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惊叹水面的力量。如果你不潜入水中，抬头仰望镜子似的水面，并且思索水面之上另一个世界，你无法产生这种惊叹。　　对于生存于空气中的人而言，水面之下是不可思议的另一个世界，鱼竟可以如此自由自在地游弋。我们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呼吸空气是我们生存的本能，于是人的思维的出发点，只能是水面之上的空气的世界。　　但是，如果你潜入水中，仰望镜子一样的水面，就会像鱼一样产生困惑：人怎么才能如此自由自在地于岸上行走。鱼的困惑源于它们的生存本能——在水中用鳃获取氧分，于是鱼的思维的出发点，只能是水面之下的水的世界。　　从水下看水面像镜子，所以鱼只能感受影影绰绰的陆上世界，从岸上看水面，大多数时候只能见到灰色的水，以及倏忽而过的鱼影。　　水面，将其上下分为两个世界，两种思维，两种命运。你无法驱使大多数人去像鱼一样思考，也无法让鱼像人一样去深思。　　水面，是人和鱼共同的边界，命运的边界。人，或会潜入水下，不过一两分钟而已；鱼，或会跃出水面，不过半秒而已。命运的边界，是如此难以跨越。　　王治郅就像水面之下的鱼，我们中的大多数，就像水面之上的人。　　每一个企图拯救大郅的人，其心可鉴，毫无恶意。大郅离中国篮球已经越来越远，呼唤他跃出水面，只是为了挽回他个人的前途，但我们可曾见过哪一条鱼，因为人的呼唤而跃到岸上，翻身为人？　　如果你想知道一条鱼是怎样想的，请潜入水面之下，像它一样去思考。　　大郅想回国之心，亦无可质疑。他或许怀念自己前身行走于岸上的自由，但他不明白，如果像鱼一样幻想陆地，企图在水面之上也要建立一个水的世界，这才奋力跃出水面，那是怎样的徒劳——不过半秒钟而已。　　如果你想重温陆上的生活，请像当年那样，像人一样去思考。　　水面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穿越它不仅需要冲动和决心，更需要改变自己的勇气。像麦克·哈里斯那样的大西洋底来的人，是不存在的。　　击破水面，等于穿越命运的边界，无论水上水下，都是如此。　　把EMINEM的电影《8英里》里面的一段话，送给大郅和所有爱护他拯救他的人，尽管有点晚了——　　“无论我们在哪里活着，我们都会受到边界的束缚——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想象的。在这些边界之内，我们中许多人满足地活着，另外一些人却是迫不得已。然而，我们之中有些人必须去挣脱，去突破这些边界，哪怕在边界的另一边是恐惧和未知。”

这是2003年9月初，在亚洲男篮锦标赛开赛之前，苏群老师写下的一篇极其精彩且耐人寻味的文章《水面》。多年之后，当苏老师自己回忆起这篇文章来，也不禁感叹：“每次读来，觉得都不是我自己写的，仿佛神谕。”当然，在当年的环境下，苏老师的这篇文章自然与神谕无关，但透过那丝丝牵动人心的文字，所有人都能感触得到不只是苏老师，而是非常非常多的人，都希望在经历了“滞美不归”事件而被开除出国家队，并被国内官媒和主流媒体的王治郅，能够尽快“回来”！

在中国篮协发布了公开的《声明》之后，王治郅就立刻彻底消失在了国家主流媒体的报道中。由于当时的网络媒体尚不发达，实际上，国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无法得知大郅此时的真实境况如何了。可是，虽然“开除”事件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热议，但真正把它推到最高潮的却是就在《声明》发布之后第五天的一场比赛——第十四届釜山亚运会男篮决赛，中国男篮对阵韩国男篮！说不清是宿命还是什么，在国人的眼中，在亚洲的体育比赛，第一不能输日本，第二不能输韩国！在打进决赛前，中国男篮场均战胜对手高达54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以如此摧枯拉朽之势进入决赛的中国队，必将兵不血刃的赢得这面十拿九稳的男篮金牌！

但是......对于那场比赛，在本系列文章中的开篇就已经写到了。我想，很多关注中国篮球的朋友们，都会对那场“被逆转”记忆犹新！那场失利，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几乎都成了中国篮球的一块伤痕！可以说，那一代运动员在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都背负着非常沉重的压力！咱们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占用篇幅来复盘了。然而，这场比赛的失利，不仅仅是输给了宿敌和丢掉了金牌这么简单，它还在当时的国内产生了另外一个非常大的影响，将另一个既没直接关系，又有着相当关联的事件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那就是刚刚发生不到一周的王治郅被“国家队开除”事件！

以被逆转的方式输掉了一场十拿九稳的比赛，丢掉了“计划内”的男篮金牌，国人不干了！为啥不干了？我们回想一下刚刚过去的男篮亚洲杯，在严重受疫情影响，导致球队缺兵少将的情况下，不过是输了两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比赛。就是这样，你看这届国家队被球迷们喷的，什么技术退步世界前八变成亚洲前八了，没什么主帅杜峰任人唯亲打压辽宁帮了，舆论言辞不可谓不严苛犀利 ，好像中国篮球在亚洲的优势已经到了随便从国内CBA拉上一拨人，就必须得横扫整个亚洲篮坛一样。再想，那是在20年前的，况且中国队当时人强马壮，大姚、大巴、巩晓彬、刘玉栋，胡卫东、李楠，还有年轻的杜峰、朱芳雨、刘伟等人，可以说是集合了中国当时最好的一拨篮球运动员，当然，除了王治郅。那你说这球输了能全怨王治郅吗？怨得着吗？

可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国家队输球，总得有人负责的人吧？你怪主教练，人家王非比赛之后直接辞职了；你怪胡卫东最后时刻罚球不进，人家和刘玉栋他们老几位在当时已经是职业生涯末期，已经，之后就退出国家队了；你怪姚明，人家大姚第一次以主力身份打国际比赛，场均17.8分13.8篮板2.0盖帽，决赛双20+，而且马上要以状元身份登陆NBA了；那你去怪其他的那些替补和年轻人们？合适吗？都不太合适，刚好，有个最合适的，谁让你为了挣美元“滞美不归”？谁让你不在祖国最需要的时候为国效力？要是有了你，咱们男篮还会输给韩国吗？不得打他们个七荤八素赢他个二三十分的！可你没回来，中国队还输了，可好，大郅成了中国队输球这件事情上的一个关键点，似乎有了大郅，输球这件事的根源就找到了，整个事情就形成闭环了！

于是，王治郅在亚运会之后，彻底被推上了舆论恶评的风口浪尖。很多极其犀利，甚至有些恶毒的报道接踵而至。这个曾经多年来一直被国人视作中国篮球象征的“追风少年”，在霎那间被冠以“不爱国”的恶名！我们都清楚，在中国，“爱国主义”是一个不能，也无法被质疑的信仰！而一个人被定性为“不爱国”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这是与此同时，王治郅的事情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同样在发酵。就在10月11日，时任达拉斯小牛队主帅的老尼尔森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明确表示：“当初签约时，他答应赛季结束后回国家队效力，但他亵渎了自己的承诺，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非常不利的位置上。对于王治郅未能履行他与小牛、CBA三方之间协议的做法，我们感到非常失望。”这段采访，实际上也已经证明，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王治郅继续留在小牛队的大门已经基本关闭了。

此时的王治郅，就真的像苏群老师的文章中所写，已经成为了“水面之下的鱼”。他曾经熟悉的一切，仍然就这样在他眼前，但此时此刻，却好像已经不再属于他，而他，也不再属于那个自己曾经为之奋斗，以之自豪的团体！他沉默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之前是他犹豫，怀疑，等待，而这次，更多的则是惊讶、慌张甚至恐惧！可职业体育终究是职业体育，他们不会因为在中国发生了什么事而影响到自己的运转。就在大郅彻底被中国篮协和小牛队放弃之后，由于自己在夏季联赛中的出色表现，得到了洛杉矶快船的青睐！2002年10月19日，快船队正式对外宣布：他们将以3年600万美元的合同与中国球员王治郅签约。要知道，在已经没有所谓中国市场的这种情况下，王治郅能得到这份合同，可以说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实力拼出来的！

王治郅的“滞美不归”事件，在中国篮协将大郅开除出国家队，并在主流媒体上全面封杀一切关于大郅的消息而告一段落。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告一段落而已。毕竟，像王治郅这样的水平和影响力的运动员，你要说就这么一下就完全消失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只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需要很多人，很多方面的努力，才能让王治郅重新回来！这个必然是一个非常艰难和漫长的过程，可即便艰难，也依旧有人在不断地做着努力！这咱们在之后的文章里，也都会聊到。这会儿，咱们就先聊聊在那之后，王治郅在美国“水下”和国内“水面上”的那些事儿。

2002年的11月1日，快船队当赛季的第二场比赛，王治郅首次代表洛杉矶快船出战，在第四节的垃圾时间上场不到一分钟。两天之后，在主场迎战活塞的比赛中，大郅替补登场出战10分钟，拿到5分2篮板。这也是大郅首次代表快船队有得分进账。咱们自然是没有必要去一场场的回顾大郅在NBA的职业生涯，这也不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关于大郅在快船以及之后迈阿密热火的的职业经历，很多网站上都有非常详细的报道。平心而论，咱们就纯粹以篮球角度而言，在登陆美国的初期，像大郅这种能跑能运能投的大个子球员，还确实是引起了NBA很多球队的兴趣。但一旦对手了解你了，开始针对你了，你的表现就很难保证了。这也是大郅的机会越来越少的原因。

后来，著名的篮球评论员杨毅老师曾经在节目中透露过，当年的大郅在与杨毅的交谈中提到：如果他能够提前两年进入NBA的话，肯定会比后来打得更好！而且，还将自己与小牛时期的队友诺维斯基作比较。当然，我个人也是非常喜欢王治郅的，对于他的球技，自然也是相当欣赏。但就他和诺维斯基的比较上，或许我也更倾向于那只是大郅对于自己职业生涯中所遭受遗憾的一种调侃。那些技术和身体对抗上面的东西咱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讨论，我想来也不是那种只看统计就来判定一个球员真实水平的那类，但是场均不到10分钟的出场时间和不到5分的场均得分，依旧还是证明，以当时王治郅的能力，在NBA也依旧是一个相当边缘的角色。

在大郅的NBA生涯中，还有件不得不说的事，就是所有中国球迷都最为关注的“中国德比”！由于“封杀”的缘故，央视对于所有关于大郅所在球队的比赛也是完全屏蔽了，就像前两年的火箭和“数字”队一样。但是，像NBA中国德比这件事，还是非常吸引关注的。所以，尽管没有比赛的直播，但很多纸媒和网络媒体平台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大事件！而实际上，就在大郅还尚未“封杀”之前，NBA的首次中国德比就已经出现过了！那是在2002年的3月4日，达拉斯小牛队做客丹佛挑战掘金队，比赛进行到第三节，身披掘金队27号球衣的巴特尔替补登场，直接与大郅形成了对位，NBA历史上的第一次中国球员“德比”出现了！本场比赛，大郅登场9分钟拿到5分2篮板，大巴登场仅2分钟，拿到一个篮板，没有得分！央视也直播了这场比赛！

2002年，姚明顶着状元的光环进入了NBA！就在新赛季开始后的2002年11月24日，火箭客场挑战洛杉矶快船！本场比赛，姚明首发出场28分钟，4投1中仅得4分；而大郅则是替补出场11分钟，3投0中没有得分。最终快船赢下了比赛，姚明与王治郅这两位中国最好的中锋，也终于在NBA中实现了会师。可惜的是，此时的大郅已经被国家队开除并“封杀”，所以央视对于这场比赛也未能直播。国内的绝大多数球迷，只能通过一些媒体只言片语的新闻报道来脑补比赛中的精彩画面了。就在这个赛季，火箭与快船，大姚和大郅共交战4场，各自赢下两场。12月16日，大郅与大巴第二次交手，结果大巴拿到两分，大郅未能得分。关于NBA的内容，咱们就不多说，重点还是聊聊“水面”以上的事儿。说白了，也就是大郅这个事件的发生，对于中国篮球，乃至中国社会的影响！

还是那句话，在看待和评价一个发生在20年前的事物时，是绝不能仅仅以现在的视角和评判标准来对其定义。王治郅事件就是如此。这在当时的社会上还是引起了相当大的讨论争议的。大体分为两派，一方是坚决认为王治郅的行为就是“不爱国”，就是极端的个人主义，无视国家的利益与荣誉，只沉迷于个人的发展；另一方则是赞成大郅的所作所为，认为中国篮协不能总以国家和集体利益为由，过度牺牲球员的个人利益。这两种声音在当时都是非常多的，比如我父亲当时就非常愤慨地说：王治郅连国家都不认了，就应该永远开除！而我则认为大郅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但因为这个就放弃这样一个天才球员，也确实可惜了点！哦，忘了说，大郅被开除封杀那年，我刚从部队退伍回来！作为军人，对大郅本人的情感和对纪律原则的坚守，或许也注定了我不会轻易的倾向于任何一方。

尽管王治郅的这个事件，在当时引起了相当广泛的关注，但是，由于这个事件的特殊性和产生的巨大社会影响力，它对于之后国内的篮球领域，甚至社会更宽的领域上都有着较为深远的影响。咱们先来说说积极的影响。由于王治郅事件的发生，国内很多舆论媒体在批评大郅在该事件的处理方式上不够成熟，大局观不够强的同时，也开始关注咱们的高水平运动员的个人发展问题。是否在为国效力这一问题上就必须要“一刀切”？在保障国家荣誉的前提下，是否也可以同时开始多考虑运动员个人的发展与需求？实际上，这个话题到后来就已经不再是篮球甚至体育话题了，而是上升到了中国新世纪的年轻人，是否应该拥有更独立的人格和更宽广的选择权利。

转过头来说回篮球，在大郅之后就是姚明。尽管在出国之前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谈判过程，但自从姚明进入NBA开始，中国篮协对于他的“要求”就明显比大郅“宽松”的多。之后的易建联、孙悦、周琦再进入NBA时，无论表现如何，从篮协等各个方面更是尽一切可能的给便利、开绿灯。直到如今，郭昊文、曾凡博和张镇麟三名球员奔赴美国参加NBA的夏季联赛，咱们不光是全方位立体式的支持他们打夏季联赛，还不断的鼓励几个年轻人继续留下参加NBA的训练营！像这样开放与宽松的环境，可以说与当年王治郅事件的影响，从而所引起的整个社会层面“破冰”式的反思，也是有着相当关联的。

积极的上面说完了，也要说一些消极层面上的东西。首先，王治郅的这次“滞美不归”是件经过发酵，已经从一个体育事件升级为一个社会事件。而随着不少媒体与球迷始终站在大郅的角度为球员说话，将篮协推到了所谓的“对立面”上。尽管篮协在这个事件中的一些举措也确实有不妥之处，但整体来讲，在对待大郅的问题上，绝大多数时间里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宽容与爱护。所以，在一些对大郅过度爱护的媒体与球迷笔下口中，中国篮协成了束缚年轻人追梦脚步的绳索，把天才毁掉的恶龙！使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篮协的威信誉声望都处于一个非常低的冰点。以时任篮管中心主任的信兰成等篮协领导，也被人称作中国篮球的“罪人”！

其次，同样是在一些对于大郅过度爱护的媒体与球迷那里，最终发展到了极致推崇个人的地步。有些甚至已经开始对于是否应该在当今的社会中，继续推崇“爱国主义”产生质疑的地步。咱们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上纲上线，但一些对此事有记忆的人们恐怕也会记得，当时社会上确实有一种声音，就是说在任何时候都把祖国利益放在首位早已过时，人们应该更多的追求自我价值和自由！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思想在当时确实还不是极少数，有一部分年轻人，真的以所谓的“美式”思维方式，去盲目的追求自我......这个话题咱们点到为止，明白的自然明白。

最后咱们还是要回归篮球本身。由于大郅被开除出了国家队，导致在那些年里，中国男篮的实力从一定程度上打了折扣。如果只是战斗力下降还好说，转过头来看，在王治郅“缺席”的4年左右的时间里，影响最大的还是姚明。由于大郅的缺席，中国队赖以称霸亚洲的内线变得不再稳固，再加上姚明又是一个对自己极其严苛，同时对国家责任感非常强的人，所以，在那几年里，姚明每个夏天都要回国参加一项国家队赛事，包括2003年哈尔滨的亚锦赛复仇韩国；2004年惊天绝杀塞黑打进奥运会前八；2005年卡塔尔亚锦赛成功卫冕！姚明对于比赛的投入，努力程度，乃至对个人的消耗都是全队最高。再加上缺少大郅这个点为姚明分担压力，无形之中，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从侧面也影响到了姚明的职业生涯！

至于姚明，将来有机会再专门写关于他的文章吧，在这里就不过多占用篇幅了。总之，大郅缺席的这三年多的时间里，确实对国内篮球圈内外还是造成了不少影响的。而与此同时，也还是有很多人并没有忘记大郅！终于，在2006年，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爆出——王治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