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时,岑福才匆匆赶回北镇抚司。
陆绎不待岑福说话,微微蹙眉问道,“这么久?”
“大人,此番您料错了,并非是下人肆意在外面议论引起的祸端。”
“怎么回事?”
“卑职回府仔细查看了所有下人的奴籍记载和卖身契,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咱们府里,平日里能有机会外出的只有跟随在忠伯身边的小厮秦新和跟在吴妈身边的丫头毛秋,卑职便与忠伯与吴妈细细唠了一会儿,据忠伯与吴妈回忆,每次带他们外出时,二人均不曾离开他们的视野,也未与他人接触过。”
“这么说,咱们府里是被人安插了细人?”
岑福点头,“大人,卑职擅自做主,将府里下人召集到一起,告诉他们老爷成亲之前,会有两位姨娘先入府,让他们小心伺候着,将来不要在主母面前嚼舌头。”
陆绎听岑福说到姨娘时,便已皱紧了眉头,听到最后一句时,猛地一拍桌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如此编排?就不能想个其它的法子?”
岑福吓得一激灵,向后退了一步,赶紧说道,“大人莫气,卑职觉得府里能传出的消息,也只有这些了,若有人存心作文章,定会在意的。”
陆绎瞪着岑福,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行,出息了。”
岑福瞄了陆绎一眼,见陆绎脸色已经缓和下来,便上前一步,“卑职已嘱咐了忠伯和吴妈,让他们注意着动静,料想大白日的不敢有人造次,今夜卑职会亲自照应着。”
“好,今夜若……”
岑福不待陆绎说完话,忙抢着说道,“卑职甘愿领罚!”
忠伯和吴妈一直忐忑着,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从岑福的态度和举止来看,一定是下人出了什么差错,待陆绎回府后,便双双来到近前请罪。
“忠伯,吴妈,此事与你们无关,不必多虑,你们跟随爹和娘多年,又是看着绎儿长大的,如今肯回来,绎儿已感激不尽。”
忠伯和吴妈见陆绎态度温和,尤其一句“绎儿”更是让他们老泪纵横,这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公子,曾经那个明媚的少年郎。忠伯激动起来,用袖子擦着泪,吴妈虽是女子,却极为理智,说道,“公子放心,老身定会按照老爷和夫人在世时立下的规矩严加调教,保证不会再出现差错。”
“好,”陆绎笑道,“府里交由你们打理,我自是放一百个心的。”陆绎说罢,见忠伯和吴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退下的意思,似是有话要说,便又问道,“忠伯,吴妈,可是还有事?”
忠伯“呃~~~”了几声,用胳膊肘碰了碰吴妈,吴妈面上也露出为难之色,看了看陆绎。
陆绎纳闷,“有话直说吧。”
吴妈看了忠伯一眼,两人相互点了点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陆绎更是不解了,心道,“这是怎么了?”
“公子,老身自幼跟随老夫人,后又随老夫人进了陆府,老爷在世时,对老夫人一心一意,从未动娶妾之意,即便是老夫人亡故后,仍旧孤身一人,对老夫人念念不忘,深情如一,似老爷这般忠贞不渝的男子,这世间自是少有。”
吴妈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偷着看了看陆绎,见陆绎神色如常,便又继续说道,“公子不日便要大婚,迎娶少夫人,听说少夫人便是昔日来过府中的那位袁姑娘,老爷过世前,还曾与老身和忠伯提起过,说那位姑娘甚好,有她在公子身边,他甚是放心。”
陆绎听到这儿,有些动容,父亲病逝前,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苦心,两人之间从未好好说过话,如今听到吴妈提起往事,原来父亲是满意今夏的,只是世事难料,若不是上一辈的恩怨,也许他与今夏早就结成连理了。
“公子啊,别怪老身话多,老身是觉得,少夫人入府前,公子还应洁身自好……”吴妈自觉说得太过直白,忙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抬眼看了看陆绎。
陆绎笑道,“吴妈,您到底想说什么?”
“呃……”吴妈扭头看了看岑福,“听岑总旗说,公子不日就要迎两位姨娘入府,于情于理,公子此番行事都有失理法,少夫人还不曾入府,纳妾之事,公子还需考虑周全才是。”
“吴妈,忠伯,此事我自有考量,你们就不必费心了,退下吧。”
吴妈和忠伯见陆绎如此态度,便只好退下了。
陆绎狠狠瞪了一眼岑福,转身径直走向书房。岑福摸了摸脑袋,暗暗盘算着,“今夜若抓不住这细人,大人会不会罚我扫马厩?”
是夜,月光皎洁,陆府各处灯火渐熄,逐渐归于平静。岑福换上夜行衣,纵身跃到屋顶,严密监视着陆府的动静。直到三更过了,听得细微的一声门响,下房门打开,闪出一个身影,那身影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迅速向后院走去。
借着月光,看不清脸,却从穿着和体态上能辨别出是个丫鬟,岑福与陆绎一样,对府中的下人并不熟悉,便纵身跃下屋顶,快速跟了上去。
岑福躲在暗处,见那丫鬟进了后院,直奔西北角,到了院墙近前,又向四周看了看,才蹲下来,从怀中摸出一物,放在墙角。
岑福冷哼一声,一个纵身来到近前,那丫鬟刚巧转身要离开,一头撞在岑福身上,吓得“哎哟~”一声。
岑福一探手,掐住丫鬟的脖颈,低声问道,“大半夜的,你不休息,来此作甚?”
那丫鬟显然是认得岑福的,慌忙回道,“是岑总旗啊,奴婢……奴婢是出来解手。”
“解手?来此处?”岑福手上稍稍加了些力道,“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叫……呃……”
岑福松了松,“说!”
“奴婢叫红儿。”
“红儿?名字倒响亮,只是大半夜的出来行诡异之事。”
“奴婢没……没有,”红儿还想狡辩,岑福将人拽到墙边,将头按了下去,“自己看,那是什么?难道你要从这狗洞逃出去?”
红儿慌乱地摆手,“没,没有,奴婢哪里敢有这种想法?”
岑福命令道,“捡起来。”
“什,什么?奴婢不明白岑总旗您在说什么。”
“还装?你刚刚放了什么在狗洞里?”岑福见红儿一副死不认账的样儿,便怒道,“休要逼得我现在就动手。”
红儿被岑福掐着脖子,表情甚是痛苦,自知已然逃不过,便用手指了指岑福的手。
岑福用力一推,红儿摔倒在地,磨磨蹭蹭地从狗洞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犹犹豫豫地递给岑福。
岑福接过来揣进怀中,抬起一脚踹了上去,红儿便晕了过去,紧接着探手将人拎起来,转身大踏步离开。及至前院,将人扔在地上,喊了声,“亮灯!”霎时陆府灯火通明,忠伯和吴妈带着一众奴仆皆来到院中。
岑福转身又唤道,“大人,抓住了。”
陆绎从回廊处缓缓走出来,岑福从怀中取出那个小荷包,从荷包中取出一个字条递给陆绎,字条上写着:不日陆府将迎两位姨娘入府。
陆绎冷哼一声,冲岑福示意了一下。岑福命人端来冷水,泼到红儿脸上。
红儿醒过来,见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又见主子和下人们都在,顿时慌了,不待陆绎问话,便翻身跪下,哆嗦着交待道,“奴婢原本在首辅徐大人府上做事,之前陆府招奴仆,主人便改了奴婢奴籍上的信息,命奴婢想办法应召进陆府,再想办法将探听到的事传与他,奴婢只是传了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出去,并未做有损陆府的事,请老爷饶恕奴婢一回。”
“无关痛痒?”陆绎眼神犀利,冷哼一声,“你在徐府恐怕不仅是奴婢的身份吧?”
“我……我……”红儿支吾着。
吴妈喝道,“大胆,在老爷面前敢如此说话,掌嘴!”
红儿哭丧着脸,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哭道,“是,是奴婢,奴婢一时说错了话,奴婢原本只是一个下等的奴才,因长得略有姿色,徐府的老爷便将奴婢占有了,不久后,奴婢有了身孕,便被安排在府外的一处宅院,直至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至此,奴婢便过起了人上人的生活,虽然奴籍的身份不能改,但也好过以往做粗使活的日子。奴婢感激主人,他让奴婢做的事,奴婢一向不敢违拗。”
岑福喝道,“你都传了什么讯息出去?”
“奴婢之前听吴妈身边的毛秋说起老爷要成亲,娶的是六扇门的一个捕快,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奴婢还是将讯息传了出去,今日您说老爷要先迎两位姨娘入府,便又……”
毛秋站在吴妈身边,听红儿如此说,吓得浑身哆嗦,“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岑福朗声说道,“今日我所说之事,全是为了诓骗出你这个细人。”
忠伯、吴妈和众下人这才明白。忠伯和吴妈暗暗呼了一口气。
陆绎没理会众人,又向红儿问道,“墙外何人与你联系?何时来取讯息?”
“奴婢一般都是三更天将荷包塞进狗洞,天明之前才会有人来取,却不知是何人。”
陆绎冲岑福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了。
岑福命人将红儿绑了,将嘴也塞了,扔进柴房。又冲吴妈说道,“这个毛秋,吴妈处理吧。”说完也转身走了。
吴妈愤怒,当夜便将毛秋赶出陆府,同时警告其它下人,若再有违反陆府规矩者,一概撵出府去,并将其行为告示出去,以后也再难找到活计。
第二日,天刚亮,首辅徐大人府上的门子便发现了府门前的怪事,一男一女背靠背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了布团,瞧着已奄奄一息,便慌忙向里跑去报告。
“大人这招甚是高明,恐怕徐首辅近期不敢再掀什么风浪了。”
“哼,这个小人,自己不出头,倒使计让言官弹劾于我,如意算盘打得倒好。”
“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能再耽搁了,明日便请前辈去兴隆县吧。对了,将穆青召回,我还须与他探讨锦衣卫改革之事。”
岑福笑道,“大人现在倒是越发信任穆青了,不过他确实有过人之处,说话做事,有些竟是我们料想不到的。”
“穆青是个难得的人才,只不过,他志不在此,算了,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人,若将穆青召回,卑职便再指派可靠的人手去暗中保护袁姑娘。”
“不必,前辈去提亲,朱知县怎会不知晓?今夏的安全,他自然要考虑。”
岑福恍然大悟,“还是大人精明!”
“你这是夸我呢?”陆绎语气十分地嫌弃。
岑福“嘿嘿”笑了两声,心道,“只要大人不罚我,怎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