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心理学不允许心理师有太多的自我披露,尤其是涉及到其成长经历。担心这些经历被访客看到后,对心理师产生了认识,而破坏了心理师的神秘感和其对其职业的敬重感。
然而,真正的心理分析,依靠的,从来不是心理师的个人魅力,不是心理分析的神秘功效,更不是那些连心理学大师都只能支支吾吾说个半天却说不出所以然的动力学因子。心理分析,只是一门科学技术,一种手段。心理师只不过是掌握了这些手段的人。任何一个接受了合法正规且系统化培训的人,都能成为心理师。而往后,能够把心理分析进行到何种程度,就看每个个体自身的能力了。
我不想把《自我的精神分析》写成是《我的自传》。所以,我会尽力规避掉一些煽情的,无病呻吟的,以及无意义的主观陈述。原则上来讲,这一系列,既是我对我自己这前半生的经历的一次自我分析,同时也是以我自己作为个案,去剖析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那些好的,坏的,黑的,白的,心理学的,社会学的,教育学的,种种影响的因子,希望能给读者们一些启迪。
我自小多灾多难。
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在我的童年,我掉进过池塘里一次,掉进过沼泽里一次,触电两次,发生车祸两次,脚被剪刀刺穿一次,脚底踩到图钉十几次。这些经历,使得我一直都很怕死。
死亡,是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必须面对的残酷真实。不仅是自己的死,还有亲人的死,爱人的死,朋友的死,偶像的死。人这一生,就是要不断学会正视死亡,接受分离和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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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好几年了。和其他家人所认为的不同,我想起她时,我的心里并不是很感激她,也不是很爱她。尽管家族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奶奶最疼爱的人是我。
这十分讽刺,或许可以给那些觉得自己把所有的最好的都留给子孙的家长们一个警示。这些人以为的“我为你好”,在孩子心里,并不一定就是“好的”。没有边界的爱,以及完全的保护,反而会给孩子带来一生的创伤。
奶奶把我保护得非常好。只要在奶奶身边我就是绝对安全的。直到奶奶死后,母亲才跟我道出了她的心酸。自我断奶之后,父亲便把我送到了奶奶家里养着。他们夫妻在县城里打工,母亲想把我接到她身边,奶奶都是态度强硬地拒绝。
小时候的我,是奶奶的所有物。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从奶奶手底下抢走我。奶奶对我的照顾,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爱。听闻酸奶能给孩子补钙,她就给我拉了一车酸奶放家里。我觉得这个幼儿园的老师不好,她就带着我去另一个幼儿园读书。我模模糊糊记得,我读了五六个幼儿园。
我想吃什么,奶奶就买什么。我想去哪玩,奶奶就带我去哪玩。得亏当时没有手机游戏,不然估计王者荣耀的全皮肤成就,我也是轻轻松松就能达成。家里虽然不算是大富大贵,可我的生活却过得极为滋润。我爱看书,奶奶就去书店买了五六十本拼音读本给我看,我要看动画片,奶奶就买了全套的《猫和老鼠》,《葫芦娃》,《黑猫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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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对钱没有任何概念。有奶奶在,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除了那些买不到的,比如什么天上的太阳月亮。而且,每次买,都是近乎论斤买。反正书看不完就丢着吃灰,东西吃不完就拿去喂狗。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停下来,对我自己进行一番批判。小时候的我,以“少爷”自居,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食物,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书籍,也不知道花了家里多少冤枉钱。但,这一切都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个世界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其永远充满变数。
花天酒地的日子很快就迎来终结。爷爷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屁股债。我们整个家族阶层跃迁失败,不得不退缩回农村。往日的大鱼大肉,曾经的想玩就玩,如此就终结了吗?并没有。
我现在想起来,也是不解。我上小学时奶奶每天都给我煮鸡蛋羹,而且是一定是去买的本地农户产的土鸡蛋。每天煮鸡蛋羹,看着我吃完后,又带着我去上学。当然,在小卖部里,别人都是5毛,一块钱地买零食和玩具。我倒好,一出手就是5块,20块。而且我不自私,那时候还会请朋友们一起吃东西。要想,这可是小农村里啊!奶奶对我的这种疼爱,惹来了许多同龄人的羡慕嫉妒。
其实倒也不是钱多还是钱少,而是钱每次都来得很容易。那时候玩陀螺。我不但要买正版的,还要买五六个,我跟奶奶说的是,我要赢其他人,就要有不同的陀螺,这样才能有不同的战术。奶奶笑呵呵地,给了我一百多块钱。奶奶从不在乎我买什么,只在乎我有没有钱能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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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每次都被奶奶气到发飙,但是却无能为力。奶奶以爱之名绑架了我,把我困在了她的世界里。这导致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信任奶奶以外的其他人。钱来得太容易,也使得我无法养成勤俭节约的金钱观 。毕竟,有奶奶在,我不需要省钱。这一切,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实话,我小时候并没有觉得家里是欠了人家几百万的。毕竟,我三餐都有饮料喝,一天要吃两次零食,夜宵往往是八宝粥或是其他什么甜品,房间里还堆满各种各样的杂书和玩具。除了住的地方是农村,出去外面没看到啥汽车外,好像和以前也没啥不同。
奶奶从来不让我做家务。每次母亲都因为这些事和奶奶大吵大闹。奶奶也不在乎我的学习,只要我老老实实做作业,然后待在她身边玩玩具,她就会夸我聪明,夸我乖。而我只要夸奶奶年轻,说几句爱我爱奶奶之类的话,她一高兴,就给我零花钱。只要母亲对我发火,我就躲到奶奶身后,看母亲气得像个陀螺,我笑得像朵花。
我的童年,一直持续到23岁。我在家就是家里的“少爷”,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事都不需要做。我懒得像头猪,每天就只想着看动漫。幸运的是,虽然成绩如同一坨烂泥,但是还是考上了重点高中,还是迫不得已要去学校住宿。又幸运又无奈的是,家里负债太多,父母无力买车,也就不可能让我走读。所以,我的三年高中,就像是地狱一般。我必须自己洗脸,必须自己去排队打饭,必须自己洗衣服,必须自己盖被子,必须自己系鞋带……
我很讨厌排队,因为我从小买东西就很少需要排队买的。反正,我不需要去凑什么“打折”的热闹。全价购买和打折后购买对我来说没有区别。这也为我之后的人生埋了雷。
奶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近乎有求必应的活菩萨。我心里从没有觉得她爱我,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当。如今想来,还好母亲也极其强势,不断和奶奶的强势殊死顽抗,否则,如今的我,估计不是职业心理师,而是得去看心理师了。
我的人生,在23岁那年,差一点就画上句号。
我喜欢心理学,然后硬是缠着老爸老妈吐出了十几万,孤身一人跑到北京参加心理沙盘的系统培训班。当然,这里面也有奶奶的功劳。我一直都很任性,我想要的,我就要有。父亲被奶奶和我一老一少逼得烦了,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给了我四五万,就不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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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虽然是大学生,却仍旧和小时候那样,骨子里把自己当作是“少爷”,我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家里已经是真的没钱了,我去北京后,还是去西餐厅吃了一顿红酒牛排。学费还没交,我就花了几百块。然后又开始估摸着除了上课,还要去吃一顿全聚德烤鸭。
北京很干燥。
我是南方人。第一次去到北京。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还是怎么回事。我的肠胃病犯了。肚子很疼。那是一种想要把我整个人都撕成碎片的疼。我还没享受到一个人游学的精彩,就跪倒在酒店的床上。
我咬着牙坚持学习。交完学费后,又挥霍了钱吃了几次餐厅后,我终于是没钱了。酒店是培训中心安排的,钱一开始就交了。机票是买的来回的机票。我手上剩下的钱,就只够我吃饭了。当然,是吃快餐。
我如今想起那段时光,依旧会忍不住自心里发怵。人生地不熟,却突发恶疾。因为和父母闹翻了,又赌着气。把钱花得七七八八,又不敢跟奶奶说。我竟然孤立无援了。
我倒在床上,搜索着附近的医院,被那恐怖的价格逼退。这里是北京,我不可能在这里挂号,我不可能在这里治病。我没钱。是的,钱,居然这么重要。我后悔了。如果,如果我前几天老老实实买几个快餐吃,我就有钱了。
我去小诊所,人满为患。我不想排队。我厌恶排队。我不要排队。当时的我,趁着放学的空当,捂着肚子,在北京的街道,一边看着导航,一边找着小诊所,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人教过我在外面出现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
23岁的我,蹲在路边,哭得像是13岁的孩子。我开始后悔,开始赌咒,看到路过的车辆,我甚至想要跳过去一了百了。深夜十二点多,我总算找到了一家小诊所。医生给我开了颠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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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的,就要得到。我想要这个病好,我就要吃药。以前我每次生病的时候,奶奶总是会冲双倍的药剂给我吃。她说这样好得快。医生交代我,一次吃2片,我一口气吃了4片。
我躺在酒店的床上,嘴巴开始变干,我想喝水,可是我头很晕。我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按在了床上,我无法呼吸。我听到有许许多多人在我的脑子里唱歌,我感到我的生命在流逝。然后我的肚子剧烈地疼痛,接着我就去厕所吐了。我几乎像是要把五脏都吐出来。
那一晚,我在厕所睡着了。
直到后来,我学习了毒理学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当天晚上是中毒了。颠茄,是一种剧毒植物。颠茄片如果过量服用,严重可致死。要不是我把药片吐了出来,我估计就死在北京了。
溺爱,以为是糖,实际却是砒霜。儿童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之前,家长对其的教导,间或影响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