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全球化阶段是一种“碎裂”的过程。世界版图也因为这种空间碎裂而改变,自治将成为新格局下主流的治理模式。
很久、很久以前,还是在全球化的高峰期,在世界贸易组织开始在南美和香港街头引发剧烈抗议和示威,并且日益呈现出一种文化运动的时候,我在2003年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一个全球空间碎裂的时代已经到来。基于这个理论,我此后做出了一系列的预测,这些预测包括逆全球化时代一定会来临,美国影响力将出现回缩,美国保守主义的时代将会到来,还有若干个区域霸权国家将会更加高调地呈现于世界……
现在,我们已经处于逆全球化的时代,美国走向了孤立主义,世界格局正朝区域化演变,不同民族与文明之间的冲突与矛盾越来越多,这些现实只是我曾经预测的一种检验,仅仅是那些预测的一种证实,虽然现在评论界依然在热衷讨论这些问题。
重点是,那么未来将会如何呢?
我认为一种“自治时代”将会来临。全球化是一个“整合”的过程,逆全球化阶段则是一种“碎裂”的过程,这个“整合-碎裂”过程及其变化,代表和反映了全球化从波峰到波谷的变化,也是未来逆全球化的基本趋势。最终,今天和未来的世界版图也因为这种空间碎裂而改变。而自治将成为新格局下主流的治理模式。可以说,美国政治学家约翰•米尔斯海默提出的“攻势现实主义”所关注和强调的大国影响力,仅仅是一方面;现实还有另外一个方面,那是攻势现实主义并没有注意到的方面,即空间碎裂还在进一步的深化,犹如冰面上的裂缝,咔嚓嚓地向下层伸展,向四周发展。
空间碎裂、逆全球化时代的背景下,“自治时代”的基本含义就是自己管理自己,自己主导一切。这个“自己”能从多方面去理解,可以是政府、组织,也可以是特定的族群和宗教团体。自治所赋予个人或团体的,是在不受外部权力干预的情况下行使所有必要的监管职能的能力。自治和独立、主权等哲学思想、概念相关,却又有所不同,具体取决于研究对象的特点与社会环境因素。总体而言,达成自治,便是一个群体或人口群体能够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意识、设定的制度法律,管理自己。此外,自治的群体,和其他群体会存在十分明显的边界,显得非常独立。
以黎巴嫩为例,这个中东小国主要的宗教是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在穆斯林和基督徒中,又有许多分支派别,这些分支派别又有更小的派系。与此同时,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的战火数十年从未停歇,历史留下的包袱很多。直到伊朗伊斯兰革命运动的出现,让伊斯兰一方在黎巴嫩的政治占了上风。即便如此,黎巴嫩的形势也并未出现根本的改变,虽然有周边区域霸权的强力介入,如以色列和伊朗的介入,实际也不会改变黎巴嫩的宗教社会现实,存在就是真理,最终谁也控制不了谁,谁也无法彻底消灭掉谁,建立起单一宗教的国家。
那么讲究理智的时刻就来临了,因为剩下的地缘政治解决方案其实就不多了。最佳的政治解决方案,就是完全自治,建立确实可靠、得到国际普遍尊重的边界,事实上变成为两个黎巴嫩。基督教的黎巴嫩是北黎巴嫩国,伊斯兰的黎巴嫩是南黎巴嫩国,各自成为国家,并得到世界的承认,这样才可为战火停歇或者为今后世界大国的合理介入,创造最基本的条件。
政治不仅仅与战争有关,更是与政治有关。开启战争容易,结束战争困难!以色列在加沙的困局,就说明了这一点。政治运动的历史告诉我们,群众运动犹如是“无限责任公司”,平民的牺牲和社会动员都是无止境的;而国家则相当于是一种“有限责任公司”,它拥有世界地位,但也受到世界舆论和道德的监管,存在明显的制约。最重要的是,打破这种制约需要付出巨大的成本和代价。
当一种政治运动成为国家的时候,它就必须要承担起国家的责任。当世界放任政治运动继续保持在群众运动的状态下,战争和伤亡,就很难避免,因为政治运动的追求,几乎是无止境的,政治号召总是需要越来越大的目标,根本没有国家边界的限制。
黎巴嫩是这样,世界其他地方也是如此,这包括了阿富汗、阿拉伯之春影响过的地方,甚至是高度发达的英国。英国的脱欧就是欧洲的碎裂化现象,而英国人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向欧洲大陆宣布自己的自治,强调经济、政治上独特的边界。空间碎裂的世界,必然会形成这种让很多依然坚信全球化的人们还不愿意看到的趋势——自治。越来越多的自治,出现更多的国家边界,已经是一种无法回避的趋势,与战争和大规模伤亡相比,这是好事,不是可怕的坏事。世界各国的政治界、新闻界和评论界,应该适应这种趋势和变化。他们要知道,允许自治的存在,其实是在为弥合破裂、化解冲突寻找充分的条件和时间。
至于未来的未来,碎裂之后是否继续走向融合,走向沟通,走向新的一体化?我认为,这在下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自然会降临。然而,我们要承认,空间的碎裂,空间关系的高度紧张,决定着冲突和竞争一定会是今后的主导旋律,而要防止冲突和竞争的恶化,危及世界和平,实现再均衡,似乎只能依靠区域合作组织,创造新的空间。故而现在,需要人们把注意力优先集中到现实主义的今天,建立更多的而不是更少的边界,努力避免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当然,我们也要清楚地认识到,冲突是永久的,均衡是短暂的。