小平首先走下车来,微笑着和每一位来接他的人一一握手。
时隔四年,邓小平终于又回到了北京。
汽车载着邓小平一家人驶入北京西郊花园村,被安排在东边最后一栋楼里。比起江西的小楼,这个房子显得高级、洋气的多。当天晚上,中办主任汪东兴到访,邓小平当面向他表示,感谢他几年来对自己一家人的照顾。
“我是按毛主席的意思办的。”汪东兴回答道。
邓小平回北京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不少老同志纷纷登门看望。大家相见除了叙旧、问好,更多的就是讲述各自的遭遇。从政治风暴开始至今,短短六年的时间,每一个人所经历的事情,有太多的不堪回首。
就在邓小平一家人正在适应新的生活时,周总理抱病连续几次主持政治局会议,专门讨论邓小平的问题。周总理提出要恢复邓小平的党的组织生活,恢复邓小平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结果却遭到一些人的反对。
但这一次邓小平复出,是毛主席的决定,已经没有人能够从中阻挠。
在周总理将政治局会议的讨论情况报告给毛主席后,毛主席很快批复同意。就在毛主席批示的当天,周总理正式向中央请假,要求病休两周,日常工作交由叶剑英主持。
邓小平的顺利复出,让重病的周总理终于能松一口气。
中央正式下发恢复邓小平工作的文件不久,毛主席在菊香书屋召开政治局会议。会前,周总理约邓小平先见了毛主席,距离上一次邓小平和毛主席见面,已经过去了七年多的时间。
“努力工作,保护身体。”见到邓小平的身体和精神都尚佳,毛主席高兴地说道。随后毛主席问了邓小平一个问题:“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等待。”邓小平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表露了自己应对逆境的心境。
1965年末,一篇批判历史学家吴晗的文章在上海发表。时任中央书记处总书记的邓小平,对于这种批判很不赞成,曾当面开导吴晗凡事要乐观:“从我参加革命到现在,这么多的风浪都熬过来了,我的经验无非两条,第一不怕,第二乐观,向远看,向前看,一切都好办了。”
然而,邓小平当时并没有料到事态的发展很快脱离了正常轨道。不久,杨尚昆被免职、罗瑞卿遭批判,彭真也被扣上了“反党”的帽子。对于这些老战友的遭遇,邓小平同样不能接受,但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下,邓小平也不好公开提出不同的意见。
十年政治风暴正式拉开帷幕后,面对突如其来的运动狂潮,毫无思想准备的邓小平只能作出正常的,也是正确的决定,但邓小平万万没想到,他的做法和当时的政治风向完全背道而驰,自然而然地“犯了错误”。
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之后,邓小平虽然在政治局中的地位从第七位变到了第六位,但实际上已经退出了中央的领导工作。在经受了一系列不公正甚至是诬蔑性的批判,邓小平最终被迫停止了工作。
那一段时间,本就沉默少言的邓小平话更少了,但也没有显露出过分的激动和绝望。这种镇定的情绪间接影响到了家人,邓小平全家人的心情也并没有因邓小平受冲击而低落不堪。
1969年,邓小平被“紧急疏散”到了江西,周总理亲自布置了有关邓小平的安排。听说邓小平夫妇要被安排到赣州,周总理立即指示江西省委,还是将邓小平安排在南昌市郊为宜,而且要保证邓小平的安全,最好是独房独院。
江西省委就周总理如此详细的指示讨论了半天,都没找到适合邓小平夫妇居住和劳动的地方。邓小平夫妇到了南昌后,江西省委派人陪着他们在南昌转了两天,最终选定了市郊一处有二层小楼的地方。
这里曾经是福州军区南昌陆军步兵学校校长住的地方,不远处还有一个拖拉机修配厂,既满足了周总理的指示,又能让邓小平夫妇在当地劳动。
一家人安顿好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邓小平夫妇就被要求去拖拉机装配厂劳动。车间主任考虑到邓小平已经60多岁,便给他分配了一点轻活,而且对工作量不做要求,能干多少就干多少。
最开始,邓小平被安排清洗零件,没过多久车间主任就发现,这个工作虽然轻松,但需要长时间蹲在地上,时间一长,邓小平站起来就很困难。在得知邓小平年轻时候干过钳工,车间主任就安排邓小平去锉零件,安排卓琳干些拆点线头的轻活。
邓小平对于工人们很尊重,每天到车间以后,总会礼貌地和大家打招呼,离开前也会和大家告别。工厂的干部职工门对于邓小平夫妇也真诚爱护,不但对劳动生活作出精心安排,平时也处处留心关照。
为了方便邓小平夫妇工作之余休息,工厂专门腾出了一间办公室;为了不让邓小平上厕所走太远的路,车间主任特地在车间边上修了一个小便池,还经常亲自去打扫;为了保证邓小平劳动安全,车间主任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都要将邓小平的工作台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当时邓小平夫妇的住处和工厂之间隔着一片田垄,邓小平夫妇每天都要绕道走40多分钟才能到厂里。为了保证邓小平夫妇的安全,同时让他们少走弯路,厂领导在邓小平夫妇住处的围墙上开了一个小门,出来沿着山坡走田间小道就能到工厂。
这条路虽然难走,但距离却缩短了不少,而且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有利于邓小平的安全。
有一次下雨天,邓小平在小道上不慎被绊倒。工人师傅们听说之后,商量决定将这条小道整修一下,用煤炉渣将路面铺平。于是,工人们用各种方式将家中的煤炉渣收集起来,送到小道上,很快就让小道变得平整、结实。
在工厂工作了三四个月后,管理秘书问邓小平,身体能不能坚持得住。邓小平笑着说自己要先做一个五年计划,不行再加五年,自己这个身体坚持十年还是可以的。
抱着苦难总会过去的信念,邓小平坚持锻炼身体。无论在工厂劳动,还是在家中干体力活,都被邓小平当作锻炼身体的手段。除此以外,邓小平坚持每天步行一万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住处杂草丛生围墙边上,硬生生被他走出了一条小道。
当时邓小平的生活费要承担一家大小九口人的生活,为了节约开销,邓小平夫妇只有在儿女在的时候才吃肉,如果有剩菜剩饭,就留到下一顿再吃。茶叶太贵,邓小平就不喝了;酒也只喝当地产的最便宜的酒,而且每天只喝一小杯;烟控制在三四天抽一包,每天按时按量,绝不多抽。
除了节约开销外,邓小平夫妇还在院子里开荒种菜,养了几只小鸡,这样既能够吃鸡蛋,又可以吃鸡肉。
为了继续为党、为人民服务,邓小平在劳动之余,经常给汪东兴写信汇报情况,然后提出一些需要组织帮助解决的合理要求。在当时复杂险恶的政治环境中,邓小平没有意气用事,也没有就此消沉,他向毛主席作检讨,作自我批评,只为保存政治上的最后防线。
身处逆境之中,邓小平不做任何无畏的幻想,但也从来没有放弃希望和努力。
1971年,随着蒙古大漠上的一声巨响,国内的政治形势开始发生变化。邓小平在听完中央传达的文件后,提笔给毛主席写信,坚决拥护中央的决定,并再次提出继续为党做点工作。
信寄出之后,邓小平满怀希望等待着北京的消息。此时的毛主席通过反思,也开始释放有意让邓小平复出的信号。
1972年陈毅追悼会,毛主席突然出现在会场,对陈毅的一生寄予了充分肯定,并有意提到邓小平的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在场的周总理敏锐地捕捉到毛主席释放的信号,建议陈毅的亲属将这一重要信号传播出去。
很快,邓小平及其家人的政治和生活环境开始发生改变。先是可以参加党组织生活,然后中央决定按照原标准给邓小平夫妇恢复发放工资。经过请示中央,邓小平得以在江西省内走一走,江西省委按照中央指示,将邓小平按照省级干部对待。
在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邓小平三次外出参观视察,走过了江西革命老区不少地方,对局势的现状和发展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但回到南昌的那个小院子里,邓小平仍旧沿着围墙,继续一圈一圈地散步。
六年的政治磨难,三年的劳动锻炼,让邓小平积蓄了充足的精神和体力,也让他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多年以后,邓小平在会见外宾过程中,再次谈到了自己的这一段经历,并称之为自己一生中最痛苦的经历:“即使在那个处境,我也总相信问题是能够解决的。有人问我为什么能度过那个时期,我说没有别的,就是乐观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